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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遷戶口的事,簡光亞特意回了趟瓜洲。
老村長何運卿聽說簡光亞要把戶口遷出去,指示兒子何繼寶——新任村支書兼村長——不要簽字放人。
何繼寶說為什么,家里人出息了,這不是好事么。
何運卿說他戶口出去了,往后村里有個什么事他不就躲開啦。
何繼寶說你糊涂啊,他要想躲,戶口在這里照樣躲掉,你還能伸手去掏他的兜。
何運卿說蠢材,人要臉樹要皮,他戶口在這里,他好意思躲么。
何繼寶說都是一家人了,有必要算計得這么清楚么。
何運卿說什么一家人,我們何瓊跟他家那個懶鬼天天打成那樣,像是能過一輩子的么——哎,我當(dāng)初就不該讓你接我的班。
何繼寶說他們不是你一手促成的么,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何運卿說你就是個蠢材——我就一句話,不能簽字放人。
何繼寶說不放人也該有個說辭罷,人家的煙酒我都收了。
何運卿說你就跟他說村委不同意。
何繼寶說村委不是我說了算么,再說村委為什么不同意。
何運卿說你就跟他說,村委考慮下一屆讓他進領(lǐng)導(dǎo)班子。
何繼寶說真的呀。
何運卿說蠢材——那不是幾年后的事么。
何繼寶說老人家,你就應(yīng)該自己再當(dāng)幾年。
簡光亞聽了何繼寶的回復(fù),心想我都要有城市戶口了,還在這當(dāng)什么村干部,我腦子進水啦。
簡光亞說舅舅,聽說何軍老表今年要結(jié)婚,日子挑好了沒有。
何繼寶說挑好了,臘月初八。
簡光亞說哎呀,那個時候正是我最忙的時候,估計沒空趕回來喝老表的喜酒。
何繼寶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知道你在外面忙,能理解,你媽來了就等于你來了。
簡光亞說她是她,我是我,她做她的人情,我做我的人情,不是一回事——這樣,何軍老表結(jié)婚那天我人肯定是到不了,但禮一定要到,要不我就送臺彩電當(dāng)賀禮罷。
何繼寶說哈哈哈,不行不行,這禮太重了,太破費了。
簡光亞說人情打算怎么能說破費,你我不是一家人么。我一回龍踞就托人送回來,你到時候收一下就好了。
何繼寶說那我就先代何軍多謝你了——外甥,我跟你說實話,當(dāng)什么卵村干部啊,我覺得你還是把戶口遷出去好,這么好的機遇,千載難逢啊。
簡光亞說我也是這么想的。我自己倒無所謂,遷到北京去也還是個農(nóng)民。我就是想孩子們有個城市戶口將來上學(xué)就業(yè)方便。
何繼寶說你目光長遠。就這么說了,我回去就簽字蓋章。
得知兒子因為一臺彩電就違背自己的旨意放走了簡光亞,何運卿暴跳如雷,說你這個孽畜,鼠目寸光的孽畜。
何繼寶說老人家,你別光罵我,當(dāng)年人家?guī)讉€紅包你不也讓他入黨了么,不是一回事么。
何運卿說蠢材,那是一回事么,我那是拉攏他,你是放虎歸山,哪是一回事。
何繼寶說差不多了,我現(xiàn)在是一村之長,村里的大小事我自己可以拿主意了,你別什么都插手,別讓我在村民面前立不起威。
何運卿說孽畜。
聽說兒子回來了,母親何潤物又從山那邊的家里過來了,給兒子做了頓午飯。當(dāng)然,這頓飯不便宜,值兩千。母子倆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何潤物說老大,你現(xiàn)在有錢了,你那兩個弟弟,你是不是也該接濟一下。
簡光亞說我什么時候扔下他們啦,是你當(dāng)年扔下他們的好罷。
何潤物說我說的不是光仔光亮啊,我說的是廣生廣信啊。
簡光亞說……跟你交代過多少次,炒牛肉要用紅辣椒,不能用青辣椒,你是不是這輩子都學(xué)不會。
何潤物說有得吃你還這么多講究。
簡光亞說青辣椒炒牛肉,看著就倒胃口。
何潤物說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還在恨我這個娘老子。
簡光亞說我恨你干什么,我投胎到你肚子里是我上輩子罪孽深重遭報應(yīng)了,我應(yīng)該恨我自己——炒牛肉要用紅辣椒這是個起碼的常識,虧你還是個婦人家。
何潤物說我不管你怎么恨我,反正廣生廣信跟你一樣都是我肚子里出來的,你不能束手不管。
簡光亞說婦人家,既然是你肚子里出來的,應(yīng)該是你管啊。
何潤物說你這個短命鬼。
簡光亞說婦人家,你沒有個做娘老子的樣子,我不能學(xué)你,我要有個做兒子的樣子。你,將來老得動不了了,我要有能力,我養(yǎng)。我那三個弟弟妹妹,我也負責(zé)到底。至于你跟人家生的那兩個,他們跟我不沾親不帶故,你休想賴上我。
何潤物說這個短命鬼,心怎么這么歹毒啊。
簡光亞說被你逼的啊。
吃過午飯,收拾好遷戶口的檔案資料,下午去了瓜洲市區(qū)。應(yīng)表嫂顏文舉之邀,晚上在瓜洲城郊避風(fēng)塘區(qū)的顏文舉娘家吃晚飯。顏文舉這次一起回來了,也是辦理遷戶口的手續(xù)。龍踞市政府前不久出臺了新的人才引進政策,簡光亞陳嶺南趙燦爛寧長遠等人是政策修改后的首批獲益者。顏文舉條件略有不足,但力爭上游,通過簡光亞幫忙,也爭取到了一個名額。說起來簡光亞其實并不喜歡表嫂顏文舉,覺得這個女人勢利、清高、世故。但有好事,簡光亞又會想到帶上她,因為她偶爾也能替簡光亞處理一些自己不方便處理的小事,同時還能在身邊給簡光亞出出主意,而起她出的主意通常還不錯。而顏文舉每次受到簡光亞關(guān)照,事后也會記得給簡光亞買條領(lǐng)帶買身衣裳什么的當(dāng)謝禮。盡管這樣的謝禮跟簡光亞對她的關(guān)照明顯畫不上等號,但簡光亞也從不跟她計較,因為了解她的為人,對她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望。
這次也一樣,簡光亞走后門幫顏文舉爭取到了龍踞戶口,顏文舉的回報是在娘家請簡光亞吃了一頓飯。吃過晚飯,顏文舉又陪簡光亞逛了瓜洲城區(qū)。這是簡光亞平生第二次真正意義上逛瓜洲城,之前大都是路過或者辦事,來去匆匆。上次真正意義上的逛瓜洲城還是八零年,而且那次還是為了打狂犬疫苗,因為被叔叔家的一條發(fā)瘋的狗咬傷了臀部。那狗發(fā)瘋是因為叔叔簡有家把它幾只還沒斷奶的狗崽子送人受了刺激,所以見人就咬。簡光亞打完疫苗從醫(yī)院出來,趁身上還有幾毛錢,于是一個人逛了動物園,看了孔雀和猴子,還吃了世界上最美味的糖包。簡光亞想再去看看猴子和孔雀,問顏文舉動物園是否還在。聽說還在,兩人就去了。動物園還在,只是沒動物了,被一個福建老板承包下來改成了雜技表演場。雜技團只在休息日和節(jié)假日對外營業(yè),當(dāng)天不是休息日也不是節(jié)假日,兩人什么也沒有看到。顏文舉提出讓簡光亞去她娘家借宿一晚,簡光亞覺得不便打擾,謝絕了,讓顏文舉獨自回了家。
跟顏文舉告別后,時間還早,簡光亞決定再逛逛。過去簡光亞覺得瓜洲城很大,結(jié)果這一次走走停停大半個小時就出了城區(qū)。簡光亞轉(zhuǎn)身往回走,卻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周圍是一片黑漆漆的低矮民房,狹窄的馬路像一張蜘蛛網(wǎng)一樣四通八達。借著昏暗的路燈,簡光亞發(fā)現(xiàn)自己走進了礦務(wù)局職工生活區(qū)。瓜洲的煤炭產(chǎn)業(yè)成規(guī)模開采始于清末民初,如今基本枯竭。生活區(qū)一片死寂,也找不到行人問路,簡光亞只能憑直覺硬著頭皮走下去。盡管走了許多冤枉路,中間還被一只從屋頂上竄下來的野貓嚇得魂飛魄散,但最終還是成功回到了城區(qū)。回到城區(qū),已是晚上九點過后,簡光亞從隨身的包里掏大哥大,給親家何貴卿家去了電話。接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親家母唐以衎。
唐以衎說哪個。
簡光亞說嗯……親家母,是我啊。
唐以衎說啊——哎,他大哥罷,怎么是你啊,我還以為哪個喊我打麻將呢。
簡光亞說晚上還有牌局啊。
唐以衎說瓜洲這種小城市,天一黑沒什么消遣活動,只有打打牌消磨時間。
簡光亞說全家都好罷。
唐以衎說都好都好。你在哪呢。
簡光亞說這不回來了么,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唐以衎說回瓜洲啦,什么時候回來的,不急著走罷,明天到家里來吃飯,能不能安排過來。
簡光亞說吃飯就免了。回來辦點事,辦完就要趕回龍踞,那邊還一堆事。
唐以衎說這么忙。哎,我在那也看到了,你確實忙,白天沒見你落過屋。
簡光亞說哈哈,你在龍踞那段時間我沒盡到地主之誼啊。
唐以衎說哪里,你們兩公婆不知道有多好。
簡光亞說歡迎你下次再來龍踞玩。
唐以衎說呃……你是不是在城里。
簡光亞說啊,來公安局辦點事。
唐以衎說這會在哪。
簡光亞說就是回來了,打個電話問候你們一下,沒其他事。
唐以衎說到底在哪嘛。
簡光亞說這是哪啊——旁邊有個鐵架子。
唐以衎說鐵架子上是不是有個白色的鍋。
簡光亞說是有個信號接收器。
唐以衎說那應(yīng)該是氣象局山腳下,走路十來分鐘,到家里來喝茶罷。
簡光亞說算了,不早了,明天都要工作,不打擾了。
唐以衎說嗯……你在那別動,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