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靳本以爲隱言的清醒可以使天淵的人對他的態度有所改觀, 然而正好相反,幾乎所有的人看他都一個眼神——“教主好不容易醒了,你就不能離他遠點?”
徒靳權當看不懂。反正有了隱言的首肯, 他心安理得地呆在自己兒子身邊, 這麼一想, 倒就覺著那些刻薄的話語也就沒有那麼難聽了。
這天, 徒靳又來到沁園。隱言傷好後便搬了回來, 將整個梅園留給了瓔珞,雖然母子倆並沒有顧忌,但老是跟母親住在一起, 隱言多少覺得有些不合適。
徒靳進園沒有看到隱言,倒是看到了卓依。
卓依也看到了他, 於是不冷不淡開口, “老爺不是說有東西要在隱山尋找, 怎麼不見您去找,倒是三天兩頭往這沁園跑?”
“......”明知故問, 徒靳也不好回答,“言兒呢?怎麼不在嗎?”
“嗯。”
只一個字作爲禮節性的回覆,既沒有說什麼時候走的,也不說什麼時候回來,自然是不想徒靳見到人, 然而徒靳偏偏不識相, “哦, 那我等下, 不妨事。”
卓依也沒說什麼, 只是當這個人不存在,該幹什麼幹什麼。徒靳今天倒是挺幸運, 只等了小半個時辰隱言和瓔珞便一同回到沁園,原來是早就商量好了要回來用午膳。徒靳不由苦笑,卓依可什麼都沒說。
氣氛一如既往在看到徒靳後變得有些尷尬,隱言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略帶疑問叫了聲“老爺?”
“是我。”
一陣沉默,“老爺找隱言有事?”
“沒有,我就是來看看你。”
隱言顯然不信,卻也不願深究,問道“老爺要找的東西可是找到了?”
“什麼東西?......哦,沒有。” 差點忘了自己找的藉口,徒靳趕緊改口。
“既是重要的東西,老爺爲何不趕快去找?”
“主子不用替他操心,那東西他且找不見呢!”清瀾輕哼一聲,故意撞了下徒靳,把剛從廚房取的梅花釀放到桌子上,卓依看到他的舉動,不贊同地搖搖頭。清瀾嘟著嘴,自然又瞪了一眼徒靳纔算了事。
隱言其實並不好奇徒靳在找什麼,能不能找到,只是家教太好,客人未走,也不好直接入座,於是一羣人尷尬地站著,直到瓔珞輕拉著隱言走到桌旁“不用理會,用膳吧。”
卓依幫著佈置,清瀾看到徒靳還沒有走的意思,叉腰道“你怎麼還在這裡賴著不走!”
徒靳心裡堵得慌,又有點小小委屈,不知怎的就突然開口道“老夫剛剛一直等在這裡,還未用午膳。”
還沒等隱言說話,瓔珞的聲音便輕輕飄來,“卓依,去看看廚房有什麼剩菜,給徒幫主送去。”
“是”
“不必了!”徒靳咬牙握拳轉身離開,如此羞辱,他又怎麼有臉面再留下。
“母親,這樣是不是......”
“沒什麼不好的”瓔珞給隱言挑了塊魚夾到碗裡,“吃飯”。
“哦”隱言乖乖低頭吃飯。瓔珞大概沒有想到自己誤會了兒子,其實隱言想的並不是“這樣做好不好”,而是“這樣做是不是太麻煩”,若是打包好直接讓老爺取走,想來可以省去卓依來回的路程,不過既然老爺不要,那麼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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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瀾討厭徒靳這件事衆所周知,近來尤甚,原因是——這兩日徒靳出現的頻率實在是有些高......
房門聲響起,清瀾心中竄起不好的預感,一開門,果然是徒靳。
“你又來做什麼!我說了,你說的那事我不會幫你的!”清瀾語氣不耐。
“姑娘放心,這是已經讓白少俠改過的”徒靳將手裡的盒子展現在清瀾面前,一臉興奮“不會如蜂吟針般致人死地,卻有相同的制人效果。”
原來徒靳還沒放棄,他曾找過清瀾,請求她將蜂吟針打入自己體內,只爲體會隱言曾經的痛苦,卻被清瀾拒絕了。雖然討厭徒靳,可掌握人生死的事兒,清瀾第一不想做,第二做不來。更何況,她即便再討厭,徒靳的身份也在那裡擺著,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她怎麼跟教主交代。
“走開走開,我纔不管你拿著的是什麼呢,不幹就是不幹,你趕緊走,我還要去找蓮徽……”
“姑娘留步,姑娘……”
清瀾在前面快步走著,徒靳在身後一口一個“姑娘”的追,剛走出院子沒多久清瀾便忍不住了,回頭輕喝一聲“你到底有完沒完!”
徒靳被清瀾瞪著,似乎見怪不怪,把盒子往前一伸,躬身道“望姑娘成全。”
“你!”清瀾氣得不輕,之前徒靳一副清高自傲的樣子很是招人討厭,可沒想到,架子一旦放下來,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簡直有過之無不及!
“怎麼了?”隱言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清瀾一跳。
“主子。”清瀾瞪了徒靳一眼,跑到隱言身前,“您怎麼自己一個人?”
“卓依去取外袍了,我便自己走走。”自從鐵索橋後隱言便很是畏冷,他雖不會說,但虧得卓依細心,還未秋末便將火盆和禦寒的衣服都備著了。
“發生了什麼事?”隱言又問了一遍。
清瀾見逃不過,又不想說實話,於是避重就輕的回“徒家老爺非要求我幫他辦件事,我不想做,便拒絕了。”
隱言想了想,問“難辦?”
“不是什麼難事,也就姑娘舉手之勞!”清瀾還沒來得及回,被徒靳搶先一步,氣得她直咬牙。
徒靳想的是,只要隱言開口讓清瀾幫助自己,清瀾必定不會拒絕,未曾想,隱言卻道“老爺,您若不說清楚,隱言不會替清瀾做主,讓她做不願做之事。”
目的被看穿,徒靳臉一紅,看來想要模棱兩可的騙隱言答應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他也想看看隱言會有什麼反應“我……想要試試蜂吟針。”
“試試蜂吟針?”隱言只是單純的有些好奇,並未指望徒靳回答,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徒靳是爲了他纔想要試針的,“老爺不必多此一舉,這針有害無益,隱言試過,有什麼問題,您儘管問便是了。”
隱言的目的很單純,只是有什麼說什麼,然而聽到徒靳耳朵裡,又是一陣刺心的難受。有害無益啊......想起隱言的傷寒體質,一身的病痛,失明的雙眼,這些不可逆轉的傷害,有多少是他親手造就?當初怎麼就下得去手呢……再看不下去,徒靳的手緊緊握著木盒,握到指節發白,卻更加顯得無力,最後,匆匆告別,彷彿逃難一般逃了開去。
此後,徒靳再沒跟誰提過試針一事,那盒子擺在他屋子裡最顯眼的地方,每每看到,便是一陣神傷。雖然蜂吟針沒有折磨他的身體,卻實實在在折磨著他的心,如此,也好......
隱言似乎感受到了徒靳匆匆離開的焦急,卻難以理解,不過徒靳做的大部分事他都難以理解,多此一件倒也無妨。轉身問留下的清瀾,“可是有事要去辦?”
“嗯,要去夜殿找蓮徽。”清瀾扶著隱言到一處大石上坐下,“不急,我等姐姐來了再去。”
推來推去清瀾還是不放心要等的,隱言便沒多說,問道“夜殿那邊有事?”
“不是什麼大事。蜀黎出去做任務,把夜殿留給蓮徽打理,她正忙得不可開交,叫我過去幫個忙呢。”
隱言微微皺眉,“蜀黎親自出任務?”自從坐上殿主的位子,蜀黎很少親自行動,可以說幾乎沒有,如今諸事太平,什麼任務會難到要他親自出馬呢?
“哦,也不是什麼大事,據說是夜首私逃了,蜀黎沒讓動用刑部暗衛,非要親自把人抓回來,就留下了一堆爛攤子給蓮徽。”
夜首?他記得是個長得清秀乾淨的男孩,跟蜀黎那付陰暗的樣子相去甚遠,不過兩個人的眉宇之間倒是有幾分相似,尤其一雙眼睛,倔強得很。跟在蜀黎身邊,怕是吃了不少苦頭吧,可......怎麼會私逃呢?正想著,卓依已經拿了衣服回來,還沒走近,隱言便聽出了腳步聲,對清瀾道,“先走吧。”
清瀾有些不解,隱言接著解釋道,“上個月的賬出了錯,卓依用了幾個晚上才重新整理好。”
上個月清瀾幫卓依管賬,本來她就不拿手,再加上徒靳的不停騷擾,搞得她很是煩躁,因此記錯了幾筆,卓依這兩天一直忙著對賬,纔沒空理她,要是被看見,少不了被罵,那今天可就去不上夜殿了。清瀾一吐舌頭,“謝主子,那我就先走了!”
“嗯”。
清瀾還未走遠,卓依已經將衣服披到了隱言身上,看著再熟悉不過的背影,輕嘆口氣,“這毛躁的性子就是不改,主子您也慣著。”
“不過一百兩銀子,就算......”隱言淡笑,說著說著突然沒了聲音.他想起自己曾經管徒靳借錢的場景。那是走鐵索橋前,也是一百兩,他記性一向很好,但不過一年前的事情,卻好似都要想不起來了,大概是因爲心境與那時截然不同了吧……如若有些東西也能像錢財那樣,還清了便再無瓜葛,該有多好......
“主子?”卓依不由詢問,有些擔心隱言的身體。
隱言搖搖頭,拋開那些胡思亂想,接道“就算真錯了,天淵也付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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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山進山入口處的機關已經許久未曾被觸發了,以至於警鈴響起的時候,守山的弟子們差點以爲是錯覺。趕到鈴響處,機關已然被觸發,盡頭的樹幹上還留下了一支短箭。分明是有人來過,可眼下卻看不到一個人影,守衛們這才重視起來,緊張戒備的同時還有點小小的興奮,難道是許久未見的——敵襲?
警鈴的機關又被觸發了幾個,很顯然,來人雖然隱身的功夫和箭術都不錯,但奇門遁甲之術實在太差。也虧得如此,一番折騰下來,總算是把來人給抓住了。
這沒抓到人還好,一抓到人,衆弟子不由得羞愧萬分,趕成跟他們玩了這麼長時間捉迷藏的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隱言安靜地聽完守衛頭領王淳的彙報,半晌無聲,屋子裡太安靜了,讓王淳心裡有些發毛,只得硬著頭皮接著道“那個......這孩子說是教主您的弟弟。”
“哥~”沒有隱言的命令,徒沐還被天淵的人鉗制著,略帶委屈地叫了聲。
“我不是你哥。”
“我都知道了,你是......”
“不是”,隱言並不知道徒沐是從哪裡得知的消息,誤以爲是南宮絕說了什麼,而徒靳既然不想認他,想必也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於是提醒道,“無論過去現在還是以後,暮陽府都只有一個少爺,知道嗎?”
徒沐抿抿嘴,顯得更加委屈,心想老爹怎麼來了這麼久還沒把哥哥搞定。他是個人精,知道依著隱言的性格肯定是不能硬來的,於是想了想,改口道,“那也是師傅,你不在,都沒人教我功夫了。”
一旁的王淳聽到不由舒了口氣,原來是教主的徒弟,這麼一想,似乎剛剛也就沒有那麼丟人了。
隱言轉過頭看向徒沐,聲音有點危險“所以我不在你就偷懶了?”師傅的事他確實答應了,沒必要推諉。
徒沐一個激靈,他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嘛,下意識嚥了口口水。好在隱言並沒有糾結在這個問題上,接著問道,“你沒學過奇門遁甲之術,入口的機關怎麼破的?”
“沒破,反正知道肯定有機關,我又不會解,就都給觸發了。”徒沐說的理直氣壯,一旁的王淳簡直快要被他給氣死,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把他們折騰得夠嗆啊?!
“哦?”隱言挑了挑眉“怎麼做的?”
“用箭,每到一個地方我就先射一箭然後躲起來,再換個地方射,他們要想一一查看肯定得把機關都關掉,我就有機會了。”
“那怎麼被抓了?”
“呃......”徒沐撓撓頭,“他們太厲害了。”
王淳臉上一紅,這到底是誇他們啊,還是諷刺啊?找個地縫讓他鑽進去得了!
“既然發現了敵人,警戒自然就會高了。”隱言慢條斯理道,“下次記得藏好射出去的箭,這樣只需要破壞一處,你就有機會了。”
徒沐眼前一亮,對哦!哥哥好厲害!
王淳頭大,還有下次??教主大人這是在增加他們的任務量嗎?
“王淳。”
“是!”突然被叫到名字,王淳嚇了一跳。
“明天起訓練時間加倍。”
“......是”,聲音比照剛剛明顯小了很多,這懲罰來得實在是冤吶!王淳灰頭土臉地帶著人回山下操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