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靳從重巒山回來, 便沒再上過隱山頂,不是不想上,只是沒有了養(yǎng)傷的藉口, 天淵的人正大光明的把他攔在了門外, 又不好用武力硬闖, 只好借了處山腰的農舍暫住, 天淵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沒再管他。
隱言清醒的事情雖然不會有人刻意去通知徒靳, 但當這麼大個消息傳遍天淵的時候,他自然也就知道了。難得這次上山沒有被攔,等徒靳到了梅院, 聚集的天淵弟子也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隱言站在瓔珞身旁, 幾個熟識的手下正圍著他們, 氣氛十分和諧, 讓徒靳覺得有些插不上話。
“言兒......”原本熱絡的場面因爲這聲輕喚突然變得安靜,徒靳有些尷尬地接著道, “你......身體可好了?”
“老爺?”隱言聽出了聲音,有些疑惑道,“您怎麼在這裡?”
徒靳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他轉向瓔珞,“我能跟兒子單獨說兩句話嗎?”
瓔珞還未等開口, 隱言便道, “老爺這句話隱言不明白。”他與瓔珞站得很近, 並不知道徒靳這句話是對瓔珞說的, 不知想到什麼, 隱言問一旁的卓依,“徒沐還在天淵嗎?”
徒靳這才意識到隱言誤會了, 或者說,隱言根本沒想過徒靳口中的兒子會是自己。
卓依也不解釋,將錯就錯地回,“蓮徽早便將人送回去了。”
隱言點點頭,復又問徒靳“老爺可曾回府看過?”
“我......不是那個意思......”
隱言皺眉,徒靳接著道:“我是說......想要跟你單獨談談。”
這回隱言明白了,卻又好像更加不明白了,對他來說,徒靳的態(tài)度實在是轉變得有些突然,自然而然忽略了“兒子”兩個字,權當是說話的人口誤,隱言道:“老爺有話但說無妨。”
卓依跟清瀾同時鬆了口氣,之前幾次,徒靳只要跟隱言單獨談談,準沒什麼好事兒。
徒靳有些尷尬,卻也知道自己沒什麼資格提要求,深吸口氣,“言兒,之前種種,是爲父對不起你!”
隱言沒有接,他想聽聽徒靳到底要說什麼。
“起初我誤會你去暮陽府的理由,對你動則打罰,甚至還用了蜂吟針。又因爲先入爲主的想法,屢屢懷疑於你,便是解釋也不聽,最後被小人利用,害你身陷險境,差點......都是爲父的錯!”
聽來聽去,隱言仍是沒有明白徒靳的來意“所以老爺,您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我......言兒,無論你如何對我,我都不會有怨言。只是......你能原諒爲父嗎?”
“原諒?”
徒靳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等著隱言下面的話,沒想到卻聽隱言說,“隱言當初去暮陽府的確還有其他目的,老爺並沒有誤會。”
徒靳一愣,他以爲他會被兒子拒絕,或是嘲諷,甚至直接趕出隱山,可萬萬沒想到隱言竟會這樣回答。
“我還對你用了蜂吟針,他們都與我說了,七次錐心便會致命,爲父差點就親手要了你的命。”
“是隱言沒有交代清楚,蜂吟針也是隱言拿給老爺,我欺騙老爺在先,老爺何錯之有?”
徒靳懵了,“那......鐵索橋......”
“隱言與老爺做了約定卻沒有按時回府,這代價隱言理應付,說到底最後若不是老爺破例,隱言可能沒有辦法活著走過。”說到這裡他微一欠身,“謝老爺手下留情。”
一腔認罪道歉的話被隱言弄得說不出來,徒靳差點憋出內傷,想生氣又氣不起來,似乎跟隱言較上勁了,他從沒想過想要認個錯也這麼困難!
“君忍的事我誤會你,甚至動了殺心,就連在魍魎那裡,我也要你不計代價爲他求醫(yī),根本沒有考慮過你的情況,你知不知道?!”徒靳一時著急,只想跟隱言爭個事實,卻沒注意到周圍幾人眼神中更多了分冷色。
“隱言教唆君忍改了信中時間,本該把事情處理妥當,卻害了他受傷,既是預料之外,準備不足,自然要想辦法彌補。”
徒靳有些鬱悶,明明就是他的錯,怎麼被隱言說來說去,好像全都不是那麼回事了?
“那龍影山呢!我逼你撤去毒瘴,害整個天淵遷址,讓你成爲武林盟俘虜,還......”徒靳一咬牙,“給你喂毒,害你雙目失明,你當真不怪我?”
隱言突然沉默,半晌後他依舊平靜地回,“怪過......”彷彿沉澱了所有感情,或是一次次期待後的失望絕望最終放棄,他怨過,也許也曾狠過,所以會自暴自棄任性妄爲,可他終究還是明白,無論他做什麼,對於不在乎的人來說,毫無作用,只會淪爲笑柄。他因親情血脈做了他所能做的,甚至不惜性命,足夠了,如今他要爲那些在乎他的人,更加珍惜自己。
怪過......徒靳怔住了,爲這輕輕淺淺的兩個字。在他做了那麼多混賬事之後,只有怪過嗎?“如果不是因爲我,武林盟怎麼會贏的那麼輕鬆,你也不會......”
“若非隱言自願,武林盟怎麼能輕易上我天淵,又怎麼會輕易抓到我?”此時此刻,他依舊是那個淡定霸道的徒隱言。“毒瘴是隱言自己要撤的,俘虜是隱言自己要做的,我不怪您率人攻打天淵,那是您在武林盟的立場;不怪您端來的那碗藥汁,那是受小人挑唆;甚至這眼睛也不全怪您,我不過是想給自己留個提醒罷了。”隱言擡手,手指輕輕從眼前劃過“我怪的,是你踏破了天淵城所有地方,卻唯獨遺漏了私語軒;是你明知道冰宮裡有什麼,卻還是帶人闖了進去。”
“我......”徒靳想解釋,他想說他沒有去私語軒是因爲不敢,是因爲怕自己會心軟,會回心轉意,他想說他之所以說出了冰宮的破解方法,是想見一見瓔珞,想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如何,只是他當時不願承認。可這些話說來無異藉口,矯情的藉口,他本就是來認錯的,“你......怪我吧。”
“爲何?”隱言道,“我曾經的‘怪過’已付出了代價,況且老爺對不起的不是隱言,而是母親。”他不明白徒靳爲何一再讓自己責怪他,怨恨傷人傷己,他已經爲此付出了一雙眼睛,這個教訓還不夠嗎?
這段父子情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要過,即便徒靳現(xiàn)在想給,他也並不想拿。隱言很少“犯糊塗”,所以不明白當一個人想清楚之後竟會有如此大的差別,在他看來,徒靳的示弱大概只有一個理由。
“老爺有什麼要求但說無妨,隱言若是能幫上忙,會盡力而爲。”
“還要幫他什麼忙!您爲了幫他救兒子,差點連性命都搭進去了!”清瀾沒想到隱言還會答應幫徒靳,著急氣憤之餘,明知道徒靳不是這個意思,還是忍不住說一兩句刺激徒靳的話,“他倒好,夫人求他去救您,連暮陽府的門都沒有進去!”
徒靳的心倏地一痛,他想起了隱言一次次地縱容,那麼多苛刻的條件,那麼無理的要求,隱言從未抱怨過,至始至終都遵守著約定。他說不動暮陽府,便沒有傷及暮陽府一分一毫,說要保護徒沐,便真的不惜性命護他周全。隱言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變的只是可笑的自己,怪不得言兒不相信,怪不得言兒無動於衷。言兒用了近一年的時間才讓自己看清物是人非,他怎麼會想著在一夕之間得到言兒的原諒呢。
“上次是個意外。”隱言輕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以後不會了,我保證。”
清瀾嘟著嘴,似乎想要相信又有些不甘心。
隱言重新轉回徒靳,“老爺,您可以說了。”
“好,我確實有一事相求。”
徒靳話一出口,清瀾、卓依,還有瓔珞都是一愣,他們都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徒靳還能厚著臉皮提出要求,然而徒靳想的卻是,只要能留在隱言身邊,管他面子還是臉皮,錯都認了,罪也請了,還在乎這些嗎。唯一遺憾的,只是本該接受的太過耿直罷了......
“有件我要找的東西在隱山上,那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無論如何都想找到。”
“老爺能否告知是什麼東西?隱言可以派人幫著老爺尋找。”隱言道。
清瀾心中不服,想著會幫徒靳找纔怪,卓依和瓔珞倒是隱隱有了些猜測,不過卓依自知身份,沒有干涉的權利,瓔珞又說過此事由隱言抉擇,二人便都沒有插嘴。
徒靳搖搖頭“說不得,那東西必須由我親自去找。”
隱言雖有些奇怪,卻沒有多問,“老爺想如何?”
“老夫想在這隱山上討一處住所,待找到那東西爲止。”
沒想到徒靳來了這麼一手,“那東西”是什麼無人知曉,找不找得到也是徒靳說了算,隱言一旦答應,徒靳便是有了正大光明賴在隱山不走的理由,當然,隱言也是可以拒絕的,只是結果可想而知......
“卓依,給老爺安排處住所,吩咐隱山弟子,老爺可以自由出入。”說完,隱言問徒靳,“如此,可以?”
徒靳心滿意足地回:“可以!”
卓依給徒靳安排了一間離梅院最偏遠的房舍以表態(tài)度,徒靳也不介意,他並沒有瞎說,他確實有一樣東西需要尋找,那東西也確實在隱山,那就是——父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