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虺回到冰宮，將熟睡中的谷麥直接帶去了丑島，在谷麥之前掉進幻海的所有人，都被隆虺送到了這里，包括谷麥的女兒敏兒。姜飛恒的墓就在丑島上，但是他不是在丑島上去世的。隆虺把谷麥送到收養(yǎng)敏兒的那戶人家里后，去了姜飛恒的墓地。

十年前，姜飛恒在冰宮醒來，看到隆虺的時候，沒有一絲驚訝。

“我知道你回來了。七彩走之前跟我說，隆虺不會回來了，他和幻千夢去了別的地方。她說，她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她的祝福，如果不是她深愛著你，長生不老術對她來說會是懲罰和折磨。自從知道你給她的愛其實是屬于火楓，她便再也沒有因為幻千夢給她種了花毒而傷心和憎恨了。她和你同床共枕九百年，做了五百年的夫妻，是她一生偷過的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東西，她沒有后悔過。只是有點擔心和害怕，她希望你能替她請求火楓的原諒，如果火楓還能活過來的話......”

“火楓當然還能活過來。”那是七彩走后五十年，隆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臥雪化名姜飛恒，待在鬽山五十年，隆虺是知道的。七彩中了幻千夢的花毒后，隆虺拜托過臥雪照顧她，他跟著幻千夢離開鬽山的時候，把自己的靈牙留給了臥雪，他告訴臥雪，如果七彩在丑島有生命之憂，就用靈牙給七彩保命。后來幻海移位，飛鷹在半月山找到臥雪時，發(fā)現他正在半月山掩藏冰雪已無法覆蓋的火楓的尸體。九百年的秘密未能保住，被傷害的也只有七彩，那時候，靈牙又有什么用呢？七彩跳了幻海，臥雪便從此隱姓埋名，靈牙成了他的心病，他變得沉默、變得健忘。直到一個雨后的黃昏，姜螢在后院里挖出那顆牙齒，姜飛恒才想起自己還有話沒有轉告。從那時起，他就在等了，等隆虺去找他，或者等姜螢出嫁后，他自己帶著靈牙往幻海里一跳，向隆虺復了命，這一輩子也算是圓滿的。然而二十年前，姜螢去了幻靈殿后，他就知道不能再等了。

“為什么不把靈牙帶來呢？”

“既然回來五十年了，為什么不來找我呢？”

他們誰也沒有回答誰的問題。臥雪是真的老了，當天晚上睡著后就沒有再醒過來。幻千夢陪著隆虺一起葬了他。幻千夢說臥雪失去祈月后又多活了五十來年，想想真讓人害怕，他可能比七彩活得還要久。隆虺想起這句話，扯起嘴角笑了。

“隆虺，谷麥姐不見了。”

隆虺一回到冰宮，多笑笑便驚慌失措地竄到他面前，擔憂地看著他。隆虺沒有理她，在一邊坐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冰階上的冰雕大花盆。

“是嗎？”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多笑笑跟過來，看著他鎮(zhèn)靜的樣子，突然明白了幾分，“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隆虺回過頭，看著她，看得她心里發(fā)毛，不敢再問。沉默的氛圍，讓多笑笑坐立難安。

“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嗎？”隆虺的目光沒有離開冰雕花盆，多笑笑想起了谷麥說的話，她搖了搖頭。

“是火楓。”

多笑笑看向隆虺，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睡了一千年了，還沒有醒來。”

多笑笑好像看到自己躺在醫(yī)院里，護士用白色的被單蓋住了她的臉。多弘毅和陳曉麗在一旁，他們會做什么呢？

“你覺得她想醒過來嗎？”多笑笑忽然問隆虺。

隆虺像被雷擊中了一樣，他用怪異的眼神看向多笑笑。

“她當然想醒過來。”

“或許吧。”

“不是或許。”隆虺一拳擂在冰桌上，“是肯定。”但他的眼中閃過了不安，多笑笑也捕捉到了這點，這讓他更加不安起來，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多笑笑。

“告訴我，靈牙在哪里？”他抓著多笑笑的肩膀，死死盯住她。

多笑笑避開他的眼睛，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靈牙不在我身上。”

“在什么地方？”

如果是姜螢的話，她會怎么回答呢？多笑笑不確定。不過靈牙一定不在姜螢的身上。

“我想不起來了。”多笑笑抱歉地說。

隆虺松開手，沉默著走到冰階后面去了。

此后，多笑笑在冰宮里度過了一段沒有時間的日子。沒有黑天白夜，沒有月圓月缺，更沒有日出日落。如果不是隆虺帶給她的餐食和時不時突如其來的困意，她也許會認為自己的生命已經靜止了。

“我來這里幾天了？”多笑笑接過隆虺手里的食盒，肚子正好咕咕地叫起來。

“七天。”

“七天。”多笑笑咽下一口饅頭，又咬下一大塊，嘴里含混不清地重復道。

“我想知道谷麥姐她好嗎？”

“她很好。”

多笑笑捏著手里的饅頭，忽然發(fā)起呆來，她的眼睛一直盯在隆虺的臉上，好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東西。

“隆虺，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在那個夢里，有個男生很喜歡我，他喜歡了我三生三世，而我，卻只活了一世。我醒來后，想了很久，到底會是什么樣的人，才能經歷別人的三生三世呢？”多笑笑看向隆虺，“我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你了吧。對嗎？”

“并沒有。”隆虺似乎有所觸動，他的眼中無聲地流淌著什么，“這個夢對你有什么重要的意義嗎？”

“也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一個人生生世世都追隨你，愛慕你，你會答應她嗎？你會不會心痛？你會不會為她感到不值？你會不會……感覺到死亡的窒息和無邊無際的遺憾。”

“幼稚。”隆虺無情地送給她這兩個字，把頭轉向了別處。

“隆虺，你像我認識過的一個人。”

隆虺的背顫動了一下，但他沒有動。

“很像很像。雖然我想不起來關于他的任何事，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真可笑，你什么都想不起來，又怎么肯定？”

“因為我看著你久了，內心便恍惚起來，正如三生三世一般。這感觸我熟悉，是從那個人身上感到的。”

“你很痛苦。”隆虺貼近多笑笑的臉頰，在她耳邊低語，“你應該和我一起待在這里。一直。”

在冰宮待了一段時間，多笑笑覺得越來越煩悶，隆虺給她帶來的食物她一口也咽不下去，狐貍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經過她再三懇求，隆虺終于同意帶她出去走走，她第二次見到了幻千夢，不巧的是，那是晚上，幻千夢和她在白天見到的樣子完全不一樣，究竟什么樣呢？和故事里寫的沒有什么兩樣。云蝶花海里，無數的幻影在飛騰，他們對著幻千夢尖叫、嘲笑、謾罵、甚至撕咬，幻千夢被層層圍住，艱難地捂住耳朵，但依舊難以抵制，她痛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多笑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驚恐地看著隆虺，問他為什么不救她。

“怎么救？”她反問多笑笑。

五十年前，幻千夢帶著隆虺在幻海賣云蝶花，幻海的人，紛紛死于云蝶花毒，幻千夢帶著隆虺去了青戊子們曾經閉關的山洞，回來之后，他們倆就永遠地留在了幻海底。鬽山上有傳言說，隆虺殺死了主母火楓，被幻靈神大人關在幻海底懺悔，他的身邊，還有一個殺手，專門看著他。也許姜螢聽過這些傳言，但或許已經全忘了，至于多笑笑，是自始至終都不知道的。

幻千夢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隆虺走過去，將她扶起來坐好，給她水喝，多笑笑蹲下身子，給她擦汗，她用蒼白的嘴唇笑著對多笑笑說了謝謝。

回冰宮的路上，隆虺問她想到靈牙在哪里了嗎？她違心地點點頭，說想到了。“不過，你得送我離開幻海，那樣我才有辦法把它找回來。”

“明天我就送你走。”

“真的？”多笑笑不敢相信。

“出去以后，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在鬽山發(fā)生的一切。還有，不管用多久的時間，你和靈牙，都必須回來。”

“我知道。”多笑笑盯著他的眼睛，“不過你不跟著我去嗎？”

隆虺搖搖頭，自嘲地說道：“我是魚，離不開幻海。”

多笑笑知道他說了假話，他怎么可能是魚呢？

隆虺在黎明到來之前，將多笑笑送出了幻海。多笑笑忽然有點舍不得隆虺，上岸后盯著他看了許久，隆虺沒有等她說告別的話，尾巴一劃消失在了幻海。

多笑笑站在幻海邊，望著海面恢復平靜，看看還沉浸在墨色中的天空，轉身順南山而上。她告訴自己，如果到了鬽山頂上，狐貍還沒有出現的話，她就去幻靈殿找幻靈，至于要和幻靈說什么，她還沒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