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一觸即發的沖突被電話打斷,余下的行程一路無話。
地上人進入地下要經過一系列的檢查,還要辦很多手續,蜀脂有存檔,還能通融通融,但開車的男人顯然不行。
預料到會出現的狀況,秦鷲親自到入口處接人。
穿著軍裝的男人從降下的車窗往里看了兩眼,沖邊防軍揮了揮手:“放行。”
全副武裝的邊防軍依言退開。
任何地上人到地下都不能跳過那套程序,在他們到來前,秦鷲一定已經為來自地上的男人辦好了一系列手續。
臉上不動神色,唐樞心里是驚訝的,手續不是不能代辦,但問題是在和陸拾憶的通話中,秦鷲沒有詢問救援者的情況,陸拾憶也沒說。
秦鷲知道救唐樞和陸拾憶的是誰。
看兩眼就放行,不僅知道,還認識、熟悉。
想到陸拾憶在聯系秦鷲前先接起的那通電話,以及姑娘古怪的態度,唐樞對駕駛座上那個男人的身份越發好奇起來。
回程途中,兩通電話后再沒人說話,陸拾憶專心為唐樞治療,于是回到地下時男人不需要任何人幫助,自己走下車。
除了腳步有些飄之外,一切都很好的男人稍微挪了下角度,看了看駕駛員的正臉。
沒有任何印象的陌生的臉,算得上英俊,但還不到讓人眼前一亮的程度。
隨即他看見秦鷲向那個男人走去:“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男人回應道。
唐樞注意到面對男人時,自己爽朗的上司表現出了一種特殊的遲疑。
那種遲疑似曾相識。
唐樞快速回憶了下,秦鷲的遲疑和通訊剛剛接通時,陸拾憶喊出“林崢”這個名字之前的猶豫非常相似。
是啊,這個男人的名字已經出現過了,林崢。
唐樞同樣注意到,蜀脂站在林崢側后方一步的距離,站在了部下,或者說服從者的位置上,面對秦鷲,她沒有對陸拾憶的那種輕視和敵意,戒備和莫名的驕傲之上,還有一份尊敬在。
秦鷲對蜀脂點了下頭,然后對林崢說:“謝謝你把他們送回來。”
林崢笑了笑:“應該的。”
隨即秦鷲詢問唐樞和陸拾憶到底出了什么事。
雖然對蜀脂前后態度的反差很不爽,但唐樞還是客觀的陳述了事實。
聽完唐樞的講述,蜀脂的臉色變得相當差,秦鷲沉默了會兒,讓陸拾憶和唐樞先去休息,林崢也把蜀脂支開。
兩個男人進了間空辦公室,秦鷲反手關上門:“我不可能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上頭不會同意我這么做,我也要給部下一個交代。”
林崢點點頭:“我明白。我會配合你們。”
秦鷲也點點頭,把剛合上的門打開,蜀脂的表情很不對勁,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能讓她開口的,只有林崢。
想到這里,秦鷲心底的那團暗火又燒了起來,走出門前,他伸手攔了下林崢,穿著軍裝的男人直視林崢的雙眼,鋒利的神色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掙扎:“你還欠我們一個交代。”
林崢低了下頭,視線垂了垂,他的回答和曾經被追問時的毫無兩樣:“對不起。”
秦鷲側身讓林崢出去,表情和聲音都是平靜的:“對不起解決不了問題,這是你教我的。”
從房間里出來沒走幾步,林崢就找到了蜀脂,姑娘靠在走廊轉角的地方,抱著雙臂低著頭,顯然是在等他。
男人開門見山:“說說吧,怎么回事?”
跟蜀脂到地下城去的人是她自己挑選的。
蜀脂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孩子,乖乖說出了來龍去脈,沒有一點為自己辯護的意思。
事情和林崢想象的差不多。
七十年,地上對地下的態度也分成了幾派,一派是一如既往的仇視和敵對,一派是漠不關心,持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度,最后一派則希望能放下仇恨與地下合作。
蜀脂漂亮又有能力,擁躉自然不少,因為女性本身是仇視地下那派的,圍繞在她身邊,被她接納的人當然也是這個態度。
其中不乏激進者。
為了防止意外的發生,帶到地下城的人選是蜀脂仔細挑選過的,不是她的親信就是對地下態度還算溫和的人。
“我高估了自己。”蜀脂最后說道。
和陸拾憶一起出去的那三人中,兩個是溫和派,一個是她十分信任的部下。
她沒想到他們會辜負她的信任,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蜀脂的敘述告一段落,林崢仔細想想,覺得那三個人這么做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為蜀脂抱不平,要讓讓蜀脂做出犧牲的地下也嘗到點滋味,地上人不是好欺負的——蜀脂的擁躉中確實有這種為了她不顧一切做傻事的。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出于地上地下的積怨,陸拾憶是研究人員,這是地上最缺的。和地上交易,地下不可能把自己最尖端的科技共享出去。那么既然我們得不到,你們也別想擁有——地上激進分子中有相當一部分支持這樣的聲音。
然而無論是哪種情況——
“小脂,你沒注意到嗎,拾憶說她的信號被屏蔽了,而秦鷲這里卻收到了拾憶所持終端發送的消息。”
“陸拾憶的技術在地下是數一數二的。”
“我們地上不可能屏蔽,模擬她的信號。”
蜀脂的瞳孔猛得一縮。
“一定有第三方勢力。”
陸拾憶在電話里對黃芪這么說。
“對信號做手腳的只能是地下的科技,兩種可能,地下有人向地上走私了技術和設備,或者是地下人直接插手。”
黃芪分析著:“我想不出地下人直接插手的理由,就算是最激進的地上人同情者,也不會想要除掉一個技術工作者,暗殺政客倒有可能。”
黃芪問:“阿九派出去的其他人怎么樣了?”
“有幾隊發現通訊出問題后,派了人回來,還有幾隊是總部的人出去找,都聯系上了,沒出事。”陸拾憶回答道,她停頓了下,“根據他們反饋的情況,那個假裝我的信號傳來的消息都是真的。”
黃芪沉默了下,蹦出幾個字:“實時監控?”
這是地下城一直想做,但至今沒能做到的。
雖然好像只要裝幾個監控攝像頭就行了,但實施起來卻很困難。
關鍵是供電問題,兩百年前的電路沒法用,鋪設新的電網是一個巨大的工程,自然條件,喪尸破壞,地上人的抵觸……要考慮的東西太多。
一邊和黃芪通話,陸拾憶一邊還在飛速的敲擊鍵盤,隨著指令的輸入,某個計算軟件中的圖層一層層疊加,某幾個數據密集的區域被標上了紅色。
“我懷疑他們用的裝電池的監控設備——把交流電接口改裝成電池接口不難。我想在信號消失前找到一臺機器,只要有機器我就能查出它是哪里生產的。”
“然后就能查出它的銷售鏈,進而找到使用它的人。”黃芪接下去說。
“是的,”電話這頭陸拾憶點了下頭,“但機器附近肯定有極強的信號干擾。邊防線上條件有限,我沒把握能壓過對方的信號。”
誰知道路上會遇到什么呢?遇到突發情況卻無法聯系總部請求救援,不是讓人去送死嗎?
“來幫個忙吧,七姐。”
傳來開門聲,是秦鷲走了進來,男人向陸拾憶揚了揚蓋了章的紙。
陸拾憶點點頭,繼續說道:“阿九已經把手續辦好了。”
秦鷲補充:“順便把衛川帶來。”
手續都辦好了,根本沒法拒絕。
黃芪本來也沒想拒絕。
有研究說人的感情有一個可以衡量的定量,你和某個人關系泛泛,那一定有另一個和你關系親密的。
陸拾憶,秦鷲,黃芪。
三人沒有血緣親屬的人,關系親近的就像是家人。
家人差點出事,黃芪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女人轉達了秦鷲的意思,招呼衛川準備出發。
做簡單的出門準備時,黃芪念叨著:“要不要什么時候去廟里拜拜,最近怎么老出事……”
衛川有些詫異:“你信佛?”
末世之后,有宗教信仰的人越來越少了。
黃芪聳聳肩:“可有可無吧。”
最后把晶核塞進背包,黃芪鎖門出發。
秦鷲發給黃芪的電子檔證明讓他們闖紅燈都能不受懲罰,既然如此,開車的就變成了沒駕照的衛川。
黃芪坐在副駕駛座上,在抽屜里摸了摸,居然掏出了個警燈。
“走吧。”黃芪把燈安上車頂,“希望能早點回來。”
衛川有一瞬間想接口說“你能回來,我可回不來了。”,幸好開口之前意識到這句話不那么合適。
黃芪的話還沒說完。
后來衛川回想起來,總覺得那個說要去拜佛的女人在這天說的話仿佛是某種預言——
“不然我的故事可要爛尾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