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時辰後,竹院的門被人敲響。
“進”
隱言聞言推門進去,叫了聲“老爺”,見父親正支在書案看書,似乎讀到興處,並沒有放下的打算,便靜靜站在一旁等待。
過了半晌,徒靳放下書,淡淡道“晚了一刻。”
“是,隱言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隱言垂首道。
呵,這小子,表面看似乖巧聽話,其實主意正得很呢,“怎麼,一個時辰委屈教主大人了?”
該怎麼解釋呢,隱言皺了皺眉,吐出兩個字“難聞。”
幾乎瞬間明白了隱言的意思,那個樣子蹲一個時辰,怕是流了一身臭汗吧。徒靳突然覺得眼前這人挺有意思,勾了勾嘴角,“一身臭毛病,倒是愛乾淨。”
“是”隱言順著父親回。
“小沐手中的弓又是怎麼回事?”徒靳突然問道“我可不記得暮陽府的庫房裡有這東西”。
“是隱言帶來的。”
“哦?”徒靳一挑眉,其實方纔也是明知故問“怎麼,是補償,還是討好啊?”
搖搖頭“隱言許諾,還他一支。”
“你倒是大方。”徒靳悠閒的靠在椅背上“老夫眼拙,給我說說那弓的來歷。”
“回老爺,是黑蟒之鱗和紅鹿須。”
“什麼?!”饒是有心理準備,徒靳在聽到這兩個名字之後,仍是一驚,身體微微前傾“這兩樣東西,你從哪裡得來的?”
“是隱言在峰林之巔無意中尋到。”
峰林之巔,江湖中人盡皆知,談之變色!傳說中,上古神山輪迴渡裡跑出來的幾隻靈獸便藏身此處,正因爲染了靈氣,峰林之巔裡都是些成了精的野獸牲畜,極其兇狠殘暴,但凡進入其中的人,多半有去無回,難以倖免。山中奇珍異獸,仙草靈花不少,因此即便知道危險,仍是有人不顧性命闖入。但好在,不知是受了詛咒還是上古神靈顯靈,那裡的野獸兇物並不能自由出入,因此,只要不主動接近,便不會有生命危險。
“你去過那裡?”
“是”隱言瞥了眼徒靳,小心回“爲了給母親採藥,隱言進過幾次……”
提起瓔珞,徒靳忽然有些掃興,似乎不願多加糾纏,原本幾句關心的話也沒來得及說出口,轉頭嘟囔了句“倒是便宜了那小子”。
隱言知道不是說給自己聽的,也就沒搭話。
“加上你,沐兒前前後後換了十三個武術師父。”過會兒,徒靳緩緩道來“虧得孟先生不與他計較,不然文禮那邊也不知要換過幾個。”
不知父親是何用意,隱言只靜靜聽著。待徒靳講完,又聽他接下來問道“你覺得小沐他功夫如何?”
“少爺功夫底子差些,卻是練武奇才。”隱言想了想,如實回。
徒靳眼中閃過絲欣慰,隨即苦笑“都是我太寵他了。”
隱言的眸色垂得深了些,他想,老爺原來知道徒沐的小心思,並不是不查,只是縱容。
“他娘去得早,我不願迫他,如今後悔,卻有些晚了。”徒靳擡頭看著隱言“把他交給你,老夫能放心嗎?”
左胸處悶悶脹脹,有些制緩遲鈍的痛,隱言不明所以,卻習慣了忍痛,因此掩飾得很好。他點點頭,輕輕回“隱言會盡全力,教他本事,護他周全。”雖然只是一句簡單得承諾,但徒靳不知,隱言從不食言,所以,做得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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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隱言以已經在暮陽府待了近一個月,他很少主動找徒靳,也算安分守己,這天卻有些意外。
徒靳回竹院的時候,發現隱言正在門口等他,些許錯愕,示意他跟自己一起進去。
乖巧跪在下手,隱言開口道“老爺,隱言想離開幾日。”
“離開?”
“是,隱言需要回趟天淵,不會太久,十日足夠。”
迴天淵?該不會魔教又要弄出點什麼幺蛾子吧?“回去做什麼?”徒靳問。
猶豫了一下,隱言還是道“回老爺,隱言每月要替母親渡氣續命,以維持她五臟血脈暢通。”
算一算,隱言到暮陽府也確實已經有一個月之久,原來,是爲了瓔珞……
“回去可以,不過我只給你五日時間,時間過了,你也不用回了。”只是輸送內力,五日雖說有些趕,應該也足夠了。
隱言抿脣,有些猶豫。
“怎麼?嫌時間少?還是你剛剛撒謊騙老夫?”
“隱言不敢。”知道多說無用,隱言只道“五日時間,隱言會回來。”
“嗯,什麼時候啓程?”
“若老爺沒有其他吩咐,隱言想今夜便動身。”
“呵,這麼急著回去?”徒靳諷刺道。
隱言低頭,沒有回答。
徒靳一揮手,似乎也不願意跟他多費脣舌“下去吧,記著,五天。”
“是”。隱言跪拜叩首,起身離開。
五天時間,去除來回路程的兩天,還剩三天,然而最後一天,是他月毒發作的日子,必須趕在那之前回到暮陽府,也就是說,只有兩天時間,隱言的腳步一轉,直接便去了馬棚。
隱言並沒有撒謊,卻瞞了些事情,他沒有告訴徒靳的是,每月給母親渡氣之後,他的月毒必會發作,而月毒發作之時,便是他“食心”的日子。其實不是有意欺瞞,只是隱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還是並不想讓父親知道。因此,冒著遲歸的風險,忍著月毒發作的可能,隱言依舊答應了父親的五日約定。他一向做事運籌帷幄,這是第一次,走一步看一步。
馬棚裡飼養者暮陽府裡大大小小幾百匹馬,管馬的張繼雖然常年待在馬棚,但也只對徒靳常用的那幾匹悉心照料,算作熟悉,其他的,都是弟子們訓練或者外出時用,便乾脆交給手下,懶得管,也不甚上心。所以這馬棚裡具體有多少匹馬,各個都是什麼模樣,他也說不上來。
隱言走到馬棚外,爲了節省時間,直接點暈了兩個當值守衛,腳步不停走了進去。諾大個馴馬場空曠寂靜,隱言站在正中,擡起兩指放在嘴邊,輕輕一吹,一聲清脆的哨響自口中傳出,貫穿了整個馴馬場。
放下手,隱言站在原處凝神細聽,場中大部分馬匹仍舊沉默安靜,小部分有反應的也只是擡頭打個鼻響,繼續啃食眼前的草料。只有左側不遠處的一間馬棚裡,一匹通體黑色的大馬鳴叫刨蹄,顯得極其興奮。
隱言淡淡一笑,朝著他的方向走去,手下一劃便解開了馬繩,那馬顯然認得隱言,先是擡起四蹄興奮的跑了兩圈便又回到隱言身邊,低頭在他身上蹭蹭,然後扯著他往自己背上去。
這是剛到暮陽府時,隱言讓清瀾牽來混到馬棚裡的“銀雪”,兩年前他去峰林之巔,在山腳下救下的幼馬,沒想到兩年時間便長得這般高大,除了隱言,別人莫說想騎,便是離得近了都不行,清瀾當初爲了把它弄來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最後愣是拿著隱言給她的隨身玉佩,才把銀雪順利帶過來。江湖之人誰不愛馬,徒靳亦是,若他現在在此,定會不由驚歎,此等好馬,當世難尋。爲何混跡在這馬棚中遲遲沒有被人發現呢?
原因很簡單,越是上品的馬越有靈性,更何況,銀雪被養在隱言身邊兩年,主人性子學了八成,不但清冷孤傲,還甚是聰明,讓他扮別的扮不來,裝成一匹普通的馬還是綽綽有餘的。
拍了拍銀雪的腦袋,隱言淡淡一笑,“可是休息夠了?這兩日怕是有你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