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蕙醒來時,有一種骨架挫散的感覺,也不特別痛,就是酸酸的沒力氣,手腳好似都不是自己的。鴀璨璩曉
到處灰蒙蒙,她無力轉(zhuǎn)動頭顱,只好微微睜眼,拼命轉(zhuǎn)動眼珠。
可這不知何處的何處,實在景色單一,除了黑黝黝就是灰蒙蒙,死氣沉沉一片,好不容易瞅到兩點有活氣的亮光。
那亮光眨了眨,黑白分明,忽然說,“大小姐,你醒了?”
成蕙猛然睜大眼,那兩點亮光,居然是一對離她很近很近的眼眸。
啊啊啊,她頓時驚悚了,手也能動了腳也能挪了,捏起一拳就往那眼眸招呼去。
那人嗷的一聲痛叫,往后一彈,一屁股癱在地上。
成蕙翻身坐起,定睛看去,更驚悚了,那捂著右眼嗷嗷嗷叫的,竟然是狗腿長舌小白臉,仲玉!
他怎么在這里?是敵是友?哦不,她不要和狗腿長舌小白臉為友!
心念閃動間,左手摸到身邊一塊冰冷亂石,抓起來想也沒想,就要向仲玉擲去。
仲玉另一只眼看得分明,手腳并用往后退,嘴里駭然大叫,“霍教頭救命吶,大小姐要殺我呀!”
霍教頭?
成蕙握著石塊的手一滯。就在這時,有人從后面捉住她揚起的手臂,她轉(zhuǎn)頭一看,青暗暗的光亮里,正是霍安沉靜的面容,一雙黑葡萄眼亮浸浸。
她怔了怔,扔掉手里石塊,轉(zhuǎn)身撲過去猛抱住他,“霍安……”
霍安呆住。
仲玉呆住,坐在地上,傻傻地放下蒙著右眼的手。為為什么待遇相差這么大?佳人看到他,一記老拳加殺人滅口,佳人看到那啞巴,投懷送抱加軟玉溫香。
啊啊啊,大小姐,我們同是男人好不好?為什么抱他打我呀?
霍安有些尷尬,受襲遇險后反應(yīng)過激,他能理解,可是成蕙大小姐,你過激的路線有點偏,這樣貼身相抱不大好吧?
瞅著仲玉那小子的眼神越來越賊,越來越猥瑣,他趕緊去扯開成蕙的手臂,推開她。
成蕙皺著秀眉哼一聲,這才覺得右臂有些痛,低頭看去,手臂上裹了布條,浸出些血跡。
她抬頭看了霍安一眼,回過神來,很是不好意思,低頭撫撫垂下的亂發(fā),“抱歉,摔暈頭了。謝謝你。”
仲玉的嘴永遠(yuǎn)停不下來,忍不住道,“大小姐,你有沒有設(shè)想過,萬一霍教頭他就是要殺你的兇手?”
成蕙猛轉(zhuǎn)頭,唰唰一記眼刀子丟過去,“你給我閉嘴,吵死人了,我看你長得最像兇手!給我說清楚,你怎么在這里?”
仲玉無辜地一攤手,“掉坑里了。”
成蕙愣了一下,“坑?”
她四處望望,上下看看,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確身在一個坑里,還是深坑。
光線不大好,但還勉強看得清楚,目測這坑年深月久,呈現(xiàn)出不大規(guī)則的圓形,坑底堆滿枯枝敗葉和月積年累的荒草,這些荒草想來枯了又榮,榮了又枯,堆成極厚的草甸子,雖然散發(fā)出腐味,看著臟爛不堪,但救了他們一命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堅硬石地,他們摔下來,非死即傷啊。
成蕙抬頭,瞇眼瞅了瞅那坑頂,卻看不見光亮,不知白天黑夜,反正黑黢黢一片,只覺得此坑的確有些深。
于是她去瞅霍安,“霍安,怎么回事?”
仲玉吞口口水,又忍不住道,“大小姐,還是我……”
成蕙毫不猶豫,“你閉嘴!”
仲玉有些為難,“霍教頭他不能說話,手也折了一只,不好寫字呀。”
成蕙啊了一聲,去看霍安周身,“你手折了?”
仲玉說,“是啊,他給你當(dāng)墊子,摔下來只折了手算運氣好。”
霍安沒法,只好用右手,指了指無力耷拉在身側(cè)的左臂。他也沒想到這坑深,落下來時,左側(cè)身子先觸地,雖有草甸子緩沖,但懷里還抱著人,巨大的沖擊力,仍是折了他左臂。
他自己已檢查過,大概肘骨那里有些錯位,不算嚴(yán)重,只是暫時使不出力,需要正骨養(yǎng)息。
成蕙小心翼翼伸手去戳了一下,“你疼不疼?”
霍安搖搖頭,抬頭看了一下黑黢黢的坑頂,想他們?nèi)嗽撛趺闯鋈ァ?
成蕙這時終于正眼瞧了瞧仲玉,“解釋一下,你怎么也在。廢話少說。”
仲玉委屈地揉著發(fā)青的右眼圈,“事情是這樣的。那我不是踩著蛇了嘛,哦其實是一條草繩,待我看清是草繩時,一抬頭,你們?nèi)疾灰娏耍谑俏揖凸履戧J深山,找啊找啊找。后來也不知走到哪里,我就見著前面有人吶,我趕緊喊,兄弟兄弟,不想他一聽,竟一晃就不見了,像鬼一樣,我就趕緊追,結(jié)果光看前面沒瞅腳下,噗通一聲,我就悲劇了。”
成蕙蹙眉道,“那你可看清那人面目?”
仲玉搖搖頭,“他一晃就沒了,快極了。”
成蕙努力想想想,只能勉強想起,摔下來前,她似乎瞅著一角灰色衫褲。望望仲玉,他也穿著這樣的灰色衫褲,或者說,這次武訓(xùn)的三百漢子,全都如他這般裝扮,一身灰色衫褲腰扎黑色布帶。
于是她去看霍安。
霍安緩緩搖搖頭,示意不是仲玉。
也是,這狗腿長舌小白臉,是和霍安動過手的,他有幾斤幾兩,霍安清楚得很。
于是放下心,站起來,抬頭去瞅坑頂,憂愁道,“是天黑了么?”
仲玉坐在地上,懶洋洋說,“或許被人掩了洞口也不定。”
成蕙哼一聲,“有功夫遮掩,不如直接殺人滅口。”
仲玉說,“那未必,萬一人家想要活口呢。”
成蕙頓時一驚。
對了,那些冷箭好像的確不是指著要害去的,箭上也無毒,要一舉殺人的話,箭頭喂毒什么的,最保險了。
就在她這么一驚時,霍安也有些焦灼。
若那人要活口,要的必是成蕙,那么他和仲玉兩個閑人,自然是變死人比較好。也就是說,待那人躲過耳目,再次尋來時,必定殺他們劫成蕙。這坑目測是獵戶挖的陷阱,廢棄很久不用,四壁光光,坑底狹小,坑頂?shù)娜巳舴偶麄冋媸嵌愣紱]法躲。
想到這里,他臉色肅沉起來。
仲玉也不傻,很快想通這一關(guān)節(jié),頓時覺得自己性命垂危,跳起來去和霍安說,“霍教頭,咱們得搶先機,不然死不瞑目啊。”
正說著,忽然聽著雜亂的腳步聲,因為三人身在地下,聲音傳得極快,這讓仲玉頓時大展歡顏,在坑底又跳又叫,“哎哎哎有人嗎?我們在坑里!我們在坑里!”
成蕙看他跳得像只難看的癩蛤蟆,沉痛道,“這坑深,上面的聲音易傳進來,下面的聲音卻不易傳出去。白癡。”
霍安伸出右手去,探探摸摸石壁,只覺得石壁上有些凹凸的石塊。他摔下來有短暫的昏迷,醒來后就觀察過了,發(fā)現(xiàn)石壁上有幾處冒出的石塊可以借力,只是他左臂折了,很是不便,實在不想去冒險。
那陣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三人垂頭喪氣地坐下。
仲玉很憂郁地說,“這么下去,不被殺死也被餓死啊,好想吃烤肉。”
他說著,猛然全身一抖,抬起頭來,“你們有沒有火折子?”
不等霍安成蕙二人表態(tài),他仰天狂笑,“我們喊不應(yīng)他們,我們可以放煙啊,他們一準(zhǔn)瞅見。啊哈哈我好聰明!”
霍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為自己帶了這么個傻貨,感到沉痛。
有火折子,他早點火放煙了。兇手知他們身在何處,反正不怕引他來。
仲玉見霍安冷浸浸地看著他,不解道,“怎么?”
成蕙搖搖頭,“我沒帶。”
霍安也搖搖頭。
仲玉手忙腳亂去摸自己身上,霍安轉(zhuǎn)開目光不想看他。你昏迷不醒時老子就搜過你身了!你也沒帶,縱欲公子!
于是三人又沉默。
成蕙低著頭,漸漸臉色不好了。
四處空寂。
她臉色越來越不好,不是發(fā)白,而是慢慢發(fā)紅,身子扭了扭,有些坐不住似的。
洞底光線青暗暗,不大看得出她臉紅,但她接連扭了幾次后,霍安和仲玉都轉(zhuǎn)過頭來。
仲玉好奇道,“大小姐,你手受傷了,扭腿干嘛呀?”
成蕙羞憤得想掐死他,抿著嘴不說話。
霍安也好奇地看看她,難道她身上還有傷?姑娘家,他也不好去查看人家身上有無傷,只匆匆?guī)退檬直凵系募齻?
終于,成蕙忍不住了,聲音憋得像要哭了一樣,低低道,“我……人……人有三急。”
霍安和仲玉頓時窘了。
這個坑狹小,躺三個人都顯得擁擠。青幫大小姐三急,他們怎么回避?
話說青幫大小姐還未出閣,再江湖兒女,那也是黃花姑娘,污了她名聲,成臨青鐵定喀嚓他們。
一陣可怕的沉默。
霍安仰起頭,努力在青暗暗的光線里,去找石壁上的凸出,觀察一陣后,他無奈地站起身來,鬧妖蛾子鬧得他好累呀。
仲玉說,“你要干嘛?”
霍安沉默地把他揪起來。
成蕙不解地望著他們。
仲玉有種強烈的不祥之感,拼命扭來扭去,“干嘛干嘛……”
霍安將他推到坑中間,一腳踢開他雙腿,示意他微分馬步,站穩(wěn)站牢。
仲玉明白過來,慘然大叫,“我不當(dāng)人梯!”
成蕙也明白過來,順著石壁站起來,急道,“霍安你手折了,這樣太危險。”
霍安不理,用力拍拍仲玉的肩頭,又指指上面,然后盯著他看,一臉有本事你上的表情。
仲玉咬牙,“我……我還是當(dāng)人梯,飛人你當(dāng)!”
霍安望望石壁,確定了壁腰那塊凸出的位置,后退兩步,深吸口氣,猛然發(fā)力跑兩步,足下一踮,飛身踩上人梯的左肩,右腳在人梯頭頂上用力一踏,借力往上一縱,一個鷂子翻身,準(zhǔn)確地翻到壁腰那塊突出的石塊上,也沒停頓,雙足踮著石塊,借力又一個鷂子翻身,翻到對面石壁上,右臂一展,猛攀住一塊凸出石塊,吊在半空中急促喘息,穩(wěn)定穩(wěn)定。
仲玉仰著頭,瞠目結(jié)舌。
他覺得以他的三腳貓功夫,很難弄得死這啞巴。
稍稍平息后,霍安咬牙猛用力,身子往上一縱,竟直直而起,右臂一伸,攀住了坑沿。
仲玉站在坑底,嗷嗷大叫,“英雄!英雄!”
一翻出坑,霍安就仰面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劇烈喘氣,只期望那兇手千萬別這時趕來,他真是疲于應(yīng)付了,一眨眼,滿眼璀璨星光,竟然已天黑了。
下面?zhèn)鱽沓赊レ龜嗬m(xù)的聲音,“霍安,你怎么樣?”
霍安翻身坐起來,抬起右手抹了滿臉密密汗水,四處瞅了瞅。那兇手還真沒閑空來遮蓋這坑口,但這坑實在太隱蔽了,處于一大叢半人高的亂草里,根本無須遮蓋,難怪縱欲公子沒看見,傻不拉唧地悲劇了。
他撿了塊石塊,用力敲敲坑沿,聲音傳下去,示意成蕙二人,他還好。
然后他扔了石塊站起身來,靜心聽了片刻,只覺得東南方似微有嘈雜聲,想來蔡襄他們,正到處尋找。他心下覺得奇怪,這么久,那兇手怎么不來解決了他們。
來不及再多想,一時又不敢離開,他想了想,開始四處翻找根藤。
深山里常有大樹上攀附粗藤,又結(jié)實又堅韌,長年打獵的他,沒少用這種粗藤搓成藤繩,來拖獵物。
仲玉在坑底十分著急,又蹦又跳,“大小姐,霍教頭怎么沒影兒了?難道獨善其身,跑了?”
成蕙憋出兩個字,“閉嘴!”
仲玉閉不上,有了更壞的揣測,“啊呀,難道霍教頭上去就遇到了兇手?”
成蕙慌了。
就在這時,一根結(jié)得歪歪扭扭的騰繩,從坑口垂了下來,又傳來石塊擊打坑沿的聲音。
成蕙歡然,伸手去抓住藤繩。仲玉一見藤繩也兩眼發(fā)亮,剛想伸手,發(fā)現(xiàn)成蕙正盯著他,于是他咳咳,“那個,大小姐你先上,別擔(dān)心,就算繩子斷了,我在下面接著你。”
烏鴉嘴!
成蕙不理他,用力拉了拉藤繩,藤繩也很快抖了抖,于是她急忙抓緊。
那藤繩慢慢往上提,一點點移動,漸漸將她拖上去了。
漸漸頭頂有了些微光亮,成蕙翻出坑口瞅見霍安時,他正坐在一棵樹后,一只腳蹬著樹干穩(wěn)住自己,用右臂一點一點絞動藤繩,滿臉汗如雨下。
她手腳并用地站起來,跑過去,“霍安你沒事吧?”
霍安很郁結(jié)地抬手擦汗,不做表示。大小姐,老子有事,再鬧妖蛾子,老子就要死了!
仲玉在坑里拼了老命吼,“霍教頭,還有我呢還有我呢!”
但終于,三個人都出來了。
霍安和仲玉仰面倒在亂草里,喘氣看著天上繁星,成大小姐急急忙忙找了隱蔽處,解決急事。
仲玉嘆口氣,“霍教頭,劫后余生,不妨和你說句實話。”
霍安不理他。
仲玉說,“我以后都不會想弄死你了。太遙遠(yuǎn)了。”
霍安還是不理他。
歇息一陣,疲憊不堪的三人攢了點力氣,摸黑往山下去了。
走了一段路,終于正面遭遇來尋人的大部隊。
蔡襄舉著火把,瞅見他們,一臉驚喜,快步奔來,“成蕙!”
霍安心里嘆氣,蔡老板,你就只看到成蕙,你兄弟我都快不成人形了。
但這一場有驚無險,終究是過去了。
回了莊子,青幫弟子找來大夫,為成蕙包扎傷口,又為霍安正了臂骨,雞飛狗跳的一夜,才算正式落下帷幕。
霍安衣服也懶得換,讓大夫正骨后,倒頭就睡,他累得骨架都要散了。
迷迷糊糊中,似有人拿濕布帕,擦拭過他額頭,他覺得癢,抬手去拂開,有時蘇姑娘調(diào)皮,不讓他睡懶覺,就會趴在一旁,或捏他耳朵或朝他吹氣或親他額角,可是今天他太累,實在沒心思和蘇姑娘玩,翻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呼呼大睡。
第二日霍安起來時,成大小姐已回城了。蔡襄趁他吃早飯時,簡單授意了一些話。
霍安聽著,臉色微沉。他真有先見之明,大幫派就是彎彎多。
在莊子休息了一日,霍安又回了武訓(xùn)基地,繼續(xù)武訓(xùn)。仲玉趁無人時,屁顛顛地跑過來諂媚,“霍教頭,咱們也算有難同當(dāng),我仲玉服你了。”
霍安目視前方。
他又神秘說,“大小姐囑咐我了,暗殺事件得秘而不宣,還讓我暗里配合你和蔡教頭,揪出妖蛾子。”
霍安轉(zhuǎn)頭看他。
他擠眉弄眼,“你放心,我是有鴻鵠之志的人,一定要在青幫混出個人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