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山蠱之事過后一百余日,隆虺的身影又在鬽山上活躍起來。青戊子夫婦能再次看到隆虺無憂無慮地奔跑飛翔,內心十分激動。
“虺兒,來,到娘親這里來。”黃螣祖柔聲召喚隆虺。
隆虺慢慢落到地上,收起翅膀,一頭扎進黃螣祖的懷中,用頭抵著娘親撒嬌,棕色的圓眼睛看著娘親慈祥的面容,咧著大嘴笑了。
“虺兒,娘親問你,你喜不喜歡不沒哥哥?”
隆虺點頭。
“那你愿不愿意和不沒哥哥一起在山上單獨待一陣子?”青戊子笑道。
隆虺伸出一只翅膀指向青戊子夫婦,扭頭做出一個疑問的動作。
“呵呵……”青戊子被他的樣子逗笑,“孩子,我和你娘還有有吉哥哥們,要離開鬽山一陣子。”
隆虺蹦跳著跑到黃螣祖身后,用頭抵著娘親的后背。黃螣祖笑著看一眼青戊子,嗔怪地搖搖頭,將隆虺拉到懷里,輕輕撫著他的頭。
“孩子,爹和娘也想帶著你一起去,可是此去……”
“夫人。”青戊子忽然打斷她,遞給她一個眼神。黃螣祖的眼里閃過一絲憂愁,倏地又消失不見了,她依然笑著。“可是呢,你現在還不能幻化人形,爹娘帶著你出去,豈不是很危險。難道你還想像上次一樣,受人類的傷害嗎?”
隆虺聽到人類二字,恐懼地搖搖頭,委屈地趴在了黃螣祖的腳邊。青戊子夫婦看著小小的隆虺,立時愁容滿面,不再言語。
第三日青戊子夫婦便離開了鬽山。隆虺第一次被無盡的失落包圍,他在自己的一眠洞里哭了很久,任憑不沒和其他靈物怎么勸說也不止息。自那以后,他總是悶悶不樂地獨自待著,整個鬽山因此清冷了不少。直到有一天,隆虺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有危險正在逼近鬽山。
果然,青戊子和黃螣祖走后的一個月,隆虺像往常一樣,在鬽山山頂發(fā)呆的時候,受了傷。一支很尖銳的箭插進了他的身體,他忍受著劇烈的疼痛逃回一眠洞,逃跑的時候,他聽到了人的叫聲,那意味著有人類上了鬽山。
龍虺躺在石床上,傷痛讓他幾乎寸步難行,而內心深處的恐懼更是讓他不敢再走到山洞以外的世界里去。也是在那個時候,隆虺發(fā)現不沒哥哥不見了。此后的三個月內,無依無靠的隆虺只得待在一眠洞里,他用盡全身力氣將洞口用巨石封住。然而在他試著用嘴巴拔箭的時候,箭卻被折斷,箭頭留在了他的身體里;時間久了,傷口開始化膿,一眠洞里到處都充斥著傷口腐爛的腥臭味,最后腥臭味透過石頭的縫隙,飄到了外面,這是一個危險的預兆。
終于,這一天來了,昏昏沉沉的隆虺還沒有發(fā)現危險逼近的時候,洞口突然被打開,早晨的陽光鋪了一地,也鋪在龍虺那灰色的冰涼皮膚上,隆虺驚慌地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里有一群人沖了進來,他們手里拿著弓箭和大刀,利刃都向著他,他恐懼地張開自己猩紅的大口,露出滿嘴鋒利的牙齒,大吼一聲,用盡全身微弱的氣力與那群人對峙。那群人圍在洞口與他僵持了半晌,最終決定動手的時候,突然于他們之先沖進來一個人,撲隆虺這邊來了,那個人就是繼黃螣祖之后青山的第二代主母,也是隆虺的夫人,火楓。
那時火楓已是一個二十歲的大姑娘,他的父親薩宇是落秋山獵人部落的族長,經常率領族人四處打獵。薩宇有一個賢良淑惠的妻子,名叫百悅。火楓既具有父親薩宇的豪爽灑脫,又具有母親百悅的善良嫻雅。火楓小的時候常常跟隨父親練習打獵,擁有一身好功夫,可她卻從來不用到打獵上,而是常常爬到山頂的大樹上,用從母親那里學來的口哨——一支包含了許多種鳥叫聲的口哨,歡快的吹上一會兒,然后聽聽鳥兒們的合奏,或者聽聽風吹過樹林的聲音.......她總是玩得不亦樂乎。薩宇卻為有這樣一個女兒而頭疼,因為她反對薩宇打獵,小時候反對歸反對,但還是會吃他打來的獵物,后來長到十五歲,她便再也不吃他打來的獵物了,并且時常阻攔族人出去打獵,甚至有時會在他們打獵的時候故意救走獵物。因為這樣的性格與作風,族里也便沒有男子愿意娶她,就連薩宇的族長地位也有所動搖。薩宇時常是一邊與火楓斗智斗勇,一邊想辦法鞏固自己的族長地位。恰巧近幾年來,落秋山以及附近的幾座山,獵物急劇減少,薩宇便想要把族人遷到其他地方去。他四處去探尋哪里有足夠的獵物可以讓他的族人落戶,但探尋許久,都沒有一點結果。正在他一籌莫展之際,突然有三位衣著華麗的男子來了落秋山,他們告訴薩宇在落秋山的西面有一座山,名叫鬽山,比落秋山還要大,草樹豐美,風調雨順,所以養(yǎng)了許多肥美的獵物,但是苦于附近沒有獵戶,常有獸類下山傷人,所以請他帶獵戶去鬽山打獵,并且許下承諾,要拿珍貴物品換取薩宇們打來的獵物。
薩宇動了心,送走客人以后,便攜了族人直往鬽山而來。到了鬽山后,薩宇發(fā)現果真如那五位客人所說,鬽山獵物遍地。
族人們因為在落秋山長期打不到獵物,饑荒多時,當即所有人都動手打了許多獵物,飽餐之后,薩宇想起與客人的約定,便帶領族人另外打了一些獵物,送到南山腳下,那里已經有人帶了許多珍貴的稀有物品來換獵物。族人得了那些珍貴物品,都紅了眼,不顧薩宇的勸阻和打獵規(guī)則,偷偷聚伙大肆打獵,運到南山腳下換珍寶........
到了鬽山之后的第三個月,火楓在鬽山頂的大樹上,再也聽不到什么美妙的聲音了,充耳所聞皆是飛禽的慘鳴、走獸的哀嚎。她一路哭泣著跑回家中求薩宇放過那些動物,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懇求地真誠,連習以為常的百悅都看下去,對女兒生出了憐憫之心,一起來求薩宇。薩宇也自知事態(tài)嚴重,三個月啊,才三個月,鬽山上的獵物已經減少了兩成,如此下去,過不了多久鬽山將變成第二座落秋山。
薩宇和火楓一起四處阻攔獵戶,可是紅了眼的獵戶哪里能勸住,于是薩宇父女不惜與獵戶起沖突,不惜把獵戶打傷.......在一眠洞的這天,薩宇和火楓已經三天三夜未合眼了。極度虛弱的火楓擋在隆虺的前面,喊叫薩宇,薩宇從后面沖進來,打翻了其中一人,與另外幾人扭打在一起,火楓急忙跑去幫薩宇的忙,驚慌的隆虺則趁機沖出一眠洞,拖著虛弱的身體,爬到鬽山頂上,揚起頭對著天空張開血盆大口,連號了三聲,霎時天空云起云聚,大雨滂沱。一炷香的時間過后,云去日出,然而鬽山頂上卻云霧彌漫,經久未散。
族里人見族長薩宇和族里其他十幾人連著三天不見蹤影,便四處找尋,最后,百悅和族人在鬽山頂上找到了昏迷的薩宇、火楓以及其他的十幾個人,欣喜萬分地帶著他們下了山。恰巧那時鬽山頂上的大霧散去,他們往回走的時候,在鬽山頂上看到了一座十分漂亮的宅院,住慣了茅屋的他們,還從未見過那般漂亮的屋子,不禁駐足觀看。可巧當時那宅院的門吱呀一聲被風吹開,門開處,一棵開滿了白色小花的大樹佇立院中,散發(fā)著清新的香味,香味入鼻,令人神清氣爽。百悅當時很喜歡,問身邊的人那是什么花,卻沒有人能說得出來,百悅卻還是像聽到答案般,開心地點點頭,笑了。
晚上部落里的族人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火楓鳳冠霞帔,住進了鬽山頂上那座漂亮宅院里。大家都向她行跪拜大禮,尊敬地喊她主母。
早晨醒來,某家的年輕妻子向自己的丈夫說起昨夜的夢,發(fā)現兩個人做了同樣的夢,不覺好笑。白天遇到鄰居,丈夫把這好笑的事情說給他們聽,卻驚人地發(fā)現大家都做了同樣的夢。于是族人們都湊到一起,圍在族長的茅屋外面偷偷探看。然而圍了一整天竟也不見族長家的一個人,于是大家又跑到鬽山頂上去,發(fā)現薩宇夫婦果真在那里。他們二人正在吃力地從那座宅院里往外面搬東西,看見他們,薩宇直起腰來,抹去額頭上的汗珠,笑道:“你們怎么才來?”
“別發(fā)呆了,快來搬東西。”不及大家回答,百悅在一旁催促。
大家一哄而上,各自搬起地上的東西,這才發(fā)現是一些谷物種子和耕田器具之類。薩宇正要帶大家下山,宅院的大門卻突然大開,鳳冠霞帔的火楓站在門口,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們,喊了一聲:“爹,娘,女兒不孝。”
百悅的哭聲便在人群里爆發(fā)出來,伴隨著哭聲的,是薩宇的一句:“這是喜事,他娘,不能哭。”這話輕飄飄的,人們還沒聽分明,便被風吹散了。大家的心里只想著一件事——火楓真的成了鬽山的主母。
那時薩宇和族人們總也想不清楚的一個問題是:為什么他們一定要留在鬽山,而不遷往別處,畢竟他們習慣以打獵為生的生活,可是他們只在自己的心里琢磨,從來都沒有互相交流過,因為每次這個問題在出口之前就會立刻被遺忘,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阻止他們去交流與這個問題有關的想法。總之,火楓做了鬽山主母之后,薩宇部落的打獵器具再也沒有被使用過,直至蒙塵腐朽化為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