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最近帶著康興安逛遍了蓬萊縣城大大小小的藥材鋪,安子悟性倒也還不錯,已經能夠辨識不少常見的藥材了。張力也教安子認識一些簡單的字,畢竟要跟著自己混的話,大字都不識一個也不好。
這天張力正在院子里教康興安如何炮制藥材,只聽見“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
張力抬頭一看,潘郎中走了進來:“小神醫,你在家就好了!”
張力微微點了點頭:“潘郎中有什么事嗎?”
潘郎中小心地陪著笑臉:“前兩天我曾登門,見小神醫宅子里正在操辦喪事,也就不方便打擾。今天特地前來,是因為此前那個中風的打井匠人,不知道小神醫還有沒有印象?”
張力一聽就想起來了,也怪這段時間事情忙,倒是忘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個病人,于是點頭道:“我記得,那中風患者情況如何?”
潘郎中道:“小神醫果真了得,今日病人的家屬將他抬到回春堂復診。那病人全身疼痛已經緩解了,只是這后一步如何治療,還需小神醫拿主意。”
一聽藥對了癥,張力松了口氣,道:“也好。走,我們這就去。”說罷,帶上康興安和高元良,跟著潘郎中一起來到了回春堂。
張力首先給那病患號了脈,發現脈象已經轉緩,又看了看舌象,舌質已經正常。又問了幾句,這才又開了一方,交予潘郎中。
將張力等人送走以后,潘郎中打開了藥方,掃了一眼之后,急忙從后門溜了出去。
潘郎中匆匆趕到了紀府,此前紀郎中交待他的事情,現在需要匯報。
門房小廝直接將潘郎中帶到了紀府內宅,紀郎中正在屋里休養。
此前紀郎中雖然在劉府丟了面子,不過當時在場的都是官員,何況郎中治病總不可能百分之百能夠治好,所以這件事也沒有人大肆宣揚。在大伙眼中,紀郎中依然還是蓬萊縣城中醫術最高的郎中。
紀郎中的醫館早有徒弟接手,他輕易也不會在外給人治病。只有達官貴人生病,他才會前去治療。
潘郎中進了屋子,還沒等紀郎中說話,連忙將張力開的方子遞了過去:“紀先生,你看看這方子……是那賊小子開的!”
紀郎中一聽,連忙接了過來。
仔細看了手中藥方半晌,紀郎中失聲道:“穩!妙!絕!”
潘郎中還有些不明白,臉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紀郎中咬牙道:“這賊小子醫術太過高超,如果不干掉他,以后在這蓬萊縣城里,必無我等立足之地!”
潘郎中還是一頭霧水,紀郎中沉默了半晌,才道:“中風之證,這小子恐怕以前治療過很多起吧,竟然完全不按常理!他不去理會偏癱,而是先治療疼痛,再治惡寒發熱!有如兩軍對壘,先剪除羽翼,再攻最難啃的中軍主力!”
潘郎中這下有些明白了,道:“紀先生,那我們的計劃……”
紀郎中迅速將藥方收了起來,遞還給潘郎中,道:“繼續用他的方子給病人抓藥!若不出我所料,病情肯定會有緩解。等病人下一次復診之時,就是這賊小子的死期!”
潘郎中有些不解,只見紀郎中笑瞇瞇的,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下一次復診,他總得治這偏癱了吧!哼哼!”
靈兒姑娘在張力家門口已經等了很久了,張力開的方子非常見效,病人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此刻她等在這里,是專程過來對張力表示感激之意的。
看到張力等人出現在視線中,靈兒不由得大聲喊道:“小神醫!嘖嘖!你太厲害啦!”
張力仔細一看,見是靈兒姑娘,笑道:“怎么?上次開的方子可還對癥?”
靈兒一臉崇拜之色:“我家小……唔——病人用了你的方子,真的是藥到病除啊!”
康興安連忙道:“我家少爺醫術通神,靈兒姑娘你還有好多醫案沒有見識到哩!”
至從上次約定身份以后,康興安和高元良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這些日子都是以“我家少爺”來稱呼張力,目的自然是掩飾高元良逃軍的身份。如果是張力的家人,至少不會讓人生疑。
靈兒一聽,咯咯笑道:“我是徹底服氣啦!”
張力問道:“說說正事,病人怎么樣?”
靈兒道:“我家……病人咳嗽已經痊愈了,此前她常說的胸悶郁結之證,也都沒有了哩!”
張力笑道:“你不是說我如果治好了病人,你就拜我為師么?”
靈兒小臉一紅,道:“哎呀,我是想拜師呢,可是……嗯嗯,不說這個啦!我下次再來,下次再來……”
話沒說完,靈兒就像逃難一樣,一溜煙地跑了。
這丫頭!
張力噗嗤一笑,搖了搖頭,這才帶著康興安和高元良回到院子中。
……
紀郎中身子已經康復了,這日蓬萊縣令馬大人偶染風寒,便派人來請紀郎中出診。
來到縣衙后院,紀郎中給馬縣令看了看,卻也只是尋常小病,很快就開了方子。
見自己并無大礙,馬縣令也就放下了心,正要打發紀郎中離去,不曾想紀郎中卻開了口。
“馬大人,小民有一事相求,萬望馬大人成全!”紀郎中見房中無人,便直接開門見山了。
馬縣令露出疑惑的眼神:“哦?”
紀郎中微微一笑,將隨身攜帶的藥箱往桌子上一放,然后掀開了蓋子。
只見里面擺放著一排整齊的銀錁子,有二十個之多,那大小一望可知是十兩一錠。
馬縣令吃了一驚:二百兩?!這紀郎中可真是大手筆啊!也不知所求何事?
明代官員俸祿極低,堂堂七品的縣令,月俸才七石五斗。就算崇禎朝以來糧價瘋漲,在崇禎初年大概也只能換個十多兩銀子而已——當然,只靠俸祿過生活的,大明朝幾百年來恐怕也只有一個海瑞而已了!
紀郎中這一出手,就是縣太爺將近兩年的工資,算是非常大的手筆了。
紀郎中迅速將藥箱蓋子合上,然后附在馬縣令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聽完紀郎中的話,馬縣令略一思索,笑道:“這么個小事,還要我出面?呃,這樣吧,你先給齊班頭幾兩銀子,讓他先出面。記得把前戲做好,我來給你收拾首尾。明面上的功夫別讓我操心,下去吧。”
見馬縣令應允了,紀郎中頓時松了口氣,喜滋滋地告辭而去。出了后衙,來到前院,又摸出五兩銀子給了捕快班頭老齊,也是如此這般地拜托了一番。那齊班頭二話不說就收了銀子,連連答應,只說小事一樁而已。
自從張力在劉府以金針回陽之術救了知府李大人一命之后,時不時便有些官宦人家找張力診病,這診金收入也漸漸多了起來。
明月樓是蓬萊縣城中最高檔的酒樓,坐落在縣城正中鐘鼓樓旁,平時接待的也多是官宦人家,士子儒生。
明月樓大廳之中,張力一身儒裝,頭戴四方巾,身穿白色織錦綢衫,腳蹬陳橋鞋,與康興安和高元良挑了角落里的一張桌子,吃著酒菜。
原本康興安和高元良分別作藥童和家丁護院打扮,是不能與“少爺”張力同桌的,不過明末本身禮崩樂壞,再加上張力我行我素,旁人又哪管得了?
張力如此這般行事,倒是讓康興安和高元良心里頗為感動,少爺沒把他倆當外人。
明月樓中人聲鼎沸,唱曲兒的藝妓穿梭其中,直看得康興安瞪大了眼睛。
高元良雖然是武人,原本身份也不低,對此倒也司空見慣。
張力此刻正盯著自己腳上的這雙陳橋鞋看,這是昨天新添置的,花了張力七錢銀子。
《金瓶梅詞話》中,西門慶第一次登場,作者形容他穿著時說“腳下細接底陳橋鞋兒”。
張力知道,金瓶梅雖然寫的是宋朝事,但生活細節卻全部是明朝的。
嘿嘿,我與西門大官人穿一樣的鞋子,不錯不錯!
其實陳橋鞋是一種蒲履,明代無論貴賤,都非常喜歡穿蒲履。因為它開口很大,夏季穿著透氣、涼爽。它的編制非常繁瑣,都是精選蒲草心兒編成,絕對沒有一絲雜草。
在各地做的蒲履之中,以江南陳橋一帶出產者最為著名,享譽遠近,故名“陳橋鞋”,頗有些后世名牌的味道。
正遐想翩翩的時候,大廳正中一桌人的談話勾起了張力的興趣。
只見一名白袍文士高聲道:“各位年兄,今科會試試題邸報上已經出來了,不知諸位有何見解?”
張力一愣,科舉試題?還是會試的?
會試是倒數第二級的考試,在北京貢院考,考中以后就是進士了。而最后一級的殿試只是最終由皇帝決定名次而已,不作淘汰。
很快張力反應過來,今年是崇禎四年,正好是三年一次的大比之期,會試在春天的時候應該考過了。
那桌士子有五六人,登時便有一人道:“在下還未來得及看,不知……”
又有一名青年文士道:“在下看了邸報,試題中的四書義我已記熟,我給諸位背上一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