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住在春華山,但我不是春華山人......”臥雪的故事以這句似是而非的話開了頭。
一年前,臥雪不叫臥雪,叫司空穎。司空穎有一個未婚妻,是昊野國國主陟王唯一的女兒,名叫祈月。祈月身姿豐腴,容顏皎皎,雙眸清澈,烏發如云,皓齒如玉。祈月公主十五歲之前,是陟王的掌上明珠,跟陟王和王后一起生活在王宮里。十五年來,陟王和王后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祈月公主一人,但祈月公主卻從不恃寵而驕,常常為陟王和王后分難解憂。那時,司空穎的父親司空尚是陟王的貼身護衛,由于司空穎天資聰明,心靈手巧,會制作許多新奇的東西,司空尚便常常帶他進宮為陟王和祈月公主制做一些小玩意,因此司空穎與祈月公主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后來祈月公主十五歲及笄,陟王便為司空穎和祈月公主定下了婚約。此事在朝中傳開的時候,國中的大巫師子華為這樁婚事占了一卦,之后他便成為了滿朝上下唯一反對這門親事的人。祈月公主得知此事后,秘密召見了大巫師子華,隨后,她竟懇求陟王取消她與司空穎的婚約,并且從此一病不起。陟王一怒之下便賜死了大巫師子華。
就在陟王為了祈月公主的病憂心忡忡的時候,王宮外突然來了一大群乞丐,他們嚷嚷著要見陟王,并宣稱他們能夠治好祈月公主的病。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宮里,陟王立即下令帶為首的乞丐進宮來見他。為首的乞丐共有一男一女,女乞丐的手中捧著一盆極其鮮艷的紅色花蕊,花的枝莖纖細,似有似無;火紅的花瓣,近看就像一對對即將起飛的蝴蝶,遠觀則像一片紅色祥云;而花的葉子則逞須狀,它們從根部沿著花朵纖細的枝莖一直向上蔓延到花柄,恰似一叢綠煙。遠看那花就像一叢綠煙中升起的紅色祥云,近看則像紅***飛過碧綠草地。
“大王。”男乞丐自豪地指著花道,“這花名叫云蝶,治好祈月公主的病,有它就足夠了。”
“妙,秒啊,此花真是絕妙。”陟王看著那花連連稱贊,心中欣喜萬分,“醫師,快,將這花拿下去,為祈月公主煎藥。”
“慢著,”女乞丐卻制止了醫師,轉對陟王道,“大王,你急什么,此等名貴之花,豈能說煎藥就煎藥呢?”
“放肆,你一個小小的乞丐,竟然敢這樣對王上講話,”陟王的貼身護衛司空尚呵斥道,“來人,把他們拉下去,關起來。”
“哈哈哈,”男乞丐笑著說道,“抓我們可以,可是祈月公主的病該由誰來治呢?”
“哼,笑話,我們昊野國人才濟濟,還不如你一個乞丐了不成?”一位官員質問道。
“是,昊野國確實人才濟濟,可是,我沒記錯的話,祈月公主已經患病一年有余,若是真有人能治此病,想必也不會等到今天,王上也更不會愿意信我們乞丐的話,而召見我們吧。”男乞丐說著,與女乞丐對視一眼,兩人又大笑起來。
“那你們倒是跟本王說說,祈月公主的病該如何治呢?”陟王雖然被乞丐的話所激怒,但是盛怒之下,一想到祈月公主的病,陟王只得暫時按下心中怒氣,耐心詢問。
男女乞丐再次對視一眼,男乞丐上前幾步說道:“回王上,祈月公主的治病之方,要從一個故事說起,不知王上您是否愿意先聽聽這個故事呢?”
陟王閉目,“講。”
男乞丐聞言,向陟王拱手:“是。”乞丐負起雙手,瞥一眼眾人,又回眸看向陟王,緩緩說道:“昊野國王城的郊外,有一個村子,村子里人人善烹,所以村子取名叫庖丁村。王每年設宴的時候都會召集庖丁村的人到宮中烹煮美味佳肴,庖丁村的人以此為榮。
十五年前,王如愿得了一個女兒,下令大宴天下三個月,庖丁村的人被召進王城,在城門設宴廊,款待四面八方、天南海北的客人。三個月的大宴之后,村民們領賞歸村,卻發現家中老幼俱都慘死,米缸顆米無剩,地里莊稼旱得旱死,被蝗蟲嚙噬的嚙噬殆盡。災情上報之后,王撥了大量的救賑之資,可是米入缸則瞬間盡,苗出土則剎那枯。災情上報數次,王大怒,斷言庖丁村的人怠惰不耕,才導致連年饑荒,不值體恤,從此不再救賑。遠近聞名的庖丁村就此變成了乞丐村,村民們害怕和憎恨曾經世代生存過的那片土地,于是相攜著乞討他鄉,庖丁村從此成了鬼村。”乞丐在這里頓住,嘴角扯起一個笑,問陟王道:“王上,這個故事想必您知道的吧,庖丁乞丐您也聽說過,對嗎?”
“乞丐休得胡言。”陟王怒容滿面呵斥道:“庖丁村的人怠惰不耕,欺瞞本王,他們是罪有應得。本王怎容得你在這里妖言惑眾?”陟王怒拍幾案,下令道:“來人,把這兩個妖言惑眾之人給我拖出去。”話音剛落,從殿外走進四個兵士,乞丐們卻仍然平靜,面不改色。
“是不是妖言惑眾,陟王你心里比誰都清楚,這盆云蝶花我今天就送給你了。昊野國之南,有座春華山,想救祈月公主,就讓她親自到春華山精心侍養此花,一切事宜,皆以三年為期。”話畢,那男女乞丐緩緩向殿外走去,兵士想要抓住他們,可是就算拼了命的跑也不能追上他們,等追出殿外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乞丐的蹤影。
王城的人都記得祈月公主出城的那一天,陟王第一次沒有乘輦,老態巍巍的在城門口看祈月公主的馬車遠去。同祈月一起走的,只有一花一人,花是云蝶,人是司空穎。祈月公主要親自侍養云蝶花,不可帶一個侍從,而司空穎作為未婚夫,不忍心讓她一個人走,執意親隨她去,即使祈月說自己是不祥之人,司空穎還是沒有放棄和祈月的婚約。
他們駕著馬車行了整整兩個月,才到達春華山。春華山上生長著高大的樹木,泥土肥沃,植物四季長青,天陰則雨,天晴之時,又是極度炎熱。司空穎怕山上的氣候不利于祈月養病,想讓祈月下山,自己在山上養花,祈月卻不同意,留在了山上。她將云蝶花養在自己的房中,每日細心照看,從未松懈過。
一年之后,祈月的病漸漸有了起色,加上司空穎的耐心陪伴,讓祈月覺得未來的生活又可寄予美好的期望,所以她不再堅持退婚。在后來的幾十年里,司空穎總是會想起在春華山的那段時間,祈月在暴雨過后,順著山坡往上走,粉紅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顫顫地隨著她飄轉,她就像一朵粉紅的桃花,在走到山坡上的林蔭下時,回轉身看著他,笑靨如花。他在前面帶路,兩個人一起踩著濕潤的泥土,腳底沾滿了厚厚的泥巴,也不在乎。他們一起爬到春華山的山頂,看火紅的夕陽漸漸西沉,看夜晚的圓月把天空照成一片碧海,那漫天的星星就像灑在海里的寶石,還有潔白的云朵在周圍流浪;祈月每每看到那樣的場景,總是開心地告訴他,她心中的所有煩惱都被頭頂的碧海給洗凈了,被那寶石給擊碎了,被那云朵給抹去了。他也總是在那個時候緊緊握一下祈月的手,那是最幸福最強烈的回應,那是他對于她要一起走到白頭的無聲誓言。那時候,他們把曾經嘲笑過的有關于海枯石爛的誓言相信了一次又一次,暢想了一遍又一遍,幸福在那時顯得觸手可及。
可是,祈月她突然亡故了。
司空穎和祈月到了春華山的第三年,祈月身體完全康復,他們二人便決定回王城完婚。就在他們準備好要回到昊野國去的頭天晚上,云蝶花突然生出了許多旁支,而且比以往鮮艷了許多。祈月很驚喜,她把花端給司空穎看,司空穎對著花看了半晌,不知為何竟潸然淚下,祈月嘲笑他是喜極而泣,司空穎覺得她說得對,因此借機再次向祈月表白了自己的心聲,祈月聽后對著他甜蜜一笑,許下誓言:“致死不渝。”司空穎為著祈月話中的“死”字心頭有所觸動,生了氣,祈月卻不管他,捧著花“咯咯”笑著走開了。司空穎怎么也沒想到,那竟是他們二人的訣別。
翌日清晨,司空穎駕好馬車,卻半晌都不見祈月。最后當他推開敲了半晌無人應的門時,發現祈月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怎么喚也喚不醒,那微弱如游絲的氣息,告訴他祈月將要永遠的離開他了。
到了傍晚日落時分,祈月突然醒來,那如月光般皎潔的目光就像快要枯盡的燭火,沒有一點生機。她沒有跟司空穎說一句死別或是留戀的話,只是吃力地扭著頭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云蝶花,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當司空穎快馬加鞭,運著祈月的尸體回到王國的時候,王國上下正舉國齊哀,人人披麻戴孝。司空穎疑惑萬分,以為陟王已經知道了祈月公主的亡故。他痛心疾首,做好了以死來謝罪的準備。誰知到了王宮,司空穎的心靈又遭遇了一次巨大的打擊,在他眼前的不是以往莊嚴肅穆的王宮,而是一片燒焦了的廢墟。父親司空尚告訴他,就在他回到王城的前一天,黎明時分,整個王宮都還在沉睡之時,卻突然遭遇了一場大火。據幸存下來的守夜人說,當時月亮向西落下的時候,突然變作一個紅紅的火球,隨后一下子散做無數火星,落在了王宮的各個角落,王宮立時成了一片火海,除幾個守夜的宮人幸免于難外,陟王和王后,以及其他所有宮人都葬身火海了。
祈月公主下葬的當晚,司空穎大醉了一場,他搖搖晃晃來到了王宮的廢墟上,憑著記憶準確地找到了祈月公主的寢宮,他站在廢墟上,似乎看到了祈月公主像往常一樣正倚著門框等他,他笑著,向祈月公主伸出手去,祈月公主也伸出手來牽他,不是幻覺,他真的牽到了,但不是祈月公主的手。一個穿著鮮紅紗衣的女子正站在他對面,面容秀麗,眼角帶幾分媚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他驚訝地問:“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以后你自然會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即將要告訴你的事情,”那女子輕聲細語地湊到司空穎耳邊說:“在昊野國之北,有一座半月山,山上有積雪常年不融,你要把云蝶花送到那里去。否則,你的父母和家里其他人,都會像陟王他們一樣,全部離你而去。”說完那女子狂笑著,轉身在廢墟中越走越遠,最后消失不見了。只留司空穎呆立在原地。
三天后,司空穎辭別了父母,離開了王國,一人一花,還有祈月的靈位。歷時一年,來到了半月山,改名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