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簡光伢遵照趙守政的吩咐去了趙燦爛在千鹿的“陽鼎建筑公司”。簡光伢之前沒見過趙燦爛,但聽說過此人,知道這個女人不一般。第一次見到趙燦爛,簡光伢可謂驚為天人。當天的趙燦爛一身男裝打扮,梳著時下最流行的“郭富城式”中分,身著干練颯爽的中性西服,腳蹬平底黑皮鞋,女人的特征之外還添了一份男人的風流倜儻,熠熠生輝。尤其令人過目不忘的是趙燦爛的皮膚之白,即區別于黃種人的象牙白,也不同于白種人的牛奶白,而是那種閃閃發亮的珍珠白,幾乎到了令人眩暈的地步。
趙燦爛對簡光伢的第一印象倒沒這么復雜,就兩個字:失望。之前聽趙守政說簡光伢是市長阮如璋的干兒子,想當然地把他想得過于完美了,見到本尊,卻發現是個其貌不揚的小矮子。
趙燦爛說哈哈哈,我操,你就是老趙說的那家伙啊。
簡光伢說是我,我叫簡光伢。
趙燦爛說哈哈哈,你多大啊。
簡光伢說二十四了。
趙燦爛說我操,這么小。
簡光伢說你也很年輕啊。
趙燦爛說你看我多大了。
簡光伢說也就二十出頭罷。
趙燦爛說我他媽二十七了。
簡光伢說那你應該跟我老婆差不多大。
趙燦爛說哈哈哈,我操,你都成家啦。
簡光伢說我孩子都四個了。
趙燦爛說我操,是你的么。
簡光伢說我操。
趙燦爛說你的公司叫什么。
簡光伢說我還沒有公司呢。
趙燦爛說那你之前跟誰混。
簡光伢說我之前做油漆的。
趙燦爛說哈哈哈,我沒聽明白——你之前做什么的。
簡光伢說做油漆。
趙燦爛說你不是做建筑的么。
簡光伢說不是啊。
趙燦爛說你是做油漆的,即沒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也沒有自己的建筑隊伍,甚至沒有任何建筑行業的從業經驗,完完全全是個外行——哈哈哈,我這么理解對不對。
簡光伢說你這么理解也可以。
趙燦爛說我操,你他媽這是跨行搶飯碗啊。
簡光伢說誰生下來就是內行,都有個過程。
趙燦爛說你一沒公司,二沒隊伍,三沒技術,四沒經驗,那你怎么搞,哈哈哈,你總不至于帶著老婆孩子去扒水利局罷。
簡光伢說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肯定能想到辦法。
趙燦爛說等你把辦法想出來黃花菜都涼了——要不這樣罷,老弟,你跟姐合作,今后就跟著姐混,你是阮市長的人,姐肯定不會虧待你,絕對比你賣油漆有前途,你考慮一下。
簡光伢說趙局長是這么跟你交代的。
趙燦爛說姐不是考慮到你干不了嘛。
簡光伢說你怎么就知道我干不了呢——你還是按照趙局長交代的辦罷。
趙燦爛說不合作也行,要不這樣,我把項目給你,你再把項目給回我,行不行。
簡光伢說我怎么沒聽明白呢。
趙燦爛說這還不明白么,就是我給你一筆錢,讓你發筆橫財,然后回去繼續做你的油漆生意,今后我有用到油漆的地方一定有限關照你。
簡光伢說這樣可以么。
趙燦爛說怎么不可以,事我替你干了,你什么都不用干就把錢賺了,有什么不可以——哈哈哈,再說你也確實干不了哇。
簡光伢說那我要先請示一下,你等我答復。
從趙燦爛公司出來,簡光伢回了龍踞,去見了干媽。
干媽說人家說的也是實情,能這樣當然也好,你現在最關鍵的是多積累經驗。
簡光伢說開什么價合適呢,我從沒做過啊,她不會隨便幾個錢把我打發了罷。
干媽說媽怎么清楚呢,媽也沒接觸過啊,你多找幾個人打聽一下不就清楚啦。
簡光伢于是又去找了陳嶺南。
陳嶺南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水利局那塊地五六十畝,一拆一建,三兩百萬應該是穩賺。要不你還是找行內人詳細了解一下罷,建筑行業水深得很,具體的我真不清楚。
簡光伢說要不你幫我找人問一下罷,我不認識做工程的人。
陳嶺南說可以。
簡光伢說盡快,我回去等你電話。
當天下午,沒有接到電話的簡光伢重新回到陳嶺南店里。
陳嶺南說幫你問了好幾個朋友,有的說一兩百萬,有的說四五百萬,不知道該聽誰的。
簡光伢說相差怎么這么大。
陳嶺南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么,這一行水深得很。同樣一個項目,懂的人做可能賺一千萬,換成你或許就只能賺一百萬;懂的人做能一夜暴富,換成你搞不好就會傾家蕩產。我做了這么多年建材生意都沒搞清楚這里面是怎么運作的——這事要成了,想著點兄弟,我們一起發財。
簡光伢說趙老板這個人怎么樣,你了不了解。
陳嶺南說一起吃過幾次飯——不得了,老弟我勸你最好別動邪念,這個女人雙腿能夾死人。
簡光伢說你是不是被她夾過。
陳嶺南說我不夠資格——是不是特別好看。
簡光伢說那女人臉上有光。
陳嶺南說有什么……陳嶺南一時間沒理解簡光伢這話的意思,接著眼前一亮,說真不愧是多讀過幾年書的人,我想了幾年都沒想出一個貼切的詞形容她,你一句話就說明白了——那女人真的是渾身發光。
當天晚上,簡光伢去找了楊凡。楊凡是“熊老師”的表弟,已經在建筑行業摸爬滾打了幾年,盡管只是個小包工頭,但簡光伢覺得他應該知道點這行內的門道。
聽完簡光伢的講述,楊凡激動不已,說不得了,老弟你發財的機會來了。這么大的項目,一定要爭取到手,你不會做沒關系,我會。你把項目交給我,我們合作,包你發財。
第二天,趙燦爛重新見到簡光伢,說哈哈哈,你他媽跑中央請示去了么,我還以為你出去打個電話就回來,結果你去了一天,還能不能有點紀律性。
簡光伢說我同意把工程交還給你做。
趙燦爛說哈哈哈,算你聰明——你開個價罷。
簡光伢說要不你先開個價罷,跟預期出入太大我就自己做。
趙燦爛說二十萬罷。
簡光伢說我沒聽錯罷。
趙燦爛說哈哈哈,你他媽就知足罷,什么都沒干就割走一半利潤。
簡光伢說要不還是我來開個價罷。
趙燦爛說你說說看。
簡光伢說兩百萬罷。
趙燦爛幾乎跳起來,說哈哈哈,你他媽神經病,你他媽的,哈哈哈,你他媽這個神經病。
簡光伢說我是神經病,可我不是傻瓜啊。
趙燦爛說不談了,我操,跟你這種外行根本談不下去,哈哈哈,我操。
簡光伢說不談就不談罷,那我走了。
趙燦爛說回來——六十萬,我不賺錢,就當替你白干了。
簡光伢說趙老板,要不你先打個電話問問趙局長的意思罷。你當我是要飯的呢,我怎么覺得你這個人腦子有問題啊。
趙燦爛說哈哈哈,行行行,我不打電話了,我誰都得罪不起。就照你的來,兩百萬,就當交個朋友,以后有好事照顧我一下,給我一個禮拜時間籌錢——哈哈哈,你他媽就是個神經病。
幾天后,簡光伢從趙燦爛手里收到兩百萬現金,分文未動存進了銀行,把存折交給了干媽。
干媽說你交給我干什么,這錢是你掙的,自然歸你,跟媽有什么關系。
簡光伢說這么多錢我怎么敢要。
干媽說你沒偷沒搶,干嘛不敢要。
簡光伢說我什么都沒干啊,我不能要。
干媽說兒子,你接下來打算怎么用這筆錢。
簡光伢說平生第一次見這么多錢,完全沒有概念。
干媽說傻兒子,當然是出來大展宏圖啊——記得帶上何必,替媽看緊他,他悟性沒你高。但要切記,何必有對錯沒是非,只能做個軍師,萬萬不可托付大事,否則后患無窮。
簡光伢說我記住了,媽。
干媽說兒子,你這個名字也得改一下了。媽找人給你算過,你名字里這個“伢”字,氣勢往下走,不好,晦氣。媽給你換個字,把“伢”換成“亞”,亞洲的“亞”。簡光亞,這名字氣勢奪人,貴不可言。
簡光伢連著讀了三遍干媽給自己取的新名字,突然想到什么,鼻子一酸,淚如雨下。
安慧真一頭霧水,說傻兒子,好好的,干嘛哭啊。
簡光伢抹著眼淚,說不怕媽笑話,我這個名字還是六歲啟蒙那年我二舅臨時給我取的。父母生下我好像就是讓我來這個世上湊數,連個名字都沒想到給我取。這樣的人生,真是太荒唐了。
聽到這話,干媽也是感慨不已,愛撫著干兒子的腦袋,說那我兒子就把后面的人生活精彩罷,別怕,有媽呢。
32
轉眼又到了春節,簡光伢回家意外地沒有主動遞交入黨申請。可村長何運卿這次卻慌了,因為簡光伢提著“大哥大”開著轎車回來了,而且聽說還把龍踞市長的女兒帶回了家。何運卿心想壞了,小孽龍終究還是修煉成仙了,這可如何是好。也別等人家再交什么申請啦,干脆自己做他的入黨介紹人算啦,把這個順水人情做漂亮。因此,在簡光伢回到家的當天,沒等簡光伢像往年一樣登門,何運卿便主動登了簡光伢的門。
何運卿還在門前老遠,簡光伢就從家里迎了出來,說外公啊,你真是不經掛念啊——我剛剛還跟光仔光亮說吃過晚飯就一起上你家去坐坐呢,結果話剛說完你就到家里來了,進屋進屋進屋。
何運卿說哎喲,光仔今年也回來啦。
簡光伢說也是昨天才到家。今年一家人總算是聚齊了,不容易啊。
何運卿說光仔畢業分到哪里啦。
簡光伢說寧夏銀川。
何運卿說哎喲,寧夏聽說很遠啊,回來一趟確實不容易。
簡光伢說光坐火車就三天兩夜。
何運卿看著停放在屋前坪里的“夏利”,說這個轎車好哇,四個輪子,遮風擋雨。多少錢買的,很貴罷。
簡光伢說出門在外,沒個車不方便,主要是有需要。
何運卿說嘖嘖,光伢,你是真有魄力啊。
簡光伢說嗨,什么魄力,就是混口飯吃。說著,簡光伢攙著何運卿進到家里,請座,上煙。
與此同時,操小玉的茶也端了上來,說外公喝茶,外公冷不冷——簡光伢,扶外公進里屋烤火啊。
何運卿心想,哎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簡光伢找的這個婆娘也不簡單——眼里有活。
簡光伢叫弟弟妹妹,說光仔,翠萍,光亮,都出來,運卿外公來了。
三個弟妹從里屋出來,一一跟何運卿打招呼。何運卿看到眼前這兄妹四人,頓時有恍若隔世之感。當年在村里窮得墊底的一家人,這才幾年吶,怎么一個沒留神就翻身了呢!何潤物那個蠢婆娘上輩子究竟積了什么德,怎么讓她生出這么幾個爭氣的兒女,難道風水真的轉到壟這邊來啦?
簡光伢說外公,這里冷,到里面去烤火。
何運卿說不冷不冷,出門穿夠了。
簡光伢說走走走,都到家里來了,晚飯就在這吃,外孫陪你好好喝兩杯。
何運卿說不了不了,家里的飯也熟了。
簡光伢說家里是家里嘛,家里的飯天天有的吃嘛,跟你外孫還客氣什么。
何運卿說哈哈哈,你這個伢仔,真是客氣。
恭敬不如從命,何運卿隨簡光伢移駕到了里屋火爐房。進到里面一看,果然發現一個體面的城里姑娘抱著簡光伢的兒子坐在火爐邊。
不等何運卿開口,簡光伢介紹,說阮荔荔,我妹妹,我干爹的女兒,一直想來農村看看,這不今年就跟我回來過年來了。
何運卿說女仔,你好哇。
荔荔說爺爺你好。
何運卿說在這里習慣啵。
荔荔說習慣,爺爺你坐。
簡光伢說荔荔,這是我外公的堂弟,也是村里的村長。
荔荔說噢,政治家啊。
何運卿說女仔,上學還是工作了。
荔荔說還在上學呢。
何運卿說哦,在哪里上學啊。
荔荔說北京。
何運卿說北京,北京好哇,首都——去瞻仰過毛**他老人家啵。
荔荔說還沒有呢。
何運卿說要去啊,沒有共產黨,沒有毛**,哪有新中國,要去啊。
荔荔說會去的,一定會去的。
何運卿留下來吃了晚飯,臨走又收了一瓶酒和一條煙,當然還有一個百元紅包。盡管喝得醉醺醺,何運卿腦子里還是有了一個清楚的盤算。看來這家人壓是壓不住了,做簡光伢的入黨介紹人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聯姻。簡光伢成家了,他弟簡光仔不是還單著么,即是大學生,還有鐵飯碗,我們何家的姑娘嫁給他,不但姑娘不吃虧,我的麻煩還解決了,一舉兩得。
第二天一早,何運卿來到何潤年家里,說潤年,跟你探討個事。
何潤年說運卿老叔,你又要探討什么事。
何運卿說我昨天突發奇想,想到個好事,嘿嘿嘿,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何潤年說你先說來聽聽嘛。
何運卿說嘿嘿嘿,你聽我說哦,昨天我想了一夜,你覺得你外甥光仔跟我家何瓊配不配,我自己倒是越想越覺得這兩個年輕人真是天生一對。
何潤年一下子沒想起何瓊是誰,說哪個何瓊。
何運卿說就是貴卿的女兒啊。
貴卿是何運卿最小的弟弟,目前在市軍分區任副政委。
何潤年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說不行不行,運卿老叔你這是扯卵蛋,這怎么行呢——你想呵,貴卿的女兒,跟何潤物同輩,論起來光仔應該喊她一聲姨娘,這要傳出去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何運卿說我不這么想,你我兩家出了五服,也沒什么不可以——我還希望你在中間做個媒呢。
何潤年說扯卵蛋,這事你可不要找我,我在這村里還要做人呢。
何運卿見何潤年不配合,當即又坐車去市軍分區找了弟弟貴卿。
聽完哥哥的餿主意,何貴卿的態度跟何潤年一樣,說大哥,你腦殼發燒了罷,何瓊跟何潤物同輩,嫁給何潤物兒子,這豈不笑話。
何運卿說出了五服就不是親屬了,新社會都幾十年了,你怎么還這么封建,還共產黨員呢。
何貴卿說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這怎么行呢,尤其是鄉下,更看重輩分,我這老臉不要啦。
何運卿說貴卿,貴卿啊貴卿,我能在村里掌權幾十年,你貴卿能有今天,不都是我的功勞么,你大哥我這輩子什么時候干錯過一件事看錯過一個人,你信不過人家還信不過大哥啊,你就信我的,保證不會錯。
何貴卿說大哥,我信你,我誰都不信就信你,可不行吶,傳出去人家嚼舌頭啊。
何運卿說讓人家嚼去,好處落自己兜里了不就行啦,他們愛嚼讓他們嚼去就是。
何貴卿說你真沒看錯人。
何運卿說貴卿,你不常回村里,你是不知道啊——簡有財埋中地方了,幾個子女都成才。
何貴卿說你今天要不提起,我都忘了村里還有簡家。
何運卿說就是啊,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啊。你是沒看到啊,簡有財那個大兒子,出去這才幾年啊,發大財了——我們剛騎上自行車,他騎上摩托了;我們剛騎上摩托,他開上轎車了;我估計等我們開上轎車那天,他都開上火箭了。而且這次回來他還把人家市長的女兒帶回來了,真是活見鬼啊。
何貴卿說哪里的市長。
何運卿說龍踞市長。
何貴卿說老天,龍踞市長,他一個農村出去的打工仔是怎么攀上那種副部級領導的啊。
何運卿說說的是啊,要家世沒家世,要文化沒文化,可就是越過越好,百思不得其解。
何貴卿說大哥,今天你也別回去了,下了班跟我回家——我們一起做瓊瓊的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