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眼。
躺上了牀,這兩個字還回蕩在衛川的腦海裡。
相處一個月,衛川自認對黃芪的脾氣有所瞭解,可能是身爲異能者的緣故——活得長,見多識廣——她做什麼都帶著點懶洋洋慢悠悠的篤定腔調,脾氣相當溫和,就算是接到保險推銷電話,也能和和氣氣地人家說上幾句。
礙眼。
這兩個字從黃芪嘴裡說出來,衛川都快不認識她。
黃芪和蜀脂相互看不慣,兩人交談時卻客客氣氣,似乎誰先表現出厭惡就輸了一般。這兩個女人的相處模式讓衛川想到自己還是衛氏繼承人時,酒會上相互攀比的千金小姐們。
雖然看彼此不順眼,但卻能理性地承認彼此的優點。黃芪的“礙眼”不是對蜀脂,那麼……就是對蜀脂的頭兒了。
蜀脂,地上人的代表,蜀脂的頭兒,只能是地上人的決策者了吧。
地上喪屍是多,但那麼一袋子晶核也不可謂不貴重,聯繫黃芪和蜀脂的態度,地上的決策者是以個人的名義送黃芪這份禮物的,還是硬塞式的送法……是做了什麼對不起黃芪的事在賠罪嗎?
黃芪去過地上,也說過地下人在地上受排擠,如果她有貢獻,地上決策者對她有愧疚感是可以理解的,決策者的愧疚感和地上人對地下的敵意衝突,蜀脂的敵意也就可以解釋。
黃芪脾氣好,但不是受氣包,異能者多多少少都是自傲的,她對蜀脂的冷淡於是也能解釋。
但剩下的一點卻是無法解釋的,黃芪爲什麼會覺得地上決策者的愧疚礙眼?如果這份禮物是對她被排擠的補償,黃芪沒道理討厭想要補償她的人。
那麼,是決策者本人對不起黃芪?
如果是出於地上人對地下人的偏見,決策者不會送禮物來彌補。可如果不是因爲偏見,他又爲什麼會對不起黃芪呢?
舊的問題沒能想出答案,新的疑惑又出現在腦海中,黃芪做了什麼,讓地上決策者那麼在乎她?
退役異能者回到地下就沒有再上地面的可能性了,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都可以隨著黃芪的退役劃上句號……
等等。
衛川從牀上坐了起來。
蜀脂說禮物?
黃芪一直和地上保持著聯繫?
以黃芪的異能,這是可以做到的。這麼做的理由很容易找到,可以很高尚——不計個人得失,爲提高地上人的生活水平做奉獻。
黃芪可以收留陌生的自己,會這麼做不奇怪,但衛川無法肯定這是否是真實的原因。
礙眼兩個字讓他第一次仔仔細細地分析了女人,和地上人關係密切,和秦鷲交好,能拿到異能催化劑,能弄到槍支——事後完全沒人找上門來,仔細想想實在不可思議。
她簡直就像揹負著秘密使命潛伏在普通人中的特殊人物,在平凡的日常中做著不同尋常的事。
衛川往後一倒,把被子拉到胸口,算了,反正和自己沒關係,別想了。
男人在軍隊中呆過,異能覺醒後更是找回了軍人的自覺,不能有太強的好奇心,不要問不要想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
告誡著自己的男人心裡略不是滋味,懷抱著那麼一點不怎麼愉快的心情,衛川沉入了夢鄉。
因爲心裡裝著事,衛川睡得不好。
黃芪則根本沒睡,有一種說法叫做“想忘忘不掉”,黃芪對這句話有自己的解釋,並深以爲然。爲什麼想忘?因爲不快樂。爲什麼忘不掉?因爲太深刻,因爲捨不得。
黃芪抱著膝蓋坐在牀上,看著路燈透過窗戶在窗簾上印下的矩形亮斑,兩眼放空。
回想起離開地上時的一幕,黃芪心中滿是恥辱和不甘。
那時候,站在自己面前的蜀脂維持著對前輩的禮貌和尊敬,但那雙眼睛裡有藏不住的,屬於勝利者的得意。
她說,開荒時代已經過去了,地上人只需要圍繞著基地向外開拓,物資儲存和開拓者之間有可靠的供應路徑,前輩不用擔心。
她說,前輩您辛苦了那麼長時間,好好休息休息吧,地上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好了。
把蜀脂的話翻譯地直白些,就是——空間異能已經沒用了,地上不需要你了,回去吧。
是的,隨著基地的建立,空間異能的重要性不能和開荒時代相比了,黃芪知道,她沒法反駁。她到地面上本就不是爲了做貢獻,而是爲了討一個解釋。
可蜀脂身後遠一些的地方,背對她站著的那個男人,在年輕姑娘說話的期間始終沒有回頭。
不解,茫然,憤怒,種種情緒在心裡打轉,最後醞釀出的卻是心灰意冷。
心裡那麼涼,眼眶裡卻有滾燙的東西聚集。
爲了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尊心,黃芪不允許自己的視線粘到那個男人的背上,不允許自己在蜀脂面前哭出來。
所以蜀脂一說完,她就接了話:“好,我走。”
放空的眼睛漸漸回神,一點水光在眼眶中淺淺劃過,很快消失不見。黃芪僵著臉,咬著嘴脣,死死攥著拳頭。
窗簾上的亮斑晃動起來,有一道活動的陰影印在窗簾一角。如果是平時,這個點黃芪已經睡了,絕不會看到它,但今天,黃芪不僅看到了它,還注意起了它。
女人意識到不對,走到窗邊把窗簾掀開了一條縫。暗淡的路燈下,她因爲作者朋友到來而租的那輛商務車的前蓋被掀開,有人正把半個身子埋在引擎蓋下面鼓搗著什麼。
她批了件衣服,拿上手機去敲衛川的房門。
“怎麼了?”衛川很快開門出來,並沒有因爲半夜被叫醒而暴躁,反而挺感謝黃芪把他從噩夢裡拉了出來。
黃芪把手指在嘴脣上壓了壓,然後低聲道:“來。”
泊車位正對黃芪房間的窗戶,側對公寓防盜大門,走出去後黃芪拉著門把手把門掩上,沒有發出自動上鎖時的那一聲響動,那頭埋頭鼓搗著什麼的人完全沒有察覺黃芪和衛川正向他走近。
“嗨,你幹什麼呢?”站定,黃芪開口。
埋頭苦幹的人一僵,回頭一看,丟下東西轉身就跑。
衛川哪會讓他逃走,擒拿術出手,一抓一拖,人已經被他壓在了地上。
半夜來幹壞事的當然不會是什麼善茬,被秦鷲壓在地上,他有技巧地反抗,竟是讓秦鷲對他的壓制鬆脫了不少。
一道火光在他臉邊一掠而過,柏油路滋滋作響,已經被融化出了一道三指寬的深痕,刺鼻的味道衝入鼻腔,那人立刻不掙扎了,普通火焰哪有這麼厲害的溫度,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只能是異能。
異能者不能對平民出手,但在有充分理由的時候,即使殺了人,法律對他們的判罰也只是不痛不癢。
“別、別別!別殺我!”他當即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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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嗎?”本就心情糟糕的黃芪看見引擎蓋下一團亂的線路心情更不好了,“閉嘴。”
“誰讓你來的?”雖然沒看見車子被動了什麼手腳,但衛川差不多能猜到是個什麼情況。
“上、上頭。”那人回答道。
衛川:“廢話!”
“黑市!我的上頭是黑市的人!”那人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我,我不知道你們是異能者啊!如果知道的話我怎麼會來!”
如果不是異能者就毫無壓力咯?
黃芪心頭一哂。
“上頭命令我在這輛車上做手腳,讓它在路上出個車禍……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的上頭是誰?”衛川問。
“我不知道,我們都是通過郵件聯繫的。”
“郵箱。”黃芪掏出了手機。
記錄下郵箱地址,給熟人發了條短信,黃芪看了看那人,打了個電話出去。
“喂,你好,是孫思遠嗎?”
孫思遠和L區警察一起出現把人帶走時已經是凌晨四點多,在等待他們到來的時候,黃芪沒忘了讓前來搞破壞的那人把車復原,現在人走了,黃芪抓了抓頭髮,問秦鷲:“他真的幫我修好了嗎?”
秦鷲表示就算他是個男人也不一定看得懂引擎蓋裡的電路啊,他保守的說:“換輛車吧。”
黃芪很苦惱:“不送去店裡做下徹底的檢察,這輛車我自己不敢開上路,也不敢讓別人開。可這輛車是我租的啊,怎麼和租車店說?”
秦鷲:“你可以讓警察幫忙。”
黃芪:“殺雞焉用牛刀,太興師動衆。”
秦鷲:“那就實話實說,打電話給修車店,有人動了線路,讓他們幫忙看看。”他想了想,“你明天還要帶朋友們出去玩是嗎?”
黃芪蔫耷耷地點了點頭。
“那這樣,明天你換家店再租輛車,我在家裡等修車店的人。”衛川拍了拍車蓋,“好好看看這輛車。”
“現在,”衛川說,“抓緊時間瞇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