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笑笑看著隆虺消失在海面，呆呆立了片刻，轉身上了南山，南山上的草木比以往更加茂盛，幾乎看不出山路的存在。多笑笑艱難地行走著，路旁的荊棘劃破了她的衣服，到幻靈殿的時候，她甚至有點兒衣衫襤褸。

幻靈殿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氣，滿地狼籍。主母的梳妝臺上，還放著一柄梳子，上面刻著一只正展翅飛翔的螢火蟲，飛過一叢小草，草被風吹著，倒向螢火蟲飛去的地方。凳子擺在桌旁，落著白色的灰塵，好像已經遺忘了它的主人是誰。幻鏡也并不在那里。多笑笑想起隆虺說過，幻靈要他血祭幻鏡的事情。打算去一眠洞看看，她走得很慢，越接近那個時刻，她就越加想停住腳步。但是她必須做點什么，狐貍看著她呢，還有姜螢，他們是她這場荒唐夢的初心，為了他們，她必須做點什么。

腳步慢下來，心也跟著慢下來，多笑笑這才發(fā)現山上莫名的寂靜，樹林里沒有鳥叫，草叢里沒有蟲鳴……她抬起頭，恐懼地張望頭頂的樹，除了森森枝葉，和枝葉間漏下的陽光，什么都沒有，但是恐懼卻不減反增。多笑笑跑起來，枝葉間撒下的光，像一只只眼睛，目光打在她的臉上，她聽見他們在尖叫，在怪笑……多笑笑的面孔隨著這些聲音變得猙獰……一眠洞就在眼前，可她怎么都走不進去……她感覺自己很累，很累……

“楓兒，楓兒，你不要睡，睜開眼睛，楓兒——”

沉重的眼皮，怎么都打不開，多笑笑想睡，想美美地睡一覺。她看見狐貍逆光站著，他的眼睛在微笑，她走向他，踮起腳尖，輕輕摘掉他的面具，面具后面，是她想念的阿四，微笑淺淺，一如原來的模樣。他牽著他，跑向紅色的花海，綠葉如煙，紅花如蝶……

“不，不……是云蝶……不要。”她奮力阻止阿四，阿四卻掙脫她的手，跑進花海，不見了。

“阿四，阿四……”

多笑笑哭喊著，伸手去抜那些可惡的花，花枝上突然長出黑色的刺，扎進她的肉里，血滴出來，花海融成紅色的血水，洶涌澎湃著向她撲來……她奮力逃跑，跑呀跑呀，可是怎么也甩不掉那紅色的舌頭，眼看她快要被吞沒，一位紅衣女子自天而降，揮動手中的劍，把那紅色海水斬開道口子，將多笑笑救上了一塊巨石。

“千夢？”多笑笑脫口叫出了紅衣女子的名字。

“什么話都不要說。”幻千夢的眼神中充滿殺氣，她似乎為了壓制這殺氣，臉部的神經也痙攣起來。“告訴隆虺，幻靈沒有騙過他，一切都是我和我娘所為。幻靈也不是他殺的，叫他不必自責。”她拿起手中的冰溫，遞給多笑笑，“火楓她去找水團聚了，叫他不要再掛念她，也不要感到愧疚，她現在很好。”

幻千夢看起來很痛苦，“很好”兩個字自她齒間擠出后，好像了無牽掛般，她放棄了適才的極力壓制，這時多笑笑看到一縷云蝶花的花魂自幻千夢體內迸發(fā)而出，幻千夢舉起腕上的祿鈴，輕輕搖曳，祿鈴清脆的聲音響起，花魂便朝她的方向飄去，眼看要被花魂吞噬，她突然朝紅色的血海一躍而下，花魂跟著她，一起消失在了洶涌的波濤中，神奇的事情就在這一刻發(fā)生了，紅色的海水漸漸變淺直到完全褪去顏色，恢復了它原來的樣子。多笑笑站在巨石上，看著腳下翻滾起巨浪的海水，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眼角還掛著為幻千夢流下的淚水，被海風吹干，在臉上留下緊巴巴的淚痕。一個巨浪朝她打來，她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掉進海里去喂魚的時候，海水卻在半空中凝結成了一面冰墻，她沒有納悶多久，手里的冰溫足以解釋一切，冰溫也給了她逃生的答案。

她拿著冰溫，從巨石上跳了下去，走過結冰的海面，她回到了岸上，這才發(fā)現自己是在幻海，不是南山腳下的幻海，是半月山腳下，幻海城外的幻海。多笑笑帶著冰溫，穿過空曠的幻海城，不睡不休，兩天兩夜，跑到了一眠洞，雖然做好了準備，但是眼前的景象還是將她驚呆了。

一眠洞的洞口，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尸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笑笑一步一步邁過那些尸體，感到自己大腦中的神經一根根繃緊，然后再一根根斷掉，她的呼吸變得困難，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艱難地走進洞中。迎面突然飛來一劍，又被人擋住。擋劍的自然不是別人，那熟悉的背影，多笑笑一看就知道是隆虺。但刺來那一劍的黑衣男人，多笑笑卻從未見過。

“多笑笑，還看什么，去做你該做的事情。”隆虺低聲說道，轉身又與那人打做一團。

多笑笑？隆虺叫她多笑笑。他都知道了？她心里驚訝，動作卻不敢怠慢。一眼尋到石床后面的幻鏡，提劍走去……黑衣男人幾度想阻攔多笑笑，卻被隆虺絆住，無法達到目的，當多笑笑舉著冰溫朝幻鏡劈下，黑衣男人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劍刺向多笑笑，隆虺見狀，用自己的利爪從后背抓透了男人的心臟。男人噴出一口獻血，怒目圓睜，按動劍柄的機關，有三條樹藤從劍端生出，纏繞在多笑笑的脖頸之上。

“放開她……”隆虺抓住劍鋒，鮮血從他手中流出，順著刀尖流過去，一根樹藤松開多笑笑，貪婪地扎進隆虺的手背，緊接著，剩下的樹藤也松開了多笑笑，朝隆虺而來。黑衣男人倒地，哈哈笑著，就在他要觸發(fā)劍柄的最后一個機關，準備和隆虺他們同歸于盡時，一只紅色的蝴蝶落在了黑衣男人的手上。

“阿吉……阿吉……”男人聽到蝴蝶叫道，隆虺聽到了，剛恢復意識的多笑笑也聽到了。

“千夢，千夢……”男人手中的劍掉落，劍鋒的藤也瞬間枯萎，死了。“千夢……你等著我，我就來。”***起來，一頭撞向石床，不動了。

多笑笑看見隆虺哭了。她驚愣著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徹底地忘了，隆虺卻猛地回頭朝她大喊，“快！”

冰溫閃著晶瑩的光，將幻鏡從中間劈開，一剎那天旋地轉，一眠洞不見了，鬽山上的蒼蒼老樹不見了，翠綠欲滴的小草、鮮艷的花朵，都不見了。鬽山，一座大火焚燒之后，光禿禿的鬽山，出現在了多笑笑的面前。然而隆虺卻含著淚笑了。

一位白發(fā)老婆婆自山下走來，她走過多笑笑，走到隆虺的面前，拐杖咚地一聲直直立在他的面前。

“你贏了。”老婆婆的聲音很柔和，“但是千夢和有吉，臥雪和祈月，幻靈和姜螢，幻海城的人，鬽山的人……還有你的……”老人突然頓住，大笑起來，“所以，其實你輸了。”轉頭看向多笑笑，“你這個局外人，一點都不公平，你讓我們大家一無所有，你該死。”她拿起手中的拐杖，指向多笑笑。

“不。她不該死。”沉默的隆虺站起來，擋在多笑笑面前，“一無所有的，只有你一個人。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死了，都沒了，你在這里活了一萬年，比我爹我娘都久，現在因為你的自私，你徹底失去他們了。而對于我來說，我更需要真實的世界。你還不知道吧，你藏在我靈牙里的花魂，剛剛被千夢帶去血海，同歸于盡了。”隆虺露出挑釁的笑容，展開自己占滿血的手掌，那里躺著一顆帶血的牙齒。

空氣忽然沉寂，老婆婆沒有說話，揮起拐杖，打掉隆虺手中的牙齒，轉身默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