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後,泰安城的府尹李天一竟然被妻子發現死在自己的大牀上——一劍抹喉,傷口長兩寸三分,深一寸二分,割斷了氣管,卻不傷及動脈,李天一在窒息的恐懼和絕望之中死去。
而最最讓人恐懼的是,當時李天一的妻子就睡在他身旁,可是她竟然毫無知覺。當第二天早晨醒來,她發現丈夫被殺死在自己身旁,當即嚇暈了過去。醒來後瘋瘋癲癲,根本說不清楚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天一之死成爲了一樁無頭公案,更引發了泰安城惶惶不安的人心。泰安城的百姓傳言,他們說菩薩顯靈,殺死了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惡官,還給百姓一個公道。
十日之後,當地惡霸牛大被發現死在距離泰安城十里地的亂葬崗上。殺手一劍畢命,傷口長兩寸三分,深一寸二分,氣管斷了,卻不傷及動脈,讓人在恐懼絕望中一點點死去。如此可怖的殺人手段,當即驚嚇了附近的百姓。
然而背地裡,百姓們卻拍手稱快。殺了牛大這個欺男霸女爲非作歹橫行鄉里的惡霸,他們往後終於有好日子過了。
連連命案,毫無頭緒。鐵卓忙得焦頭爛額,卻查不出個所以然。除了猜疑這些案件都是暗邪宮宮主“黑衣羅剎”所爲,再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不敢上報朝庭,就怕官帽難保,鐵卓在逼於無奈之下,找到大將軍裴葉凱向他求助。
裴葉凱正忙於應對關外來襲之敵,制訂戰略計劃,收復失地,哪裡有這個精力。他把這些個煩心事全拋給鳳喻離處理。鳳喻離聽完鐵卓的講述後,心中已然明瞭,不由得暗歎,
她,當真出手了!
又是一個月色清冷的夜晚。
皓月當空,天朗氣清。明月白碧無暇,天空中沒有星星,只有陣陣薄雲隨風飄過。
收起染血長劍,翻身躍上屋檐,在空曠的黑夜中飛奔。不知走了多遠,她突然停住腳步,清新好聞的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酒香。
“出來吧!你已經跟了我很久了!”
皎潔月光灑落漆黑大地,爲茫茫大地鍍上一層銀光。一抹冶豔紅色人影緩緩飄落,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酒香。
精細的眉眼,如精雕細琢,鑲嵌在俊美無雙的臉龐之上。表情漫散,玫瑰色波光冽豔的眼角掛著幾分酣醉,幾分隨意的笑意。長髮如瀑凌亂飄逸在背後,用一根細長的紅繩隨意捆綁著,帶出一種頹廢的美麗。
看清眼前人的相貌,玉傾顏驀然倒抽一口涼氣,胸口剎那間盈溢著滿滿的複雜感情,說不出是感動,還是痛苦。身體無意識地顫抖,她努力想控制,卻控制不住。
“鳳喻離,你幹嘛跟著我!”
故意板起臉,她惱怒地質問。
“想喝酒嗎?”鳳喻離不答反笑,他漫不經心地取下腰間別著的酒葫蘆,拋給她,“要喝口嗎?”
玉傾顏接過,看向鳳喻離那看似閒散隨意漫不經心的語調,實則清明如炬的眼瞳,瞪大眼睛,“鳳喻離,你在搞什麼鬼!”
你跟了我一整晚上,莫非就是爲了請我喝一壺酒?!
“不試試嗎?”
鳳喻離美眸含情,風韻盪漾,笑得放浪不羈。
喝就喝,誰怕誰!
“謝了!”
玉傾顏打開瓶蓋,猛然灌下一大口酒,酒濃而烈,刺激味蕾,嗆得她好一陣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
抹了抹脣,蓋上瓶蓋,將酒葫蘆拋回給鳳喻離。玉傾顏瞪眼,不服氣地說:“什麼酒!忒難喝了!還不如老孃自己釀的……”
“這是莫離。”
心,驀然揪緊,心跳剎那間亂了節奏。
莫離……莫離……莫離莫棄……莫失莫忘……
“傾顏,你覺得,是你對白曉月的感情深,還是我對白曉月的感情深?”
鳳喻離接過玉傾顏拋來的酒葫蘆,拔開瓶蓋,咕嚕咕嚕灌下一大口酒。紅衣飛揚,青絲散亂,他大笑著問。
玉傾顏怔忡。白曉月和鳳喻離之間似友非友,似敵非敵,她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如今聽鳳喻離問起,她更覺奇怪。
“傾顏,你擅長釀酒。你又可知道,擅長釀酒的並非只有你一人。”
玉傾顏瞪大眼睛,鄙視道:“鳳喻離,你莫要告訴我說這個會釀酒的人就是你!”
“非也!非也!”大口大口地灌著酒,鳳喻離笑得放浪形駭,“莫離莫離,莫離莫棄,莫失莫忘!好酒呀!好酒呀!哈哈哈哈哈哈——傾顏,你可知道這酒是何人所釀?”
“難道不是你嗎?”玉傾顏鄙視地翻個白眼。
“非也!”鳳喻離朝玉傾顏神秘地眨眨眼睛,調侃道:“此酒的釀製者正是你心裡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月?!”
玉傾顏驚愕,脫口而出。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白曉月也會釀酒。
回憶往事,鳳喻離臉上露出深深的懷念,“白曉月天姿聰韻,學任何東西都是一點即通,就連釀酒技術,他也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那時我年紀尚小,遊戲江湖,曾經與他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那一年寒冬臘月,梅花樹下,他爲我釀酒。他告訴我,他要釀製天下最美味的酒,取名‘莫離’。”
皎潔月光溫柔如水,柔柔地灑在鳳喻離臉上,銀光閃耀,露出玫瑰色濃烈的眼瞳中那深深的眷戀與憂傷。
“那時我們年紀尚小,臭味相投,親如手足。我們曾經約定,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好朋友……莫離——莫離莫離,莫離莫棄,莫失莫忘,就是白曉月特意爲我釀製,喻意著,一輩子不離不棄,不失不忘……”
可是,他們的友情終究還是敗給了時間……
第一次聽見鳳喻離提及他與白曉月的過往,玉傾顏面露意外之色,但更多的是好奇。她問:“鳳喻離,如果你曾經跟白曉月親如手足,那爲何如今你們同朝爲官,卻形同陌路……”
“因爲,他是國師……而我只不過是個閒散王爺……”
鳳喻離默了下去。
因爲如今的地位和身份都不同了,所以,連舊情也不在了嗎?
玉傾顏感到無法理解。
“鳳喻離,你還是在意白曉月的,對嗎?”
看鳳喻離目光中深切的懷念與憂傷,那般真摯刻骨,不像有假。如果鳳喻離還在意白曉月,那麼他們究竟因何會走到對立面?
鳳喻離靜默不語。他在屋檐坐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擡頭示意她,“坐!”
玉傾顏滿臉疑惑看著鳳喻離。她走到鳳喻離身邊,坐下,看著鳳喻離左手不時地震盪把玩著酒葫蘆,目光幽幽,似乎飄了很遠很遠。她問:“鳳喻離,你有心事?”
鳳喻離雙手枕在後腦勺庸懶地躺在屋頂紅磚瓦上仰望漆黑蒼穹,眺望天空那輪皎潔明月,低低喃呢,“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溼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今夜明月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嗎!
鳳喻離,你的秋思是爲何人憂?
鳳喻離拔開酒葫蘆的蓋子,擡起下巴。晶瑩如珠串剔透的酒在月光下閃爍著淡淡的銀光,緩緩流入他的口中。
他的呼吸吹起額頭劉海,蕩起淡淡的哀愁。不知爲何,平靜的心湖因爲他的愁緒而蕩起層層漣琦,她無法再淡定下去。
“鳳喻離,你在爲白曉月悲傷嗎?”
“呵呵!”鳳喻離低笑兩聲,忽然發出一陣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浪形駭地大笑,笑聲張揚,飽含無盡苦澀,“酒入愁腸愁更愁啊——哈哈哈哈哈哈——酒入愁腸愁更愁——”
“你在借酒消愁?”
印象中的鳳喻離,自信張揚,隨性瀟灑,從不因任何事情所惱,從不因任何事情所苦。她從未見過這樣頹廢消沉的鳳喻離,他的自我放縱讓她的心臟緊緊抽搐,忍不住亂了節奏。
“你……爲何事而苦?”
是白曉月嗎?
鳳喻離,你其實很在意白曉月的,對不對?
“俗事……俗事……我就是一俗人!”
鳳喻離朗聲大笑。
玉傾顏淡淡回答:“俗世皆俗人。人間情冷,又有誰能夠逃脫‘俗’之一字。”
“俗世皆俗人?哈哈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
鳳喻離撫掌大笑,呈大字形仰躺在紅磚瓦屋頂,墨色黯沉的瞳眸一眨不眨地仰望漆黑蒼穹,大口大口地喝著酒。
玉傾顏張了張嘴巴,想說話,卻終於什麼也沒有說。
“傾顏,能夠爲我唱首歌嗎?”
鳳喻離忽然問。
唱歌?
初次相遇,在綺紅樓的花閣樓臺上,她唱歌跳舞,他含笑靜望;再次相遇,仍然是綺紅樓的花閣樓臺,他重金買她一曲,只爲博伊人一笑;碧玉湖畔,他爲她撐槁泛舟,她微笑著撲入他的懷中;桃花樹下,他們相會在姻緣樹下,他吻住她的脣;……
曾經,她也曾幻想過,與他琴酒對歌。他醉臥在她面前,仰臉眺望碧藍蒼穹,耳邊是她悠揚的琴曲,美妙動聽的歌聲。他會執起她的一縷青絲,拈在指尖把玩,與自己的纏繞捆綁在一起,彷彿就這樣生生世世,再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