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核能提供的能量是有限的,唐樞眼前一陣陣泛黑,儀器發出的噪聲在他耳中也變了調,他甚至因為站立不穩而錯覺大地在震動——
“停,停下來。”
胳膊突然被抓住,溫和的水系異能化作治療的力量鉆進身體,唐樞立刻清醒了些。
陸拾憶一開口,整個人就變回了那種軟軟的樣子,即使是急迫的語氣,說話的調子也是糯糯的,她望著唐樞的視線中有毫不掩飾的擔憂。
清醒過來的唐樞意識到大地的震動不是他的錯覺,變調的噪聲也不是他的錯覺,從視野最開闊的陽臺望出去,能看到通往他們所在這棟樓的道路上煙塵滾滾。
碎磚斷瓦中僅容一車通過的道路像是被蛋糕叉子劃過的奶油表面,中間凹陷下去,翻出來的下層物質向兩邊擠壓。
布滿整條道路的喪尸也被切開地面的力量向兩邊拋去,嘭嗵嘭嗵撞上兩邊的墻。
風吹日曬,年久日長,兩邊的建筑本就不怎么堅固,中間道路的變化影響了地基,喪尸的被動撞擊下,樓房產生了肉眼可見的搖晃。
造成這一系列變化的是異能,異能的力量如同一把尖刀,憤怒地切開地面,目標明確地指向了唐樞和陸拾憶所在的地方。
喪尸不斷地飛出去,滾滾煙塵很快來到位于二樓的陸拾憶兩人腳下,透過煙塵,唐樞看到了一輛車,它行駛在地面凹陷下去那塊相對平整的地方,左右車輪外沿幾乎和凸起的土石貼在一起。
開車的人從車窗里探出頭:“跳下來!”
二樓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唐樞轉頭去看陸拾憶。
姑娘根本沒注意到唐樞的視線,抱著機器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唐樞差一點就要伸手去拉她,從高處往下跳有固定的一套防止受傷的動作,陸拾憶幾乎把所有忌諱都犯了一遍。
但就在他伸手的前一秒,異能波動在半空中旋轉起來。往下跳的陸拾憶就像是跳進水里一樣,濺起大團的浪花,隨即輕輕巧巧飄飄悠悠的落了地。
“沒事的,跳!”
陸拾憶一落地就抬頭沖唐樞喊。
唐樞覺得自己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股哄小孩子的味道。
男人后撤幾步,深吸一口氣,以教科書式的標準動作跳了下去。
在半空中的時候,他感覺到周身的水汽突然充盈起來,陸拾憶試著想給他一個緩沖——以唐樞的動作,她的幫助只會弄巧成拙。
好在在水汽開始凝聚的時候陸拾憶被制止了,快速下落的風聲中,唐樞隱約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唐樞往下跳的時候算好了角度,當他滾兩圈卸掉沖力穩下身形,整好位于車門附近。
車門開著。
“上車!”
不同于陸拾憶的軟糯,帶著幾分火氣的女聲大聲喊了句,一股力量在他后背一拍,把他推進了車里。
那股力量很大,唐樞覺得五臟六腑都震了震,在他被拍得七暈八素的時候,車子動了,異能開道,沿著小區里原本的道路,往另一個方向駛出。
背后被拍的那下對虛弱的唐樞來說太重了,又因為等到了救援,緊繃的神經突然放松,男人幾乎陷入了昏迷狀態。他模模糊糊的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然后是一個女聲不滿的嘟囔。
他是在陸拾憶的治療下慢慢恢復過來的,一睜開眼,唐樞就對上了年輕姑娘那雙飽含擔憂的眼睛。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溫柔關切的問話讓習慣了和糙漢子相處的唐樞一時無言。
——好不習慣啊,有一種變成了沒用的小白臉的感覺。
前排傳來一聲掩飾得不夠好的嗤笑聲,能聽出是個女人。
陸拾憶帶著些微的敵意看過去。
敵意?
唐樞眼神一凝,撐著座位坐直身體。
“小脂。”
笑聲剛剛落下,陸拾憶才開始扭頭,一個男人的聲音插了進來,是喊陸拾憶往下跳那個聲音。
平平淡淡的一個稱呼,只是帶著些微的告誡,完全算不上嚴厲,卻讓兩個姑娘同時有了反應。
陸拾憶轉回頭,臉上是憤憤不平的神色,但敵意收了起來。
副駕駛座上的女性從鼻子里哼了聲,重重往椅背上一靠,不再出聲。
汽車高速行駛著,地面上滿是滄桑感的建筑飛速后退,他們已經突破了喪尸的包圍,正向某個方向前進。
仿佛是為了緩和車內的氣氛,駕駛座上的男人再一次開口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問話的對象只可能是唐樞,他也在后視鏡里看見了男人望向自己的視線。
和陸拾憶相同的問題從別人嘴里問出來感覺完全不同,唐樞正色回答:“好多了。”
“那就好。”
唐樞從背后看見那人輕輕點了下頭。
對方開了口,唐樞自然而然地問下去:“現在是去哪兒?”
男人回答:“送你們回地下。”
“那請問你是?”
男人還沒有回答,副駕駛座上的女性回過頭:“你很煩。”
駕駛座上的男人側了側頭,說話的人勉強加了句緩和語氣的話:“傷員就好好休息。”
唐樞認識說話的女人,他不可思議的喊出了女性的名字:“你是蜀脂?”
不出意料的被認出來,目的達到,蜀脂轉了回去。
地上地下之間有難以跨越的鴻溝,明確彼此的身份后,兩邊一般不會有交流——通常認知是這樣的。
蜀脂也是“通常”中的一個,她不想和地下人多說什么,也希望對方閉嘴。
語氣沖一些又如何,地上地下一直不友好啊,別忘了這車人之間還有施救人和被救方的區別,施救人語氣沖些,被救的就忍著點吧。他們來這里不是日行一善管閑事,是因為收到了救援請求!
可才被地上人坑了的唐樞不屬于“通常”的范圍。
他用冷嘲熱諷的語氣刺回去:“蜀脂小姐現在的態度和面對記者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啊。”
蜀脂冷笑一聲:“你也說了,是面對記者的時候,你是記者嗎?”
陸拾憶用軟軟的調子拋出一句反問:“什么時候虛偽成了讓人驕傲的品質了?”
蜀脂的語氣更沖了:“你以為我想?是誰死皮賴臉的要我們去地下做戲?”
陸拾憶臉都紅了,說話的語氣卻特別平靜:“你可以拒絕。”
她戳到了蜀脂的死穴。
從個人的角度出發,蜀脂非常不愿意去地下,她是在隔離區出生的,從懂事起就開始憎恨地下人。然而從地上人整個群體出發,她無法拒絕地下的邀請,因為這樣一場秀的報酬太豐厚。
為了地上人全體的利益,她折損了自己的尊嚴向地下低了頭。
偏偏蜀脂是那么驕傲的一個人。
駕駛座上的男人及時出聲:“拾憶,少說兩句。”
紅著臉的陸拾憶眼睛里一下子冒出了淚花。
唐樞當然站在陸拾憶這邊,姑娘都要哭了,他怎么能不開口幫腔,但在他出聲之前,陸拾憶身上的手機響了。
他們已經到達地下城信號覆蓋的范圍中了。
陸拾憶在通訊方面天賦異稟,她的手機當然也是改造過的,比如現在,手機屏幕上同時顯示了兩通來電——秦鷲,黃芪。
姑娘抽了抽鼻子,把眼淚憋回去,接通了黃芪的電話。
“喂,七姐?”
本人接了電話,黃芪的心徹底放了下來,她用如釋重負后的平穩語氣說道:“是我,回地下了么?”
“還沒,在路上。”
黃芪覺得陸拾憶的聲音有點不對:“你受傷了嗎?”
“沒有,”陸拾憶否認,然后覺得該給唐樞表個功,“唐樞保護了我。”
“唐樞?”黃芪不認識他,但能猜到他的身份,“阿九手下的異能者么?”
陸拾憶“嗯”了一聲。
黃芪笑著說:“別忘了把這話對阿九再說一遍。”
黃芪聽出了陸拾憶聲音里悶悶的鼻音,在故作輕松后她問出了口:“你怎么了,哭過了嗎?”
陸拾憶連個停頓都沒有,理所當然得回答道:“沒有!”
年輕姑娘信誓旦旦的表情完全就是小孩子模樣。
聽著那頭的語氣,黃芪能想象出陸拾憶的表情。
自己再問下去那頭怕是真的要哭出來了,黃芪果斷換了話題:“和阿九聯系上了嗎?”
“剛剛他和你一起打了電話進來……”陸拾憶底氣不足的說。
黃芪用著打商量的溫和口氣:“沒什么要緊的事的話,先給阿九回個電話?”
陸拾憶應了一聲,掛了黃芪的電話后撥通了秦鷲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