白家的三個車伕已撿來枯枝樹根,升起了一堆火。見著蘇換和霍安餵了馬回來,坐在火堆旁的白慶薰笑著招招手,“二位,過來坐?!?
見二人沒動,白春跑過來笑道,“姑娘,公子,你們別擔心,我們真不是壞人,我們的吃食也沒毒。我家少爺就這脾性,喜歡結交朋友,昨日在同福酒樓,聽到姑娘說喜歡顧渚紫筍,就留意了些,我家少爺最喜歡的茶,也是顧渚紫筍。”
人家都這麼說了,霍安覺得再扭捏,就讓人笑話了。再說,他們?nèi)缃癫皇窃谔一ù辶耍h闊,好人壞人朋友敵人,總是有的,沒點氣度還怎麼混吶。
這麼想著,就大大方方牽了蘇換過去坐。
白慶薰讓白春燒水沏茶。三個車伕悶頭在一旁重起火堆,搬出炊具來做飯。
蘇換忍不住道,“白公子,你出門都這麼隆重?”
白慶薰疑惑道,“這……隆重?”
白春悶頭燒水,張口道,“姑娘你不知道,這不算什麼。去年我家少爺去關外,光衣服都帶了一車,用具又裝了一車,要不是我們家只有少爺當家,老夫人才不讓他出遠門呢,麻煩著呢。”
白慶薰咳了一聲,“白春,又放肆了。”
白春頑皮地吐吐舌頭,看得出來,白慶薰是個好脾氣的主子,小少年白春並不懼怕他。
蘇換於是說,“沒事兒,我大哥說,講究也是一種風格?!?
白慶薰讚道,“你大哥懂生活?!?
他想了想又說,“姑娘本已成親,喚姑娘實爲不妥,不知該怎麼稱呼?”
他話是對蘇換說,但眼睛瞧的卻是霍安。
蘇換髮現(xiàn),這儒雅講究的白家少爺,和她說話時,總有意無意地去瞅霍安。咦,難道他他他,他是斷袖?啊啊啊,外邊世界就是絢爛,連傳說中的斷袖,她也碰上了。
霍安淡定地回望白家少爺,拍拍蘇換的手,示意她滿足白少爺?shù)暮闷嫘摹?
於是蘇換道,“我夫君叫阿安。我出閣前,大家都叫我四姑娘,喊得慣了,嫁人後也都這麼叫著。”
白少爺滿足了好奇心,果然不再問東問西,一邊指點白春泡茶,一邊高興地說,昨日他在同福酒樓簽了好幾張供貨單子,這柳城的賽茶大會的確實在。
由於盛情難卻,蘇換和霍安便接受了白少爺?shù)暮靡猓c他們一起分享了車伕們煮好的肉糜子面片湯,熱乎乎的,有鹽有味,比啃白饅頭要好吃多了。
白少爺又大方又好客,還讓蘇換舀了兩碗,給達達和小二吃。
霍安一邊吃一邊留意到,那個叫昆爺?shù)睦险?,一直戴著斗笠,背有些佝僂,但腳步卻甚穩(wěn)重,看起來花白鬍子老態(tài)龍鍾,但舉手投足卻是個練家子。不過想想,白慶薰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出遠門,還是經(jīng)商,沒個會拳腳功夫的老僕,還真是危險。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釋然了,專心喝湯。
白慶薰說,“聽四姑娘的口音,不像北邊的人?!?
蘇換點點頭,“我們從南邊來。”
白慶薰說,“爲什麼去越州吶?”
蘇換說,“投奔親戚。我們成了家,總得養(yǎng)家?!?
白慶薰說,“也是。”
他放下碗,接過白春遞來的青帕子,斯文地擦擦嘴,繼續(xù)說,“覲州也偏北,不過比越州要近。茶葉大多產(chǎn)南邊,我也時常去南邊。前些時日,我就是要去南邊知州的,可因些緣由耽擱了。”
蘇換一聽知州,頓時警惕,咳了一聲問,“白公子去知州,也是販茶?”
白慶薰搖搖頭,“有人給我說了門親事?!?
蘇換說,“???白公子還沒有夫人吶?!?
白春撇撇嘴,“四姑娘,我們家少爺挑得很,把老夫人都氣病了?!?
白慶薰說,“白春,再說話,我割你舌頭煮茶去。”
蘇換上下打量他,真誠道,“白春說得有道理,白公子玉樹臨風,家世好,又有本事,自然該挑個可心的姑娘?!?
白慶薰笑道,“可人家姑娘面還沒見,就拒絕了?!?
蘇換端著肉湯,十分八卦好奇,“啊啊,誰家姑娘這麼不長眼?”
白慶薰歪頭想了想,“沒說名字,只說是知州慶餘城一個獵戶的妹子,說長得挺好看,讓我去看看?!?
蘇換噗的一聲,一口肉湯噴出去。
啊啊啊,不是吧,覲州,茶莊子,白姓少爺,獵戶妹子。連三叔,你託人給我作的媒,老孃在異地他鄉(xiāng)偶遇了!
霍安擡起頭來,凝目瞧著白慶薰。
白慶薰茫然看著他們,“四姑娘你怎麼了?”
蘇換狼狽地抹嘴,放下碗,端莊道,“白公子不必惋惜,其實這門親事完全不適合你。隔得遠,又是個獵戶妹子,與你不配。”
白慶薰說,“那倒不然。若得真心人,又哪懼萬水千山。再說,獵戶妹子又如何,看人當看心,未必千金閨秀就好得很?!?
這番話他說得真誠,簡直讓蘇換對這個斯斯文文的經(jīng)商公子刮目相看,於是由衷讚道,“白公子有品味,定能找到可心的姑娘。”
白春嗤笑了一聲,“四姑娘我告訴你個秘密。其實吧,那獵戶妹子長得好,我家少爺?shù)共惶貏e有興趣,天南地北,漂亮姑娘多了。我家少爺答應去瞅瞅,是對那姑娘的哥哥更感興趣?!?
蘇換瞠目結舌,轉頭看一看霍安,差點脫口而出,果然是斷袖!
霍安面目平靜地垂下頭,喝完湯,放下碗。
白慶薰看蘇換驚詫的小眼神,很有些頭痛,這個白春,舌頭越來越長了,只好溫文淡定地解釋,“四姑娘不必生疑,在下對男人還沒有特別喜好。我是聽說,那姑娘的哥哥是個有本事的,能殺野豬能殺虎。我自小體弱多病,對這種有些本事的,多少想見識見識,自然要能娶了他妹子,那更是一樁美事?!?
蘇換忍住笑,偷瞄一眼淡定的霍安。有本事的獵戶自己娶了妹子,白少爺曉得了會是什麼表情?
她於是又問,“那後來呢?”
白慶薰說,“什麼後來?”
蘇換謹慎地說,“後來那獵戶的妹子嫁給誰了?”
白慶薰搖搖頭,“媒人說,獵戶妹子不答應,我自然就懶得跑一趟了,你也知道,我出門隆重嘛。”
蘇換理解地點點頭,覺得這白家少爺說得真誠,不像是知道他們底細的。
喝過白春煮的茶後,蘇換借口要帶達達和小二去樹林里拉屎拉尿,和霍安一起,帶著狗去了山陵右側的一處林子裡。
林子裡有些暗,蘇換去抱霍安,小聲說,“霍安,天下這麼小吶?!?
霍安靠在一棵樹上,摟著她沉思。
蘇換說,“你看他像不像在撒謊?”
霍安搖搖頭。
蘇換說,“我也覺得不像?!?
她靠在他胸前咬手指尖,“我就說你招男人喜歡嘛,你聽見了,人家原本想慕名去瞅你的,方纔也時不時在瞅你。哼,我就覺得他是個斷袖?!?
霍安哭笑不得,低頭去親親她,從腰間摸出火摺子,打燃了照亮,在地上用樹枝寫:“不管怎樣,明天后,不與他們同行?!?
蘇換說,“好?!?
這一夜就平靜地過去了。
第二日,一羣人熱熱鬧鬧地上路,達達和小二歡快地跟著馬車跑,白春興致勃勃地扒著車窗看,一邊看一邊說,“少爺,我們也喂幾隻大狗,下次出門也帶上,好威風?!?
穿過大片荒無人煙的山陵曠地,到黃昏時終於瞅著一個小鎮(zhèn)子。白慶薰倚在車窗邊,撐著腮皺眉,“昆爺,咱們不會是走錯路了吧,以前走這條線,我覺著沒經(jīng)過這樣的小鎮(zhèn)子吶。”
昆爺暗啞地回答,“少爺,我見著天色將暗,天頂黑四邊亮,這是要下暴雨的徵兆,於是便拐了一條近路。若是走大道,今晚又得露宿荒野,遇上大雨便更不妙了。臨行前老夫人交代過,少爺身子弱了些,少露宿的好。再說,少爺帶了好茶,萬一淋著雨,就全廢了。”
霍安一聽,好鬱悶。
他和蘇換初次往北,不熟路途,想著那白慶薰去北邊販茶,走過這條線,識得路,便隨著他們走,只想投店後多住一兩日,自然就不著痕跡地擺脫了那溫文又熱情的白家少爺。
不過看看天,的確陰沉。他和蘇換已走走停停一月有餘,差不多要進六月了,夏天的暴雨非常不溫柔,自然不宜露宿。事已至此,只好進鎮(zhèn)子唄。
一進鎮(zhèn)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白少爺就嫌棄了,“嘖嘖,這鎮(zhèn)子太破了?!?
的確是個破鎮(zhèn)子。發(fā)黃的石板路皸裂長草,凹凸不平,彎彎曲曲像條羊腸子,兩邊零零散散有些低矮的民房,大多是用黃石塊壘牆,圓木搭頂,蓋了一層厚厚的褐灰色草篷子,顯得粗陋,沒有南邊的鄉(xiāng)村民居來得好看俊秀。
蘇換把達達和小二召喚上了馬車,撩開一絲車幔子,躲在後面往外看。
這個鎮(zhèn)子是不美,不美就算了,總覺得還沒什麼生氣。鎮(zhèn)子上也有人來往,但大多面色木訥,行色匆匆往家裡走,或許是見著要下雨的緣故。有人擡頭瞧了瞧這一黑三青的四輛馬車,表情很莫測,很快又埋下頭走路,腳步更快了。
霍安勒住馬,不走了。他覺得不大對。
領頭的是白慶薰的馬車,他和蘇換行在第二,後面還跟著白家裝茶葉用物的兩架馬車,他一停下,後面兩架馬車也只好停下。一個車伕喊了一聲,“昆爺?!?
昆爺也勒住馬。白慶薰探出顆頭來,“怎麼了?”
霍安想了想,下了馬車,去車篷裡拿了木牌和炭條,匆匆寫一行字,走到馬車旁,遞給白慶薰看。
“白公子,這小鎮(zhèn)不大對?!?
白慶薰說,“咦,原來你真不會說話?!彼捯粢活D,自覺失言,趕緊笑一笑,拿了木牌給昆爺看。
昆爺仍然戴著斗笠,大半面目都神秘地藏著陰影裡。他接過木牌看了一眼,又遞迴給白慶薰,淡淡道,“林子大了,自然什麼鳥都有,江湖廣了,自然什麼人都有。少爺,毋庸擔心,走南闖北,哪有一路高枕無憂的道理。”
霍安冷冷看他一眼,從白慶薰手裡接過木牌,翻過面寫:“白公子保重,我們就此別過?!?
誰知,他剛轉身,那昆爺又慢悠悠開口了,“小兄弟,這暴雨不是鬧著玩的,你受得住,你那小娘子未必受得住。出來行走,不比在家裡,有戒心自然是對的,但沒點膽色,哪能走得遠。”
霍安黑眉一擰,轉過身去看昆爺微佝僂的背影。
白慶薰溫和一笑,“阿安,昆爺說話直了些,但心卻是好的。你看這天,便是不進鎮(zhèn)子,露宿曠野,也搞不好有說不清的變故。我們?nèi)硕啵袀€照應,總比你一人帶著四姑娘的好。我娘說,出門在外靠朋友,總也有些道理的?!?
霍安面色微緩,擡頭看看天,朝白慶薰抱拳致意,轉身回了馬車,抖起一鞭,跟著白慶薰的馬車走了。
白慶薰脣邊有笑意,落下車窗幔子,悠悠道,“昆爺,多留個心吶?!?
昆爺啞聲道,“是,少爺。”
從鎮(zhèn)頭走到鎮(zhèn)尾,都只見著一家客棧,灰撲撲的模樣,讓白家少爺十分嫌棄。
天色越來越黑,颳起冷風來,卷天卷地的灰和枯枝敗葉,路上行人匆匆。白春逮著一個正忙著收包子攤的老翁問路,那老翁慌慌張張說,“咱們鎮(zhèn)子上只有一家客棧。快下暴雨了,我得回去了?!?
風吹得越發(fā)厲害,一些人家屋頂上的草篷子都險些被吹得翻起來,馬匹微有躁動不安,趴在車篷裡的小二也不安地叫了兩聲,蘇換趕緊按住它撫毛,惴惴不安地看外面,街上幾乎已快無人,今天的天氣萬分糟糕吶。
沒法,只能落腳那唯一的客棧。
剛走進客棧,一個戴著油青色瓜皮小帽的店夥計就滿臉笑容地跑過來,“喲,幾位爺,住店吶?”
白春最先躥進客棧,東看西看,“可還有房?”
夥計趕緊笑,“有嘞。小爺要幾間?”
正說著,一身淡青袍子的翩翩公子白慶薰走了進來,一面皺著眉四處打量,一面嫌棄地說,“嘖嘖,灰都這麼厚?!?
白春嘆口氣,湊過去低聲說,“少爺,老夫人說過,出門在外要能屈能伸?!闭f完,一回頭,朗聲對那夥計說,“我們要四間上好的房?!?
夥計笑得見牙不見眼,將黃膩膩的茶水巾往肩上一搭,“好嘞?!?
說著轉頭歡快地吼,“大東家,來客嘞,叫人出來招呼著,牽馬車咧——”
門口處泊著白慶薰的馬車,昆爺沒有下馬車,聽著那夥計吼聲,只冷冷淡淡說一句,“馬車我們自己停,叫人來帶路就成。”
夥計趕緊諂笑道,“馬廄在後院,走外面偏門進去最便利。爺,小的這就帶你們?nèi)??!?
霍安下了馬車,從車篷裡拿了一襲灰色淺絨斗篷,抖開來,給蘇換披上,又用兩條牛筋狗繩套好達達和小二,示意蘇換牽著達達小二,進店裡去等他。
蘇換拉上斗篷帽子,小聲說,“你快些回來啊?!?
霍安笑了一笑,握握她的手。
達達和小二一跳下車,將那剛邁出門的夥計嚇得往後一躲,“喲,好大的狗?!彼f著,卻瞄了瞄牽狗的姑娘,那姑娘低著頭,面目都遮在灰絨斗篷帽子裡。
蘇換剛走進客棧門口,便皺了皺鼻子,空氣裡有股奇怪的黴酸味。還有,這客棧也真心讓人嫌棄,走進去就是一個廳堂,鋪了陳年老舊的灰褐色木條地板,已有許多皸裂和毛邊,落滿灰塵。廳堂右側是一個曲櫃,想來是掌櫃賬房算賬收錢的地方。廳堂中間歪歪扭扭排了四五張方桌,坑坑窪窪的桌面上,結了厚厚一層油灰。
廳堂正對面,則是一扇厚木屏風,呈現(xiàn)出斑駁的暗紅色,鏤刻了簡單的花紋,或是年深月久,已看不清紋脈。
此時,一個身穿黑褐色對襟衫子,外套墨綠短褂的瘸腿掌櫃,一瘸一拐從屏風後轉出來,約莫四五十歲,留了山羊小鬍子,滿面笑容一展右手,“幾位客官,這邊請這邊請?!?
白慶薰轉頭向愣在門口的蘇換招招手,“四姑娘,來,這邊坐?!?
蘇換趕緊牽著達達小二走過去。
瘸腿掌櫃打量她一眼,又盯著她身邊兩條黑狗看,嘴上卻笑道,“喲,姑娘出門還帶著兩隻大狗吶。”
白春撿了一張稍微乾淨的桌子來坐,搖搖手,“掌櫃的,倒幾壺熱茶來?!闭f完,抽出一條青帕子,擦擦長凳,殷勤道,“少爺來,四姑娘你坐。”
瘸腿掌櫃笑著回頭喊一聲,“毛頭,快出來,給客人倒水嘞?!?
不片刻,一個二三十歲的漢子提著一隻銅茶壺,從屏風後跑了出來,身材矮墩,穿灰色褂子,頭髮亂草一樣堆在頭上,憨笑著過來倒茶水。
白慶薰嫌棄地瞅一眼他黑黑的指甲縫,揮揮手,“不要了不要了。白春,待昆爺他們來了,你領著白忠白義再去後院,把茶具搬來煮茶喝。對了,記得拿顧渚紫筍,四姑娘喜歡。”
白春點點頭,正要應下,屏風後已傳來昆爺暗啞的聲音,“不用了少爺,茶具已搬來了。”
話音落,戴著斗笠的昆爺從屏風後穩(wěn)步走出來,手裡提著一隻陶土水罐子,身後跟著白忠白義兄弟倆。白忠手裡捧著小火爐和茶具茶葉,白義懷裡抱著幾個油浸浸的黃紙包?;舭沧咴谧钺?,黑衫黑褲,面目平靜無波。
白慶薰笑瞇瞇點頭,“還是昆爺想得周到。”
瘸腿掌櫃面含笑意看著這講究的大少爺,揮揮手,提著茶壺訥訥站在一旁的毛頭,便不聲不響轉過屏風,回了後院。
蘇換側頭看了看,原來那堵屏風後,是個穿堂,大概走過穿堂,就是後院了。
霍安走過來,坐到她身邊,她頓時心安下來。
昆爺走過來坐下,也不取斗笠,淡聲道,“大東家,不用忙活,我家少爺出門講究,向來自備吃喝用度,今晚借寶地歇一宿罷了?!?
那叫大東家的瘸腿掌櫃點頭笑道,“那是那是,幾位爺不嫌小店粗鄙,那是小店的福分?!?
白忠正忙著伺弄茶具,白義將油紙包往桌上一放。白春轉過頭,客氣地對大東家道,“大東家,您歇著,給我們備四間房,乾淨就好。”
霍安環(huán)顧四周,發(fā)覺小店很是冷清,只有他們一桌客人。
大東家看看昆爺,又看看霍安,再瞅瞅霍安身邊的蘇換,點頭笑著退下了。
這時蘇換已拉下斗笠帽子,散著一頭烏髮,伸頭去看那幾個油紙包,很好奇講究的白少爺出門都自備什麼吃食。哦哦,油酥餅,白饅頭,椒鹽面饢,辣幹鹹菜,三指寬的肉乾,還有一大包帶殼五香花生。
白慶薰撥弄一下油紙包,“咦,沒有果子吶?”
白春少年好頭痛,“少爺,昨日早上在柳城買的鮮果子,都被你啃完了。您老人家屈就屈就,明日找著地兒再買成不?”
白少爺委屈地點點頭,指揮道,“白春,煮茶?!?
然後,他將油紙包推到蘇換面前,“四姑娘,出門在外,吃食粗陋了些,屈就屈就?!?
蘇換看一眼霍安,有些不好意思,“白公子,這怎麼好意思,要不我們……”
白慶薰笑瞇瞇接過她的話,“要不給點銀子?四姑娘,我像是缺銀錢的人麼?相逢是朋友,不過幾張油餅面饢,我還收銀錢,咱們白家的六義春關門得了,沒臉皮開了呀。還有,就這小店的模樣,他們弄的吃食,四姑娘咽得下去?”
盛意難卻,蘇換忍不住笑了笑,也不忸怩,大大方方拿了一個油酥餅來啃。
白慶薰笑瞇瞇,“四姑娘笑起來,跟桃花一樣?!?
白春趕緊咳一聲。少爺,你把持點好不好,人家四姑娘的夫君還坐一旁呢。
可惜他家少爺一點不把持,羨慕地望一眼霍安,羨慕道,“阿安,有福氣吶?!?
霍安微微一笑。
蘇換歡快地招呼,“白公子,昆爺,你們也吃吶。”
於是一桌人開始津津有味地吃東西。
白春一邊吃一邊忙煮茶,昆爺和白忠白義都只吃不說話,霍安原本就不會說話,因此,一張桌上,只聽得蘇換唧唧喳喳和白慶薰說話,一會兒說,除了顧渚紫筍其實太湖碧螺春也不錯,一會兒說,咦這個五香花生蠻入味,是不是滷過了再炒制的呀。
天已越來越黑,陰風愁慘,從門口捲進來。剛纔那提茶壺的毛頭又跑出來,提了兩盞銅絲紗網(wǎng)的油燈,點頭哈腰地來上燈。放下燈時,聽得蘇換咯咯的輕笑聲,忍不住偷瞄一眼,趕緊又轉身走了。
那瓜皮帽夥計也從後院進來,跑到曲櫃後,坐在那裡打瞌睡。
剛吃完,屋頂上猛然響起了噼裡啪啦倒豆子一樣的聲音,十分驟密,又脆又響。
蘇換歪頭看去,搖了搖霍安的手臂,“哦哦哦,真的下大雨了,好大的雨?!?
衆(zhòng)人轉頭看去,果然,外面已下起了暴雨,密集的雨水連成一片簾子,嘩嘩啦啦從漆黑的天上倒下來,真正的雨如瓢潑。
霍安看一眼坐在對面悠然剝花生的昆爺。
昆爺?shù)椭^,斗笠遮了臉,卻似知道霍安在看他一般,剝開兩顆花生放進嘴裡嚼,淡淡道,“白義,拿紙筆?!?
於是,蘇換姑娘看到,那面目敦厚的白義,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一支小毛筆,一小塊幹墨硯,一卷黃紙。
她瞅瞅霍安。誰都看得出來,昆爺是要和霍安大爺直接對話。
白春笑嘻嘻地點了茶水進墨硯,手腳麻利地磨墨。白慶薰大少爺興致勃勃地撐腮看,白忠白義坐一旁老老實實吃花生。
昆爺寫字極快,簡直一揮而就,把紙箋推到霍安面前:小兄弟,覺得這店如何?
霍安拿過筆寫:黑店。
蘇換輕輕啊了一聲,擡頭驚訝地看他。
------題外話------
話包子咬姐今天木有題外話~
萎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