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
黃芪和秦鷲通電話時衛川在稍遠的地方站著,等女人掛了電話,他出聲問道。
黃芪心神不定地沉默了一會兒:“有個朋友,在地面上失去了聯絡。”
那么久的沉默,衛川都已經做好了黃芪用“沒什么”來敷衍他,但女人沒有。
“能上地面的都不是普通人。他有自保能力嗎?”衛川問。一般說來,上地面的就算不是異能者也是經過嚴格訓練的軍人,衛川是在拐著彎安慰黃芪,可惜這次上地面的是個幾十年都遇不到一次的例外。
“她是中央研究室的研究員,確實不是普通人。”黃芪勉強彎了彎嘴角。她的眼中升騰起奇妙的光芒:“如果說自保能力的話,倒也不是沒有。”
這是一棟破舊的小高層,紅色的磚墻貼面早就在百年的時光中褪色剝落,露出里層灰黑的水泥,更有些地方連水泥都脫落下來,露出更里層的磚塊,乃至鋼筋。
風吹日曬,雨水腐蝕,鋼筋上有一層厚厚的銹跡,植物的根莖緊緊攀附在布滿裂縫的墻面上,可以想見,當春天到來,整棟樓都會爬滿綠色的葉片。
鋁合金窗框氧化生銹,再不能移動分毫,破損的窗玻璃卻任由寒風呼呼的吹進來。
冰冷的風吹起皴裂的窗簾,家具上經年的灰塵極厚,卻只有表層的被吹起來。
灰塵覆蓋下,幾乎整個房間都是灰蒙蒙的,廚房中央被清出的一片干凈地面顯得格外突兀。
同樣突兀得還有從門口延伸進來的一道新鮮血跡。
被清理出的干凈地面是規整的正方形,還留有濕漉漉的水洗痕跡,地上鋪著的瓷磚布滿裂痕,松動,但已經是這個屋子里最平整的一塊地方了,屋子里大面積鋪著的木地板早已朽爛,這邊陷下一塊,那兒陷下一塊,看上去完好的地方也已經承受不了人的體重,根本無處落腳。
干凈的瓷磚地面上,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兩人身上都有著惡斗后的痕跡,衣服有深長的裂口,污漬,血跡,身上更是都帶著傷。
女性還好,男人的傷勢很嚴重,他的腹部的一道傷口從左胸最末一根肋骨直接劃到右胯骨,差點就被劈成兩半。男人是躺著的,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劇痛和迅速流失的鮮血正把他帶向死亡,他渙散的眼神緊緊盯著身邊的女性。
跪在他身邊的女性看上去還是個大學生的樣子,清清秀秀柔柔弱弱,咬著嘴唇蹙著眉,但她手上的動作卻不含糊,抓住男人腹腔中掉出的一段腸子塞了回去。
然后她把雙手覆在男人腹部可怕的傷口上,一團藍色的光在她掌心醞釀,那團半透明的光如同水一般落下灑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隨即,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了。
短短三分鐘,剛剛還進氣多出氣少的男人居然能開口說話了:“你……是異能者?”
“是。”陸拾憶把雙手舉到洗碗池上方,做出了洗手的動作,神奇的事發生了,隨著她的動作,有水從她的雙手間流淌下來,將血跡沖洗干凈。
水系異能者,以她治療的效率來看,評級不會低于二級。
躺在地上的男人用虛弱的聲音問:“那為什么,你會在研究所?”
陸拾憶淺淺的笑了笑,軟乎乎的笑容更襯托出她的稚氣,她帶著一種孩子氣的自豪說:“在研究所更能實現我的價值。”
“那你不該被當做寶一樣供著嗎?”
怎么會被推上來執行這么危險的任務呢。
陸拾憶笑笑,不接話了。
她甩干手轉身去調弄一邊的小型儀器,異能者看著那玩意兒就來氣,鐵疙瘩個頭小,重量不輕,在遭遇喪尸的時候,大大拖延了他們撤退的速度。
撤退,什么撤退呀,分明就是逃跑。
異能者在心里道。
為了保護陸拾憶,兩名同伴死在逃跑的路上。異能者心里對陸拾憶是有怨氣的,他也知道這股怨氣是不應該的,上級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保護陸拾憶的安全,生命自然也包含在一切之中。況且讓他們損失慘重的罪魁禍首不是陸拾憶,也不是她抱著的機器,而是那三名來自地上的異能者。
他們在地上遭遇喪尸時表現出的戰斗力和在地下外圍防線時表現出的戰斗力差距太大了。當一波喪尸把他們的隊伍沖開,那三個人居然趁亂離隊,跑到不知哪兒去了。
他們這隊人會遇上數量大,進化等級高的喪尸,也是全拜地上的三人所賜。
時間過去了這么多天,密集的喪尸潮已經被清掉大半,重點打擊的高等級喪尸更是沒剩幾只,陸拾憶的任務是找到高等級喪尸的活體,這讓他們不得不往防線外走出一段距離,六名異能者跟著她,保護不可謂不嚴密,出事可能性很小——就算真遇上了什么,大家齊心協力肯定能化險為夷——前提是齊心協力。
于是秦鷲給了他們另一個任務,在防線外圍搜尋高等級喪尸的同時,向總部匯報其他喪尸的動向,以提前安排防衛措施,加快防線清理的進度。
異能者可以看出,在下這道命令時,秦鷲對地上人是信任的。秦鷲信任,他們這些做部下的也是信任的,地上人也是人,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大家發現兩邊有非常多的相似點,很是聊得來。地上地下的隔閡似乎只是官方出于特殊目的的渲染,實際的對抗沒那么尖銳。
稱不上戰友,也能喊聲同志了,誰能想到他們會背后□□一刀呢。
兩百年前的定位衛星早就不能用了,地面上游蕩著喪尸,建設衛星發射基地是不現實的,地下人到地上靠的只有一張紙質地圖。
紙上談兵終究比不上實踐出真知,隊伍里有活地圖為什么不用呢?
地上人一邊帶路一邊在地圖上指著到哪兒哪兒了,實則把他們帶進了靠得極近的另一條岔路。
是陸拾憶首先發現了不對,她用一種打商量的腔調說:“是不是走錯了?”
帶路的扭過頭:“哎,沒有啊。”
他低頭看了看地圖,又往前走了一段,像是在確認路線,他往前走眾人自然跟著。那一片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建造起的居民區,三四棟六層高的居民樓并排連在一起,這些樓都已經不完整了,有的墻面整塊掉下來,屋子里的家具一覽無余,仔細瞧瞧或許還能看見屋主人化作白骨的殘骸。
塌下來的磚塊把樓與樓之間的道路填沒大半,能容人通過的地方只剩兩米來寬。
走到四棟樓夾出的十字路口,一名異能者背在身上的機器突然發出嘟嘟嘟嘟的急促警報聲,陸拾憶臉上表情一滯,伸手討過機器,往地上一放,蹲下去就開始調試——這種完全不顧周圍狀況,一心撲在研究上的態度倒很有研究室老學究們的特色。
地下的三名異能者是第一次上地面,神經都緊繃著,陸拾憶嚴肅的表情和機器的警報聲讓他們的心都懸了起來。
“怎么了?”其中一人問。
“我的信號被屏蔽了。”
“屏蔽?”
沒有研究者們習慣性的詳細學術解釋,陸拾憶的回應非常簡潔:“敵人!”
說話總是軟軟的姑娘斬釘截鐵地吐出兩個字,讓在場的人都愣了愣。然而仿佛驗證她的話一般,破損的樓房中突然跑出一只喪尸。
經過了三次進化的喪尸一名異能者對付起來要花點時間,但六人聯手也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
可是,這一只喪尸仿佛是開場前的信號,在異能者開始攻擊它的同時,大量的喪尸源源不斷地從四面八方出現,幾秒鐘的時間,他們解決了第一只喪尸,卻陷入了數不清的喪尸的包圍中……
冬天,潮濕的瓷磚地面上,大量失血后極端虛弱的異能者止不住地發起抖來,背對著他的姑娘正專心致志得擺弄著儀器,異能者時不時能感受到她那兒的異能波動,但他不明白水系異能對鋼鐵疙瘩能起什么作用。
正在他這么想著的時候,又一道短暫的異能波動傳來,陸拾憶轉過身,把一把東西塞進了他的手里:“晶核,補充能量。”
異能者可以肯定陸拾憶出發時身上沒帶這東西:“哪里來的?”
陸拾憶抿著嘴笑了笑,喪尸環繞中,她的笑容安定:“朋友給的。”
她說:“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小姑娘都不怕,他怕什么呢?
重傷的異能者也笑了,陸拾憶的儀器上報警的紅燈依然急促地閃爍著,她顯然沒能和地下取得聯系。
有人來救我們——是在安慰他嗎?
真是拙略啊。
“就算沒人來救我們,我也會把你平安送回地下的。”吸收著晶核的異能者這么說。
陸拾憶不傻,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覺得以她的職業沒必要在那方面花太多心思,她知道異能者是會錯意了,但她也只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