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消息之源,信部與各部之間聯繫密切,經常需要傳遞消息,下達命令,原本不用倪裳親自跑腿,可唯有一個地方,她從不假手他人,那便是夜殿。夜殿是倪裳最不想來卻又最牽掛的地方。
守殿的護衛說蜀黎在練武場,倪裳便懸著一顆心尋了過去。還沒走近就聽到院子裡傳來的打鬥聲,看來確確實實在練武,倪裳才鬆了口氣,轉過門廊便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武場中央站了數人,均手持兵器,唯有一人赤手空拳,一身衣服早已被刀槍劍戟砍得碎爛,以寡敵衆,苦苦支撐。
“住手!”倪裳大喊,可夜殿的人哪裡聽她指揮,唯有喑啞動作一滯,背後又捱了一腳。倪裳情急之下便要攀上武臺,背後勁風響起,她欲躲閃,卻是晚了。
“小倪裳跑我這夜殿倒是夠勤的。”蜀黎疏懶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倪裳大穴被點,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喑啞在戰圈中掙扎,頃刻間身上又多了數道傷口,急道“蜀黎,你放開我!”
“喲,小倪裳生氣了?我放開你,你要做什麼?”
“我纔要問你在做什麼?!”
“我在做什麼你沒看到嗎?演武訓練,倪裳不知道?還是信部的人都那麼閒,不用訓練的?”
“你!”倪裳穩定心神,勸自己不要與這痞子一般見識“如今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際,你這般訓練,若是出什麼差池,豈不是陷天淵不義!”
“嘖嘖,小倪裳可是誤會我了。”蜀黎滿臉的冤枉“正是因爲大戰在即,纔要這般訓練啊,戰場上險象環生,隨時有可能陷入險境,我這是提前讓他們磨練,真真是爲了他們的性命著想,將來上了戰場,他們謝我還來不及呢。”
“強詞奪理!我與你說不清楚!”倪裳擔心喑啞的情況,便想要用蠻力衝破穴道,奈何急火攻心,反是傷了經脈,一口血噴出。蜀黎見狀一驚,趕緊解了她的穴道,衝過去託著她的背心送了些內力。倪裳卻是掙扎著還要起來,蜀黎單臂將她圈在懷中,厲聲道“胡鬧!別亂動!”
“放了......喑啞!”
“你......”蜀黎沒想到她這時候還在想著喑啞的事,咬牙,衝著臺上大喝了一聲“停手!”
喑啞其實早就堅持不住,以一抵衆的車輪戰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波了,血成線般自嘴角滴落,他卻已無暇顧忌,殿主命令了衆人必須認真,誰又敢放水?放水的人要挨罰,輸了的人亦要挨罰,而他,懲罰會翻倍。喑啞眼前一黑,後背捱了重重一棍,牽動肩膀上的傷,疼得他差點昏過去,卻憑著感覺下意識避開了迎面劈來的鋼刀,身子滾向一側,還未停穩,已經感受到迎面刺來的劍氣,這次怕是躲不過了......喑啞心中苦笑,翻倍的懲罰啊,也要看他有沒有命活著領受呢。
“停手!”
劍勢驟然散去,喑啞感到身子一輕,單手支地,忍過一陣陣眩暈。哥他叫停了,是因爲擔心自己嗎?好想看看哥擔心的表情,喑啞努力的擡了擡頭,看不清.......一直靠意志力在支撐,一旦停下來他才驚覺身上的冷汗出個不停,周圍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迴響在體內的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眼前也漆黑一片,“砰”的一聲,是昏過去了嗎?
“喑啞!”倪裳動不了,只能乾著急。
蜀黎冷冷的吩咐:“把他拖下去,照規矩來。”
“混蛋,你要做什麼?!”
倪裳轉頭惡狠狠的看著蜀黎,蜀黎只當沒看到“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教主有什麼吩咐了?”
“你先把喑啞放了,我再告訴你!”
“夜殿也有夜殿的規矩,小丫頭,給我適可而止!”
“你才適可而止!你這......”
“閉嘴!”蜀黎氣的不輕,一隻手將倪裳的臉掰了回去,氣血翻騰的這麼厲害,自己輸多少內力都是白扯!
倪裳兩邊的臉頰被捏著,還是固執的把剩下的兩話說完“莽夫!”
蜀黎哼笑兩聲“信不信你要是再不說正事,我即刻便叫他們再給那小子加二百鞭!”
“你......”
“來人!”
“慢著!”倪裳咬牙“我說便是!你不要爲難喑啞!”
蜀黎一副得逞的笑掛在嘴邊,“好”。
“下個月圓,武林盟會齊聚天淵山下,教主命夜部自留三百,再派去信部禮部各一百人。”倪裳咬牙把事情說完。
蜀黎不知是聽到還是沒聽到,沉默片刻,問道“藝部最近有什麼動靜?”
倪裳見蜀黎問得認真,當即也思索起來,“藝部一向行動詭異,且只聽教主一人號令,前兩日教主單獨喚蓮徽過去,不知說了什麼。怎麼?你是覺得教主的吩咐有問題?”
“說不上來,教主一向深謀遠慮,這次的吩咐雖然並無不妥,但總覺得有些坐以待斃。”
倪裳皺眉“會嗎?”
“會不會也不是你我該關心的事,他總不會叫我們白白送死便是。”蜀黎笑了笑,収掌起身,“教主的吩咐我收到了,回你的熙殿去吧,恕不遠送。”
“站住!你要去哪?”
“去哪?”蜀黎好笑的看著倪裳“夜殿裡還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你說會放了喑啞,莫非是要食言?”
“小倪裳記性不好,我說的是不會爲難他,可沒說放過。”蜀黎冷笑“怎麼,小倪裳喜歡上我們夜首了?要不要我派他去伺候?沒想到這小子勾引人倒是挺有一手,早知該把他送去藝部......”
“閉嘴!他是你親弟弟,你怎麼能這麼說他!”
蜀黎的臉色瞬間冷下來,眸光似箭“你再說一遍!”
“你會後悔的!”
“後悔?”蜀黎突然想起了隔著門聽到的那聲“哥”,可是......“後悔又如何?”他冷冷道,他不能後悔,也沒資格後悔!
“蜀黎大哥”倪裳咬著脣,終究是軟了下來,喑啞在蜀黎手裡,她說得再多不過是給喑啞帶去更多折磨,“倪裳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但倪裳向你保證,不會去探查此事。喑啞是我帶回來的,我視他如弟,只求大哥看在小妹的面子上,對他好些,那孩子......是真的敬你愛你,不惜任何代價找到你,心甘情願待在你身邊,你......多少體諒則個!”
蜀黎不由皺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有些事我該說,有些事,卻是不該由我來說。看人用心,如果你一直被過去的事所束縛,有些事情,永遠都看不清!”
“呵呵,你懂什麼?!他們做了什麼你知道嗎?!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指手畫腳?”
看到略有些激動的蜀黎,倪裳突然一愣,一向冷靜的夜殿殿主,也有失控的一面嗎?
“我確實什麼都不懂,是倪裳僭越了。”話落,她轉身離去,徒留下站在遠處有些晃神的蜀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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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刑堂的時候,幾個掌刑的兄弟正不知因爲什麼事爭吵。蜀黎原本正爲下午的事氣不順,想找喑啞發泄,再加上聽到這一堆人吵吵鬧鬧,心中變得更加煩躁,不由加快了些腳步走進去。
進了堂室蜀黎纔看清眼前的場景,喑啞不但被用最磨人的姿勢吊著,身上的幾處大穴竟還穿了鋼針。夜衛受刑時會被封穴,但只是點穴而已,像這種殘忍的封穴方式,除非審訊逼供,並不會用到自家兄弟身上。
喑啞此時安靜的低垂著頭,長髮已經凌亂,從兩側垂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是昏是醒。
蜀黎不自覺停了腳步微微皺眉,幾個眼尖的兄弟注意到他,趕緊提醒衆人見禮。
“殿主!”
“何事吵鬧?”蜀黎聲音冰冷,裡面有著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怒火,“我夜殿什麼時候允許動私刑了?嗯?”
“屬下們不敢!”衆人趕緊單膝跪地請罪,司刑的人道“回殿主,是夜首他自己要求的,說是怕受刑途中昏迷......”那人說著,有些爲難“可即便如此,人還是昏了過去,兄弟們正商量著用什麼方法把人叫醒。”
雙手背縛,手臂反折的痛楚便可使人清醒,更何況還有鋼針穿穴,再看看一身溼漉漉的喑啞,和一旁已經空掉的水桶,怕是已經潑過鹽水,還是......依舊昏迷不醒?蜀黎背後的雙手不自覺攢緊,他突然想起倪裳的話,那些話與司刑的話重疊在一起。
“那孩子......是真的敬你愛你,不惜任何代價找到你,心甘情願待在你身邊”
“是夜首自己要求的......怕受刑途中昏迷”
“你多少體諒則個”
喑啞自己要求的......
蜀黎的聲音有些發抖“鞭子,打到多少了?”
“回殿主,還不到一半。”
不到一半便昏迷不醒,按夜殿的規矩,潑醒後是要翻倍受罰的,以喑啞夜首的身份,和自己之前給他定的規矩,便是......八倍!怪不得夜一他們爲難,即便想辦法叫醒了人,喑啞又真的能活著挨完那些刑罰嗎?
“你們先下去吧,剩下的,我來。”蜀黎走到喑啞身前,背對著衆人,聲音沙啞而又低沉。
夜殿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施行之際必有第三人監刑。衆人面面相覷,卻又不好違背蜀黎的意思,只得退了出去。
蜀黎擡起手,撥過喑啞面前的一縷黑髮,露出他已經被冷汗浸透的蒼白麪頰。嘴角邊還流著因爲內傷不斷涌出的血跡,正一滴滴砸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撕成碎布,層層疊疊的傷口,有多少深可見骨?那些交錯在傷口間的皮膚,反而更像是裝飾......
腳下一片溼潤,踩著的,是由血匯成的血泊,剛剛比武之際便受了極重的內傷,如今又被封了內力受刑,怎不會傷上加傷?
原來自己已經變得這般殘忍了......嚴苛的要求,受不完的刑責,不要命的任務,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不曾關心過這孩子的性命?
手撫在喑啞蒼白的臉上,頭沉重的抵在他額頭,蜀黎的聲音低沉沙啞“葉兒,哥怎麼會把你傷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