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睡下,七點起床,三個小時,幾乎真的只是閉了閉眼睛。黃芪起床洗漱時盯著鏡子里的臉看了會兒,果然是一臉沒精神的樣子。才往臉上拍了水和乳霜,她就聽見了衛川下樓的聲音。
黃芪從衛生間里探出身去,男人居家服下的不是睡衣,已經換了襯衫,顯然不打算再睡下去了。
想到男人昨晚也沒睡好,黃芪沖他喊道:“你再睡會兒吧,修車店開門沒這么早。”
衛川回答:“生物鐘,習慣了。”
黃芪哦了一聲,縮回了衛生間:“冰箱里有粥,熱熱當早飯吃好了。”
衛川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問:“你在家吃嗎?”
黃芪:“不了,路上解決。”
在臉上涂了層比昨天厚一倍的粉,黃芪抓起包出了門:“我走啦。”
“路上小心。”衛川回道。
公式化的回應,黃芪卻頓了頓,在門口轉過身來:“你在家里也要小心,雖然現在是白天。”
衛川點點頭:“我明白。”
“那我走啦。”黃芪揮揮手把門關上,十幾秒后門外傳來防盜大門自動合上的“嘭”一聲響。
粥已經熱好,衛川盛了一碗端上桌。冰箱里還有一些黃芪昨天招待客人買的鹵菜——蜜汁雞翅,醬肚,豆腐干,衛川也統統端了出來。
有肉菜,這頓早飯可謂豐盛,黃芪喜歡吃,買的東西味道都不錯,衛川吃得滿足,心里卻有點空。
空落落的感覺不是第一次出現了,昨天黃芪離開后,自己一個人呆在家里也產生了相同的感覺,所以他出去晃蕩了一圈。回來后看見黃芪,他在半空中飄飄蕩蕩的心一下落到實處。雖然因為有客人在,他只能一個人呆在自己的房間里,但因為知道樓下有人在,心里仿佛突然就有了寄托,孤單的感覺一下消失了。
一個月的相處,衛川已經完全把黃芪當做了自己人,或者說,家人。
昨天,他脫口而出“我在家里等修車店的人”,開口時的“家”不過是個地址的指代,說完后衛川心里卻產生了些不一樣的滋味。
家。
一個月而已,他已經不怎么想起衛氏的事情了。
為了利益的爾虞我詐,乃至后來的陷害和追殺,他現在回頭看看,當時的心情還能回想起來,卻已經是一種看別人故事的感同身受了。
大概十幾歲的時候,衛川就覺得自己在感情方面恐怕是有點問題的,他尊重父母孝順父母,幾乎沒和父母發過脾氣,這在外人眼中絕對是好孩子,但在自家人的角度看,孩子一次都不向父母發脾氣其實是不討喜的,太客套了,不親近。
這和他的成長環境有脫不開的關系。
衛川的母親不幸的是基因向短壽方向突變的那類人,在衛川有記憶開始身體一直不好,一年里有一半時間躺在床上。
你媽媽身體不好,要乖乖的,不能惹她生氣。
所有人都對衛川這么說,于是小時候衛川對媽媽的態度幾乎稱得上戰戰兢兢。又因為衛母身體弱,帶不了孩子,母子間缺乏必要的交流,兩人間的距離隨著時間越拉越長。
衛川的父親是個企業家,忙于生意,對家人的關懷自然是不夠的。他盡了丈夫,父親的責任,卻沒有——或不懂如何——讓家人感受到自己的愛。
妻子身體不好,他盡自己的可能請最好的醫生來治療,兒子生日時絕不會忘記送上一份禮物,即使把會議推后也要參加兒子的家長會……他盡力把能做到的都做到最好。
可作為董事長,有些習慣是很難改掉的,比如他把在公司里說一不二的架勢帶回了家。衛母病弱,自覺是個累贅,又因為衛父的決定沒什么不好的地方,從不反駁。衛川年紀小,又是兒子,自然也不會反駁。
爸爸都是為了你好。
他讓衛川上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從一開始就把兒子的人生貼上精英的標簽。
性格使然,衛川從小就不需要別人操心,又因為精英教育,他樣樣都做得很好。他的優秀卻進一步減少了和父親本就不多的交流機會。
后來,家里把他送去軍營歷練,周圍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新兵們在夜里偷偷抹眼淚想家,衛川卻一點感覺沒有,他為此感到恐慌,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人生居然缺少了那么重要的東西,他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父母。他想著從軍營回去后要好好彌補,可是,沒機會了。
媽媽走了。
他傷心,遺憾,卻沒有難過到要哭的程度。
三年后,衛父娶了續弦。和父親差不多的年紀,家庭背景也差不多,后母對衛川客客氣氣,周周全全,衛川回以相同的態度,一家三口也算和和樂樂。
但影響終究是有的,衛川住在家里的時候越來越少。他考上了地下城最好的大學,課業重,離D區遠,沒時間回來,不方便回來,然后是實習工作,在子公司賺資歷……太多的正當的理由。
時間與距離讓親情越發的淡了,父子間尚且如此,更何況和其他親戚呢。
所以最后當自己被有血緣關系的人追殺,他居然都不怎么憤怒。
衛川的概念里沒有親近,自然不親近的定義也是模糊的,他遇到黃芪,沒什么抵觸的就接受了這個人的存在。
一個月,朝夕相處,陌生人變成熟人,衛川感情上的缺失在接近的過程中被漸漸填補。黃芪不在,他一個人竟然會覺得孤獨。
衛川看著沙發上黃芪時常坐著碼字的地方,心想:一個人住這么大的屋子,她不寂寞嗎?
在衛川抒發心情的時候,一個人走在路上的黃芪是不寂寞的,她一手豆漿一手包子吃得正歡。有朋友陪伴,她一整天都沒寂寞。
L區沒什么好玩的,作者們又都有更新任務,呆了兩天就都走了,黃芪送他們去車站,回家時沒忘了在小區附近的菜場買份炸豬排帶回家。
“車子沒問題,明天送回去就行。”衛川匯報工作。
“好的,辛苦啦。”黃芪把裝豬排的盒子塞到衛川手里,“趁熱吃。”
已經吃過晚飯的衛川沒有拒絕這份加餐,他當然也沒忘了幫黃芪拿雙筷子。
吃完豬排,黃芪心滿意足地坐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腦,停更是開玩笑的,作者們都有存稿。
開了電腦首先做的是刷下微博,然后才是打開文檔,黃芪現在在連載的文章存稿已經寫到結尾,正一個個抖著包袱。
寫著寫著,黃芪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件事,凌晨發出去的短信到現在都沒收到回音。
黃芪掏出手機看看,又查了查郵箱,自己什么都沒收到,這不符合那人的一貫作風。
黃芪看了看時間,直接打了電話過去。
短暫的沉默后,冰冷機械的女聲響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黃芪一愣,把電話掛了,一股不安感攏上心頭。她又播了秦鷲的電話,那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來,雜音非常重。
“喂?”那頭短暫的招呼了一聲,沒有加稱呼,直接問,“什么事?”
“你知道拾憶在哪兒嗎?我打不通她的電話。”
地下城最外圍防線的司令室里,夾著電話的秦鷲看著眼前屏幕上陸拾憶發來的通訊信號,足足呆了有五六秒,然后轉頭就吼:“技術部!查清楚這信號是哪里來的!”
秦鷲的吼聲在電話里激起了刺耳的蜂鳴,黃芪沒敢讓手機離開耳邊:“出什么事了?”
秦鷲沒顧上和她說話,迅速的下了好幾道命令,隨后一陣腳步聲通過電話傳來,電話中的雜音減弱了些許:“拾憶在地上。”
黃芪的聲音陡然拔高:“她一個研究員去什么地上?而且你們難道沒人跟著嗎?!”
陸拾憶是中央研究室的一名研究員,在計算機和通訊方面極有天賦——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她在程序里做了手腳,在自己,衛川和黃芪間架起一條獨立的通訊渠道,可靠性遠遠超出民用水平,可以說只要有一絲信號,他們就能聯系上。
“當然有!而且她隨身帶著信號中轉器,不該聯系不上!”
地面上也有微波通訊,但和地下不兼容,信號中轉器的作用就是調頻,連通兩個波段。
陸拾憶是那么仔細的一個人,絕不會鬧出因為機器故障而失聯的烏龍,她絕對是遇上什么情況了。
黃芪聯系不上陸拾憶,秦鷲也不該聯系得上,詭異的是他一直能收到陸拾憶用軍用密碼傳回來的消息。
消息不可能是陸拾憶發的,要命的是他一直根據這些消息調整戰斗策略。
地上信號干擾,異能波動干擾,派出去打喪尸的隊伍和總部的聯系雖然一直有,但斷斷續續,雜音強,聲音失真,秦鷲現在完全沒法確定哪些消息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你什么時候發現聯系不上她的?”
“我凌晨三點多的時候給她發了消息,她一直沒回。”黃芪一邊說,一邊把腿上的電腦搬開,扯了張便簽紙拿筆寫了“位置”兩個字。
“幫我確定她現在的位置。”
“已經在做了。”
紙和筆被異能帶走,送到不知身處何處的姑娘手中。
半分鐘后,黃芪反向運用異能,和便簽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張沾了血的地圖,地圖某處用原子筆重重地圈了出來,那一處周圍有許多斜線劃下的陰影,破折號引出的注解是——“喪尸!!”
黃芪手抖了下,把地圖送到了秦鷲手里。
等待的半分鐘里,電話沒有掛,秦鷲簡單的解釋了事情的經過。
地上人代表進地下走的是K區的出入口,正好在L區的衛川就被調過去幫忙,異能波動比晶核制劑更吸引喪尸,完全抑制異能波動只有極少數人才能做到,秦鷲沒有意外自己迎接的不僅是蜀脂,還有一大波喪尸。
地上人也知道會這樣,所以出來蜀脂和她的幾個隨從之外,還有來了一隊人留在邊境幫著打喪尸。地上地下合力,防線非常穩固。那么多活生生的材料放在眼前,研究室坐不住了,他們一直只能接觸到喪尸尸體,活體喪尸,尤其是經過多次進化的喪尸很難見到,地上地下合作,邊境異能者突然多了一倍,防線穩固,肯定能分出人手來保護研究員,怎么能不派個人去收集一手資料?
派誰去?研究室的頭頭們一個個的對一手資料心癢,又不想冒險。
“拾憶一頭鉆在研究里,對研究室里的彎彎繞繞一點不懂,不是她去還能誰去?”
“保護她的異能者一半是我的人,一半是地上的。”秦鷲把自己收到信息的事說了說,“我懷疑地上的那一半人里有人搗鬼。”
黃芪沉默了會兒:“地圖用好了嗎?”
秦鷲:“怎么?”
“用好了就給我,我還有用。”
“拿去吧。”
地下訪問已經結束,邊境喪尸還沒清干凈,和地下合作的小隊不撤,蜀脂先一步回去。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漂亮姑娘嘴角微微揚著,看上去心情不錯。但當異能波動一閃,發現開車的男人手里被硬塞了張紙后,她的表情就不怎么好了。
“頭兒?”
男人停下車,攤開擠在自己手掌和方向盤中的紙張。
正是黃芪從秦鷲那兒要來的地圖。
和秦鷲看到的不同,打圈的地方多了個標注——十一。
把地圖拿在手里,男人踩下油門:“去接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