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邊的荷葉都?xì)埩?,黑黑的荷葉伏在水面上,秋風(fēng)吹來,不知道從哪里飄來的葦絮,在背風(fēng)的荷塘里如雪般滿滿的鋪了一層。
然而這湖灣,卻從來不生蘆葦。
葉淺在岸邊發(fā)了一會兒呆,才快步向碼頭走去。
那兩人果然未曾離去,秋風(fēng)吹拂之下,披在那女子肩上的紅色斗篷輕輕翻飛,讓她露出的背影線條更加柔弱,惹人愛憐,那男子半擁著她,身型挺拔有力,顯得更加硬朗,看著這兩人的背影,葉淺腦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神仙中人的詞句來。
送客的小船在水里飄搖,嘩嘩的水聲讓葉淺從目眩神迷中醒了過來,緊走幾步之后,那兩人已然發(fā)現(xiàn)了她,同時回過頭來,看見她時,兩人眼中爆發(fā)出來的驚喜神色,讓葉淺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抽痛了一下。
“葉軒主改變主意了?”那男子兩眼放光,急切的問道。
葉淺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移到那女子的臉上,最后又收回來,停到自己的身前,然后搖了搖頭,那男子的一腔歡喜頓時化為泡影,臉上的狂喜也被更深的失望取代。
葉淺從懷里掏出藥瓶來,上前一步,放到那個一直沉默著的女人手里,這一次她不再抬頭看她,自言自語一般將藥的服用方法說出來,然后轉(zhuǎn)身便要走,那女子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妹妹留步。”
葉淺任由她拉著,轉(zhuǎn)過身來,“按他說的做,這藥只是緩體虛之癥的,并不能保住你想要的?!彼难凵裉饋恚⒅松n白的臉,冷冷的說完這句話,抽出自己的手,便要離去。
那女子卻追了上來,攔在她面前,將手中的藥瓶遞還給她。
“這是姑娘你自己的藥吧?給了我,你怎么辦?”只跑這短短幾步,她已經(jīng)有些氣喘,臉上也爬上了異樣的紅暈,在夕陽下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美。
葉淺看著她手中的藥瓶,卻并不伸手,“我有很多這樣的藥,給你這個,不妨事的。”她抬起眼來,看著她美麗的臉,忽然笑起來了,“能把這些藥送一些出去,也實(shí)在是讓我高興得很,夫人就當(dāng)是幫我的忙,收下吧?!?
那女子聽得這句話,忽地漲紅了臉。
葉淺驚異的看著她,不明白這一句普普通通的話,何以讓這安然恬靜的女子有這樣大的反應(yīng)。
可是他還沒有從那驚異里回過神來,那女子忽然尖聲叫道:“小滿!”那聲音大得出奇,語調(diào)中滿是恐懼,葉淺被嚇得后退了一步,等回過神來,那女子已經(jīng)閉上眼睛,軟軟的從她面前摔倒下去,本來一直在一邊等著的男子聽到這一聲喊,突然間便變成了一道閃電,繞過葉淺,將馬上就要墜到地上的女子摟在了懷里。
等葉淺從剛才的驚嚇中醒來時,那男子已經(jīng)將女子的頭枕入臂彎,伸出拇指,打算去掐她的人中了?!白屛铱纯?。”葉淺疾聲阻住他,伸手便要去抓女子軟軟垂在一邊的手腕。
可是就在蹲下的那一瞬間,周圍景物的顏色忽然變得灰暗起來,那灰暗一直擴(kuò)散,等她蹲下時,眼里已經(jīng)只剩下一片漆黑,她猛地回手入懷,但在平時放藥瓶的位置,卻抓了個空,頭頂上好像有好幾千斤一起壓下來,她的心像鼓一樣敲起來,沿著血脈,那震動傳到耳邊時,已然是震天的炸雷,年輕男子驚惶的臉在黑暗中一閃而過,葉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只來得及說出“叫他來”三個字,便砰然摔倒在碼頭上。
等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了熟悉的軟榻上,錦被壓身,溫暖得讓人懶洋洋的連說話的神氣都沒有。
葉浮白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明滅的燈光中對著她的那一半臉隱在黑暗里,葉淺只能看見他的額頭到鼻子,然后嘴唇,下巴的輪廓,臉上的表情卻看不清,“那兩個人怎么樣了?”她輕吐一口氣,說出來的話如嘆息一般無力,葉浮白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微微一笑,道:“在西廂,已經(jīng)沒事了?!?
“沒有騙我?”葉淺仰起臉,想要用額頭碰一下他的手,可是葉浮白一拂而過,手已經(jīng)收回去了?!八m有病在身,但不是必死,并不違背葉云軒的規(guī)矩?!比~浮白沒有注意到葉淺的小動作,收回了手,微笑道。
葉云軒的規(guī)矩中,第一條便是“不醫(yī)必死”
葉淺緩緩地放松脖子,頭不易察覺的陷入枕頭,她瞇著眼,對著葉浮白恬淡的微笑一下,然后閉上了眼睛。
房間里重新沉默下來,葉淺的呼吸細(xì)而長,而葉浮白,卻像是一團(tuán)空氣,聽不到一點(diǎn)聲響。
兩人就這樣僵持一般一躺一坐,葉淺閉著眼,平穩(wěn)的呼吸,葉浮白安靜的坐著,衣服上散發(fā)著淡淡的,好聞得藥香味,即使閉著眼,葉淺也能感受到葉浮白的目光,那種平和的目光,帶著奇異的,說不出的情感,可是葉淺也知道,絕對不能睜開眼,只要她睜著眼,葉浮白就不會有那種眼神。
他只會在這里呆上半個時辰,絕不拖久。
葉淺知道,因?yàn)樗揪筒辉?
但是她可以裝得很像。
就像他在她面前所裝得那樣,他說那女人的病不是必死,其實(shí),這么多年學(xué)醫(yī),葉淺早就知道,這種先天的心疾,根本就是無藥可救的絕癥,唯一能做的,只是慢慢的等死而已。
如果不是因?yàn)樽约海~浮白肯定不會收留那兩個人的吧?
每次自己躺著,而他在身邊的時候,他看她的眼神里,都雜夾著何等的苦痛。
他發(fā)誓不醫(yī)必死,自己卻要守著這一個必死的人,用盡一切辦法延續(xù)她的生命,甚至還要讓她繼承這個偌大的葉云軒。
葉浮白在她身邊坐了半個時辰,然后站起來,滅了燈,又在黑暗里站了片刻之后,才輕輕的出門而去。
葉淺睜開眼來。
黑暗無邊。
溫?zé)岬囊后w滑眼角,掉落在枕頭上,發(fā)出一聲輕響,然后帶著無邊的冷意漫散開來。
又是一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