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村里的人都聚在笑笑家,幫忙張羅多吉安的喪事。他們一邊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一邊等待著將要分配給自己的任務。黃志軍是螢靈村的老村長,以前他做村長的時候,螢靈村里無論大小事,都由他張羅,因此他也理所當然地承包了村里紅白喜事的操辦經理一職。此時此刻,他戴了一頂米白色禮帽,身著黑色中山裝,正挽起袖子,握著一只蘸飽了墨汁的毛筆在紅色的紙上寫任務安排,不一會兒他的周圍便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他們一邊看一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似乎對安排給自己的任務不是很滿意。
“哎呀,你們能不能不吵了,吵得我腦子嗡嗡的,字要寫差了。”黃志軍煩躁地說。
“不是,大爸,我上次就是擇菜的,這次怎么還是擇菜啊?”村里的小輩林華在旁邊抱怨。
“對呀,他大伯,我上次就是負責挑水的,這次怎么又是挑水。”黃志軍的堂弟黃志福也在旁邊嚷嚷。接著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都開始抱怨,洗碗的不愿再洗碗,幫廚的不愿再幫廚......但是黃志軍板著臉抿著嘴,低頭只顧寫,大家也明白了這次抗議仍舊無效,只好站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語地夸贊鄰村操辦經理的任務安排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多么的盡如人意,想以此來刺激黃志軍,同時也求得一點心理的平衡。然而等到大紅紙上的安排表滿載著淋漓的墨汁被貼到墻上的時候,大家又都一擁而上地去看,而后便一哄而散地去忙各自的事了。
多弘毅此時更是忙得焦頭爛額,一會兒招呼誦經的陰陽法師,一會兒給村里來幫忙的人找這找那,一會兒又在叮囑這個,吩咐那個。陳曉麗則在廚房里給廚師找做菜用的東西,同時也不忘了告訴同村的婦女什么東西放在什么地方,哪些地方需要小心......等到這陣忙過了,多弘毅夫婦便回到靈堂來,法師也正好開始誦經。剛剛一團亂的院子里,也立刻變得井井有條起來。誦經的法師敲著木魚為亡靈念經超度,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都整齊地跪到了靈堂前燒紙;外面院子里支起的帳篷下,廚師揮動著勺子,指揮完這個,又指揮那個;廚房里一群婦女又洗又切,有說有笑;一群小孩相互追逐著,在院子里打打鬧鬧,跑過一個又一個五顏六色的花圈,鉆過一條又一條寫滿字的經幡;還有村里的幾個老人,正圍著院子里的棺材指點江山。晚春的風暖暖地拂著,拂過地上黑色的紙錢余燼,拂過挽聯上的滿紙懷念,也拂動著一村人的心......
晚上十二點,誦經聲才漸漸停息,村民們頭腦昏沉卻又興奮異常地相互招呼著,從帳篷底下端來了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飯食,給靈堂里的孝子們吃,然后又回到外面院子里的席位上各自去吃飯。
“你說笑笑她現在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嗎?”劉忠平的老婆王鳳端著碗,邊吃邊對廚房里的其他女人說道,臉上的寫滿八卦的欲望。
“那肯定啊,血脈是相通的。”林三嫂子在旁邊不滿地說道。
“哎,三嫂子,你們家棟呢?這種時候,他不是應該在這里嗎?”旁邊一個好事的女人趁機說道。螢靈村的人都知道,笑笑跟林三嫂子的兒子林家棟關系很要好。
“他肯定來,一會兒就來。”
聽林三嫂子的語氣帶著刺,大家都知道她心里起了火,便都閉起嘴,端著碗走開了,同時又發出一陣竊竊私語聲......過一會兒什么都聽不見了。已經是深夜,大家都各自回家去了。
笑笑看著盆中紙錢燃燒過后明滅的灰燼,心里空落落的。她站起來,去廚房帶上一些吃的,借著月光走到門外的樹下,給多糧喂食。多糧是多吉安養的一條黑色土狗,如今也已進入暮年,成了一只衰弱的老狗。
“多糧,你知道了嗎?”笑笑把食物放進多糧面前的碗里,“他走了。”
多糧起身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嗅嗅碗里的食物,又慢慢地趴下,將頭枕在兩只前爪上,看著笑笑。笑笑伸出右手,一下一下地摸著多糧的頭,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身后一陣喇叭聲響起,笑笑循聲望去,看到前面不遠處停著一輛車子,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林家棟。
“阿四哥。”笑笑開口打招呼。
“嗯。”黑暗中,林家棟細細地打量著笑笑。
“剛回來?”笑笑用沙啞的嗓子問道。
“對。我來遲了。”林家棟走近笑笑,用手拍拍她的頭。
“很難過,對嗎?”他又問。
“不難過是假的。”笑笑的聲音略微顯出一絲輕快,但不能遮掩其中的悲傷。
“怎么樣?我帶你去兜兜風?”林家棟指指車子。
“不了。謝謝。”和往常一樣,說謝謝的時候笑笑從來不看林家棟的眼睛。林家棟心里閃過一絲異樣。卻也只是笑道:“好吧。”
兩個人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喂,你不打算講幾句安慰我的話嗎?”多笑笑打破沉默。
“安慰?你好不容易不哭了,我可不愿意講一堆俗套的話,惹得你再掉眼淚。”
“但是我需要。”笑笑的聲音顫抖著,她擦干眼淚,抬起頭看著林家棟的眼睛,“陪我去南山走走。”
“南山?去那里做什么?”
“透氣。”
“不行。”
螢靈村的南山上,有一間小廟,叫螢靈寺。螢靈寺有一個規矩,女香客不能靠近。即使每年螢靈寺舉行廟會的時候,女香客也不能去進香。而為了避嫌,女人們除了在廟會這天上南山逛逛,其他任何時候都不會去南山。
“我又沒問你行不行。既然你不去,那我自己去。”笑笑轉身,喊一聲“多糧。”多糧低吟一聲,顫巍巍站起來,耷拉著頭跟在笑笑的身后。
“笑笑,笑笑……”
笑笑沒有回答,很快消失在了墨黑的夜色中。林家棟放心不下,只好追過去。
一個小時后,林家棟和笑笑并肩坐在南山頂上,多糧貼著笑笑趴在一邊。
“感覺好點了嗎?”林家棟轉頭看著笑笑。
“好些了。”笑笑望著夜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阿四哥,那個傳說是真的?”
“什么?”
“死去的人,他們的靈魂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守護著自己的親人。”
“也許吧。”林家棟也看向夜空,墨黑的夜空中綴滿了亮晶晶的星星,閃閃爍爍,令人沉醉,惹人心痛。
“阿四哥,你喜歡這夜空嗎?”
“喜歡。”
“我們回去吧。”
“哦。好。”林家棟站起來,將手伸給笑笑。多糧立刻跑到前面去,看起來對回家這件事顯得迫不及待。可是路過螢靈寺的時候,多糧卻突然停住不走了,對著腳下某個地方叫個不停。
“多糧它怎么了?”笑笑蹲下來,摸著多糧的頭。
林家棟順著多糧的方向,從地上撿起來一團東西,是一個白色布團。他小心翼翼地將布團打開。
“是一顆牙齒。”多笑笑驚喜地叫起來。林家棟用手機給她照明,那顆牙齒上還沾著鮮血。
“是什么動物的牙齒呢?能有這么長?”多笑笑拿手比劃出四厘米的長度。
林家棟搖搖頭,站起來,“先回去吧。”
“也好。”多笑笑將牙齒包好,裝進外衣的兜里。
走有一會兒,多笑笑叫林家棟道:“阿四哥,我可以牽著你嗎?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兒害怕。”林家棟會心一笑,將手伸給她。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多笑笑便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起初她還能聽到林家棟喊她的聲音,但是漸漸地,林家棟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直到最后她什么都聽不到了。有一股非常巨大的力量在拼命地拉她,她感覺到自己被懸掛在了什么地方,什么都看不見,只有呼呼的風聲在她的耳旁不停地吹著。順著風聲,她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叫喊聲。
“誰?”她問。
她等待著那個聲音回答她,但是那聲音卻不見了。她不敢再出聲,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著。
一會兒,斷斷續續的叫喊聲再次響起,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多笑笑恐懼地慢慢轉身,朝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