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夕陽西下,一直等到屁股生根,蘇姑娘都坐在那裡靠在窗下睡了幾茬瞌睡了,霍安才帶著達達,慢吞吞走了回來。
達達率先衝進院子,龍精虎猛地咆哮一聲,嚇得睡夢中的蘇姑娘一歪頭倒在地上。
霍安走進院子時,蘇換正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
霍安默然看她一眼,爲什麼每次見她,她除了狗吃屎,還是狗吃屎。這姿勢很優雅麼?
蘇換擡頭看他走進來,兩眼一亮,只差沒像小二一樣撲過去搖尾巴了,扶著牆表情痛苦地站起來,討好笑道,“你回來吶。”
霍安抽抽鼻子,轉頭看一眼廚房,又轉過頭來看她,眼珠子墨黑墨黑的,充滿疑問。
蘇換一邊揉睡麻了的腿,一邊不好意思地笑,“想燒水,不……不怎麼順利。”
當霍安看見竈腔裡亂七糟八堵滿了柴禾時,表情很莫測。
蘇換心虛地縮在廚房門邊扭手指。
霍安看也沒看她一眼,把柴禾抽出來,打燃火摺子,開始慢慢送柴點火。
蘇換是個好學又好奇的孩子,趕緊瘸過去盯著他怎麼點火。
霍安抓了一把木屑,先引起了一堆小火,然後慢慢在上面架起一些麥秸和細樹枝,火舌舔了舔麥秸,很快就躥了起來,最後纔有條不紊地架了幾根木頭進去,很有技巧地搭成一個架子。
蘇換望著紅彤彤的竈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她直接點木頭,又把竈腔塞得密不透風,自然只薰濃煙不見火。
霍安聽見她聲音,轉頭看她。不料一轉頭就愣住了,蘇換蹲在他身旁,興致勃勃地盯著竈腔裡看,腦袋幾乎擱進他懷裡,一張豬臉通紅,兩隻眼睛亮黑。
呃,真是慘不忍睹。
他起身來,從放在案板上的包裹裡掏出兩服黃油紙裹好的藥包,解開一包,取出幾張黑色藥膏遞給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臉。
蘇換站起來,用兩根手指夾起那藥膏,遲疑道,“貼臉上?”
霍安點點頭。
蘇換拼命搖頭,“不行不行不行。萬一把臉貼黑了怎麼辦?會毀容的。”
霍安挫敗地看著她。小姐,你已經毀容了好不好?
晚上是霍安煮的麪疙瘩湯。蘇換站在一旁觀摩他揉麪擰疙瘩切野雞肉。鑑於他始終冷沉著一張臉,蘇換不敢說話,只好站在一旁看。
他揉麪時將衣袖挽起來,露出兩截褐色的手臂,肌肉緊實又強壯。蘇換偷偷瞄一瞄自己的手臂,跟他一比,細得像竹節一樣。
麪疙瘩湯很香,還加了野菜。蘇換稀里呼嚕喝了兩碗,只覺得痛快。原來在家中要講究食不出聲,她再餓菜再好吃,她也只敢一絲一絲夾,哪有今天這麼痛快。大哥給她看的話本里,寫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想來不過如此吧。
霍安很疑惑地看著她,實在不確定她是什麼品種。
的確,她穿的是婢女衣裙,毫不起眼,但明顯大了不少,不是她自己的。還有,她雖然受了些擦傷,但露出來的手臂肌膚雪白細膩,手指纖細如蔥,不像是下人的手。
再退一萬步,若她不過一個婢女,今日那羣圍著山轉的衙差是做什麼的?這樣大張旗鼓尋一個跌下山的婢女,她毀容前是有多花容月貌?
可若說她是千金小姐,這般活潑跳脫臉皮厚膽子大不拘小節的千金小姐,實在很罕見。
蘇換擡頭見霍安愣愣看著她,以爲他被自己的食量驚嚇了,趕緊解釋,“我平日其實吃得很少的,今晚不過是你燒的湯好吃。你放心,明天我每頓只喝一碗稀飯。”她可憐巴巴地抽抽鼻子,“你不要趕我走。”
霍安拿過木牌寫字:“他們在找你。山下,很多人。”
蘇換一看,頓時魂飛魄散,白著臉問,“那他們看見你沒?問你什麼話沒?”
霍安搖搖頭。
蘇換緊張道,“那你有沒有跟他們說什麼?”
霍安低頭寫字:“你到底是誰?回去吧。”
蘇換愣了一會兒,面色慘然,有氣無力道,“我知道我臉皮厚,賴在你家不走,這樣不好。一直打擾你也不對,我再借住一晚上,明日天亮便走,好不好?”她擡頭看他,眸光有些決絕,“對了,附近有沒有尼姑庵?”
霍安皺皺眉。她要去當姑子?
於是無奈,低頭又寫:“你傷好再說吧。”
蘇換看見這句話,瞬間又活泛過來了,兩眼冒星星。好人就是心軟。
霍安寫:“你的包裹沒找到。”
蘇換搖頭,“別去找了別去找了。”她望著霍安哀求,“求你了,別告訴人救過我。”
霍安起身來收拾碗筷,蘇換趕緊去攬過碗,“我來洗我來洗。”
最終還是霍安自己洗的碗,讓蘇換去院子裡洗頭髮。連他都看不下去了,那頭雞窩亂髮。
天已黑。槐樹下掛著一盞青紗油燈,發出幽淡寧靜的一團光。
達達吃飽喝足,高傲警惕地睡在院門邊,看著那個古怪的姑娘。小二今日與蘇換爲伴一整天,對蘇換親近了不少,圍著她腳邊轉,很好奇她在做什麼。
蘇換將木盆、水瓢、皁角膏、灰棉布帕子放在圓石桌上,自己坐在圓石凳上,垂著頭髮細細抹皁角膏。
她的頭髮很長,倒垂下來像一面黑瀑布,髮梢一抖,忽然蹲在一旁的小二喉嚨裡嗚一聲,盯著她晃來晃去的長髮。
蘇換頓時想起一件可怕的情,狗喜歡追逐晃動的東西。慘了,萬一小二撲上來咬她頭髮怎麼辦?
她瞬間不敢亂動,穩著身子求救,“喂,喂……”
糟糕,還不知道那男人叫什麼名字。
霍安聞聲走出來,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小二,還有全身僵硬的洗髮姑娘,頓時明白,吹了一聲口哨,小二和達達便聽話地跑了過來,被他關進了廚房。
蘇換鬆口氣,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其實非常聰明,一眼就看得到問題所在。
因爲額頭有傷口,頭髮又長,她洗啊洗啊洗,小心翼翼地洗了快半個時辰,才洗好頭髮。起身一看,四處靜悄悄的,狗也睡了人也睡了,院子裡孤零零就她一人。
擡頭看看天,夜空裡有幾點星光。
她捏捏拳頭對自己說,蘇換,別怕,一切都會好的。
最終,她還是乖乖貼了那膏藥在臉頰上,又將霍安放在桌上的藥喝個精光,然後爬到牀上去睡覺。
雖然貌美如花對於她來說並不頂頂重要,但她也不想就此變成一個醜八怪。
前兩晚,要麼她昏迷,要麼她太困,沒有好好感受一下這牀。今晚一審視,立刻覺得這牀板太硬,褥子太薄,但好在十分乾淨。她蓋被子時聞了聞,果然有主人家的氣息,說不出是什麼氣味,有一種淡淡的乾草香,混了男子身上獨特的汗味。
她臉紅了紅,心裡勸自己,蘇四小姐,你是在落難,要求不可以太多。
睡一覺,神清氣爽。
早上起來時,院子裡竟然無人也無狗。
蘇換覺得奇怪,舀出鍋裡的熱水洗了臉,還用廚房裡的粗鹽漱了牙,精神抖擻地走出來。
小二汪的一聲躥過來,竟然衝著她搖了一下尾巴。
蘇換欣喜若狂,璨然一笑,“小二,你喜歡我嗎?”
霍安遛狗回來,一進院子看見她,愣了一下。
春光燦爛,蘇換正彎腰衝著跟前跳來跳去的小二笑,彼時她一頭洗乾淨的烏黑長髮垂下來,略有些捲曲蓬鬆,半遮面容,十分好看,臉頰也消腫了不少,眸子像路邊草葉上的朝露一樣,閃閃發光。
她歪頭看他,伸手將長髮抹到耳後,歡暢一笑,“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