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的晚上, 徒靳來了。石門響起的時候,隱言有些緊張,他深吸口氣, 轉(zhuǎn)身, “老爺, 您來了。”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徒靳帶來了些食水, 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把那些東西拿出來一一擺在桌上,隱言注意到,食盒的最下面還有一層, 徒靳沒有打開。
“聽說送來的飯菜你都沒動,這是我吩咐人弄的, 裡面沒摻那些東西, 吃吧。”
隱言其實是感動的, 即便知道父親的來意,他還是爲(wèi)那些許的關(guān)心而感動。拿起筷子默默的吃了起來, 徒靳就坐在他對面,父子倆誰都沒說話,直到隱言放下筷子。
徒靳淡淡道“再吃點吧,特意叫人準(zhǔn)備的。”
隱言愣了愣,然後又拿起筷子吃了幾口, 他太久沒吃東西, 其實並沒有吃多少。再次放下筷子, 隱言看著眼前的桌面, “老爺, 私語軒您去了嗎?”聲音看似平靜,但輕顫的睫毛卻顯示著他的不安。然而回答他的, 只有徒靳的沉默。隱言合上雙眼,懂了,只是心口有些發(fā)涼。他突然對即將到來的賭局沒有了信心。後來,當(dāng)他再回憶這些的時候,他想,或許自己早就猜到了結(jié)果,只是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所以一直自欺欺人著。
“天淵的其他人,你早叫他們離開了對嗎?”徒靳原本該稱他們“魔教餘孽”的,但是當(dāng)著隱言的面,終究有些叫不出口。
“嗯”隱言答。
“他們在哪?”
“隱言不能說”他微低著頭,“老爺,天淵不會再危害武林,天淵城裡的那些人即便有些過去做錯過事,但如今也都只是想好好過日子罷了,武林盟當(dāng)真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嗎?”
“武林盟大動干戈,卻幾乎沒有收穫,贏了一個已經(jīng)被搬空的天淵,只會成爲(wèi)天下人的笑柄!你若不交出他們,就會被盟審,當(dāng)著天下的面給衆(zhòng)人一個交代,你知不知道?”
沉默片刻,隱言擡頭問道“老爺,若隱言不說,您便會把我交出去,對嗎?”
徒靳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來之前他便知道,隱言什麼都不會說,但他還是答應(yīng)了南宮絕過來,原因很簡單,他想給隱言一次機會,一次即便渺茫他也想一試的機會,因爲(wèi)一旦盟審,隱言必死無疑。徒靳用了些時日,才正視了自己的心,他——不想隱言死。
摸了摸食盒底部,徒靳咬咬牙,仍舊不死心“改邪歸正談何容易,他們不過是在誆騙你罷了,你纔多大年紀(jì),如何能確定他們的真實想法?人心叵測,你尚不懂得處世之道,又何談什麼江湖義氣?”
“老爺說的是,隱言的確看不懂人心”就像他原本以爲(wèi)父親或許並不討厭他,以爲(wèi)……父親會去私語軒看一看……深吸口氣,隱言接著道“雖不懂人心,但隱言卻知道自己所想,他們只要在天淵一日,隱言便會護(hù)他們一日”。人心叵測,何必看透?他不忘初心,順應(yīng)本心,又有何不妥?
“你……”徒靳不知該說些什麼,繼續(xù)勸嗎?用什麼理由?以什麼立場?他到底只是有一次機會,若自己能勸動隱言,或許,就不必用上南宮絕的辦法。可機會用完了,他失敗了。徒靳打開食盒底部,端出了一個藥碗放在隱言面前。
“我們搜遍了天淵城,唯有一個地方無論如何都進(jìn)不去,你該知道是哪。”
棕色的藥汁在碗裡打著圈,原來飯菜裡沒有的東西,是用這樣的方式呈現(xiàn)給他。隱言拿起藥碗放在鼻前聞了聞,笑了“老爺,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徒靳一愣,尚未回答,便聽隱言接著道“冰宮內(nèi)爲(wèi)崑崙逆陣,所有陣眼反向而行自然破之”。
沉默,寂靜的石室裡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徒靳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更沒想到的是,這麼快就會得到答案!那樣費盡心思保護(hù)的地方,他以爲(wèi)有天大的秘密,他以爲(wèi)隱言一定是不肯說的,至少……不會這麼快就說。
“老爺,您一直都在利用隱言,對嗎”寂靜的空間被隱言淡淡的詢問聲打破。
“您雖然不認(rèn)我,卻知道隱言視您如父,對嗎?”
“您知道只要您問,隱言就不會拒絕,對嗎”
“您其實……從來都沒想過去私語軒看看,對嗎?”
徒靳被隱言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些發(fā)矇,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從反駁,甚至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出來!一向翩翩公子一樣的人,發(fā)起火來也只是淺淺質(zhì)問,他想,瓔珞把隱言教得很好,他其實是個知書達(dá)理的孩子!面對武林盟的挑戰(zhàn),面對整個天淵的生死存亡都能從容應(yīng)對,那個囂張到獨自一人就敢跟整個武林宣戰(zhàn)的傢伙,對自己卻從未大聲說過一句,哪怕是現(xiàn)在!
隱言話落,並沒有想等徒靳回答,他端起眼前的藥碗,一飲而盡!尚未回過神來的徒靳只來得及打掉已經(jīng)幾乎空掉的藥碗。
“你瘋了嗎!”
隱言放下手,眼睛都沒擡,淡淡回“老爺端出來,不就是要給隱言喝的嗎?”
“我……”徒靳被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爺請回吧,隱言想一個人靜靜。”
明顯的逐客令,徒靳卻找不到任何藉口留下來,他默默收拾了碗筷,臨出門前,隱言突然叫住他。
“老爺”背對著石門,他輕輕問道“您知道冰宮裡有什麼嗎?”
徒靳曾經(jīng)問過隱言私語軒有什麼,記得隱言當(dāng)時回他什麼都沒有,如今他竟被隱言問道冰宮有什麼!
有什麼?徒靳突然有些害怕知道,然而隱言的聲音還是清晰的傳來……
“母親她……在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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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言在賭,他知道自己輸了,但是他想知道,武林盟和母親之間,父親會選擇哪邊。
得知冰宮被破的消息,是在一日後的傍晚,蓮徽還在認(rèn)真地報告著全過程,可隱言聽到的其實只有一句話——“主子,冰宮被破了。”
原來母親的性命安危,只讓父親猶豫了不到一日的時間!他該聽母親話的,不該去暮陽府,更不該與父親見面,到頭來,不過是自取其辱!曾經(jīng)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一旦想開,似乎淡了,遠(yuǎn)了,飄散在空中,可有可無。
隱言靜靜坐著,頭枕在膝蓋上發(fā)呆,直到蓮徽出聲喚他“主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嗯”他扶著牆慢慢起身,昏暗的火光下看不清表情“走之前,我還想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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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宮被破的那夜,天淵城內(nèi)著了一場大火,被囚在石室中的隱言不見了。身受重傷,鐵鏈加身,還有未解的毒,再加上整個武林盟的重兵把守,竟還是被他悄無聲息的逃了!衆(zhòng)人除了震驚,其實還有不解,整整五日時間,他們不明白,隱言既然能夠輕鬆逃走,當(dāng)初又爲(wèi)何故意被抓?
火勢雖大,卻並不兇猛,諾大個天淵,唯有一處燃燒殆盡——私語軒!直到最後徒靳都沒有來得及看過的私語軒,如今再沒有人能告訴他,裡面有什麼,或許……是曾經(jīng)有什麼……熊熊的火焰,無聲的照亮著夜色,在不起眼的角落,安靜燃燒,徒靳看著,覺得好似隱言那淺淺的質(zhì)問。他似乎明白了那孩子留下來的原因,不過是想求個結(jié)果,而自己,給了他結(jié)果!
徒靳突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看著近在咫尺得火龍,手一點點扶上左胸,抓緊,痛嗎?後悔嗎?徒靳問自己,然後,他得到了答案……
或許,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