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是長時間的靜默。還是蕭然最先明白過來了夏木晚的意圖,搶步走到青玉面前就忙著松綁。原以為以青玉小孩子一般的性情,被松開之后必然會撲到夏木晚的懷中訴委屈。卻沒有想到將青玉的繩索松開,堵口之物取出,她卻掙扎著勉強跪在地上,別說是訴冤,連眼淚都沒有半滴。
察覺到青玉的不尋常,蕭然心下暗中驚異,但還是迅速起身退開兩步,等著夏木晚的下一步指示。
環視了一眼屋里屋外跪的黑壓壓的一片仆人,夏木晚轉身對著蕭然一聲吩咐:“還請蕭管家帶人將我的箱柜搬來,便在此細細的讓畫眉姑娘搜查干凈。省的此刻不檢驗清白,過后再說我護短,處置不公。”
之前便已經說了“聽憑大少奶奶差遣”,現在夏木晚說什么蕭然自然便也只有照做。頂著一頭霧水將夏木晚在東廂房放置的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遵照指示嚴嚴密密的在畫眉面前鋪展開來,就等著她來親手搜檢。
夏木晚的一船嫁妝雖然都已經沉了河底,但是嚴家說出去也是家大業大的大戶人家。為夏木晚重新置辦一套妝盒、衣物又不是什么難事。所以這些東西也頗費了蕭然并幫忙幾人的一番功夫才將東西全部搬來打開,完完整整的展現在眾人面前。
別的不必說,只那梳妝的大小妝盒之中琳瑯璀璨的各種珠寶首飾便已經眩花了偷窺的各色眾人的眼。畫眉更是看著便恨得直咬牙。平日里只看著夏木晚冷冷清清的一身裝束,頭上連枝珠釵也都不多戴,卻原來只是不戴,并不代表沒有。
“請畫眉姑娘親手搜檢。”夏木晚坐回椅中,神色閑適隱約一抹笑。
“大少奶奶可是在戲耍我。”畫眉狠狠地咬牙道,“我如何敢翻大少奶奶的東西?”原來這畫眉還是懂的規矩的,在眾多主子面前還不敢囂張到底。
夏木晚冷冷一哼,真是看不起這種欺軟怕硬的家伙。滿是譏誚的開口:“我勸你還是搜查一下的好。若是不搜,沒有找出賊贓,我可是要定你個污人名聲、擅用私刑的罪名。”一頓,繼續道,“這兩條加起來,罪名可當真是不小。”
陰狠的瞪著夏木晚,畫眉看著她唇角那抹笑就氣得咬牙切齒。那分明就是在嘲笑著她就知道你不敢動。一向自詡高人一頭的狂傲大丫鬟怎么忍得下這口氣,當下沒有半句言語,伸手便在夏木晚的包袱中一頓亂翻。
反正翻與不翻這罪名都已經定下來,便是地獄也闖了,還有什么是不敢的。
蕭然一直都只關注著夏木晚一個人的神色。待到畫眉受不了夏木晚的激將當真搜查起她的包袱,只那一瞬,夏木晚垂下眼簾輕松了一口氣,隨即再度端正儀表,清冷文雅,神色舒閑,便又是嚴家的大少奶奶了。
心下已經明白夏木晚為什么一定要自己所有的物品交給畫眉搜查。蕭然再怎樣冷寒的心硬之人也不禁為她嘆了一口氣。夏木晚之所以可以坐在這里以主人之姿訓斥奴仆,所依靠的不過是那句“連主子的房間都敢擅自搜查”,但若只是搜查了青玉的物品,而她與嚴莫寒的實則分毫未動,當真有心人事后翻出這條,必是個大麻煩。
這樣一早就想好的布局,步步緊逼的對話,果然在這嚴府之中想置身事外只能是種奢望。
夏木晚轉頭見嚴莫寒雖然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臉上卻滿是歡喜,轉回頭去不再看他,心里卻承認了一個事實。她與嚴莫寒是夫妻,便是對他絕望透頂,便算上分居避嫌,互相厭惡,身份也無法改變。他與她,一榮俱榮,卻做不到一損俱損。
妾似絲籮不能獨生,一心依托于參天大樹。這句話,再悲涼,也是事實。
直等到畫眉不甘心的將夏木晚的東西翻了遍,她口中那瓶獨一無二的玫瑰花露依舊沒有絲毫蹤影。頹然的幾乎癱倒在地,畫眉知道今天自己是再也躲不過這劫了。只回頭恨恨盯住跪在門外方才還緊跟在自己身后的那群小丫頭,恨不得撲上去撕碎了她們的嘴。
蕭然見狀輕聲提醒等得不耐已經閉目養神的夏木晚:“大少奶奶,畫眉已經搜檢完了。”剩下的就等著您發落,完結收攤了。現在估摸著外面那些人腿都已經跪麻,心里正不知道如何在痛罵畫眉無事惹事呢。
終于要處罰了嗎?夏木晚緩緩睜眼,直視著面色已經青白惴惴不安著依舊一臉倔強的畫眉,開口卻是在對嚴莫寒說:“一切全憑夫君定奪。”痛快的放權。
“我?”坐在一旁聽熱鬧聽得極為開心的嚴莫寒完全沒有想到夏木晚會將話題轉移到自己頭上,一愣,問道,“我來做定奪?”這夏木晚不是大權獨攬審案審的正得心應手,怎么最后關頭卻棄權不管了?
“夫君是木晚的依托大樹。此事已經料理完畢,該怎樣處置卻只有夫君說了才算。”夏木晚其實已經對結果不再在意了。聽他聲音含笑,便已經猜出了結果能如何。
依托大樹?嚴莫寒心中一聲冷笑,這算什么?示弱嗎?終于知道自己一個人在這嚴府之中是無法存活了?還是只因為現在需要,所以便輕聲軟語的哄得一時開心是一時呢。薄唇勾起弧度,無聲,拿定了主意便要開口。
一旁的洛塵卻立刻伸手拽住嚴莫寒的袖口,俯下身低聲道:“少爺這次若是原諒了畫眉,以后其他人自會想盡了花樣前來欺負大少奶奶,反正欺負了也不受罰,說出去還可以長臉面。這樣不僅少爺面上不好看,這院里可真就隨便是個人就能闖進來耀武揚威一番,再也不得清凈了。”
真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主仆倆,洛塵很多時候都能從嚴莫寒的細微表情中猜出一二他的心思。嚴莫寒本來也是有心不聽,但轉念一想,自己的院落以后要是天天都熱鬧成今天這個樣子,那可真是連躲都沒有地方去躲。得不償失,這事做不得。
“蕭然。”反正有個能拿主意的,“這事按例該如何處置?”
蕭然心中暗笑,這壞人還是由我來做嗎?沒關系,反正也是按例,規矩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要犯壞也有祖宗的名號頂在頭上。“按例打個四十板子再打發出去便是了。”再留個余地,“主子發個恩典也是使得的。”
“那就四十板子,還是別打發出去了,到底是個有頭面的。”嚴莫寒再隨性也不會連嚴莫楚的面子也都不顧忌。如此威也立了,還施了恩德,蕭然的主意倒真是面面俱到。
當下便有老婆子上來架起畫眉便要拖出去受罰。一旁果然沒有出聲的嚴陽此時卻抬手阻止住,對上畫眉滿是感激的臉,斜著眼睛曼聲道:“怎么?主子已經舍了恩典,居然連謝一聲都不知道了?果然這府中越發的沒有王法!”也不等婆子將畫眉松開行禮謝恩,直接一擺手,“下去吧,再加十板。”
明知道這是嚴陽在趁機發自己的威風,夏木晚全當做沒聽見,只與洛塵趕忙著翻出傷藥查看治療青玉的外傷。嚴莫寒與蕭然微笑不語,不做理論。而嚴芊則全然是個純看熱鬧的,聽著有人挨打便已經很是歡喜,哪里會想到其他。
畫眉眼看著馬上就要挨打不算,還又多了十板子,一直倔強著不肯求饒的嘴臉終于有些掛不住,掙扎著便想回過頭來求饒。卻只一抬頭,立刻歡喜的聲音都尖細了:“二爺,您來救畫眉來了!”不用使勁便掙脫了撲到嚴莫楚懷里,委屈的放聲大哭,“二爺,有人要打我呢。”轉回身指著依舊跪在門前沒有主子的命令便不敢起身的那些小丫鬟們,恨得咬牙切齒,“爺,我完全是被這起子混賬蹄子給陷害的,應該狠狠的懲治她們才對。順帶了將她們都轟出去賣了,眼前才干凈。”
這下子可算是惹了眾怒,平日里畫眉便依仗著自己的身份與受寵的地位而肆意欺壓那些小丫鬟。眾人服她也不過是怕她罷了,現在方才把她的氣焰給打壓下去,卻只在嚴莫楚一露面便反撲的更加厲害。心下已經將她恨到了極點,終是慎于嚴莫楚的威嚴,小丫鬟們互看了兩眼,憤恨的重又低下頭。
“你的架子那么大,每日公里的脂粉并飯菜湯水等物皆不入你眼,色色都要重新置換。今日是柳芽兒,明日又要荷葉湯,家里廚下恨不得都隨著你轉,這些小丫鬟也都成了你的專用奴才。爺我的喜好她們一概不知,你皺一皺眉該是上茶還是打扇,連話都不用說半句的處處都服侍到了。”
嚴莫楚一雙細月彎眉笑得飛斜入鬢,這話亦說得七分歡喜,讓人很是摸不透他究竟是生氣了還是全然不在意的隨口說笑。但見他撇開畫眉走到門前,手掌在那些小丫鬟們的頭頂隨意拍拍,很是寵溺:“這么好的丫鬟全換掉了,我可沒處去再給你尋這么乖巧的可兒人。”
“爺!”畫眉不依的跺腳撒嬌,只一見到自己的主子便將旁人全部忘掉的猖狂得意。
嚴莫楚眼中似有她,畢竟方才還在對著她說話。卻又似眼中完全沒有她,安撫的寵溺完自己的小丫鬟,轉身進到屋內,對著夏木晚一行禮:“莫楚得知自己的丫鬟得罪了大嫂,特意前來向大嫂賠禮道歉。”說完也不起身,順勢竟然向青玉一躬身,“委屈了青玉姑娘,全是我管教不嚴,還望姑娘原諒一二。隔日我必奉上賠罪重禮。姑娘同這些貓狗一樣的玩物計較,失了身份也白惹氣不是。”微抬頭,滿臉的誠懇,“笑笑便是原諒在下了。”卻又俏皮起來。
夏木晚與青玉皆是驚異的答不上話,完全弄不清嚴莫楚這次竟然會這么屈尊降貴的向青玉賠禮道歉是為了什么。
得不到青玉的回話,嚴莫楚只能保持著姿勢一聲長嘆:“我知道大嫂必然是誤會我了。青玉姑娘這幅模樣,二位心里定是痛恨在下的緊。可是我還是要解釋給大嫂聽,這次玫瑰花露的事,我是全然不知,也未在其中做過任何手腳。”
皺起眉,場面話還是要說的。夏木晚連忙道:“小叔請起,我自然是知道這次的事情全然不關您分毫。”反正人都處置了,你要想救,夏木晚是沒什么意見。懲治的命令又不是她下的,折的不是她的面子,一切隨意。
嚴莫寒笑著起身,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將畫眉救下來之時,頭也不回的下令:“大哥都已經下了命令,怎么那個賤.婢還站在這里招搖。你們是都是死人,還是完全不將我大哥放在眼里?”一聲斷呵,“拖下去!”
滿室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