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回宮后, 淳于風一直稱病誰都不見,朝中一切事務都是由丞相協理太子完成的,淳于風不再像往常那些年事必躬親, 除非遇上比較重要的政事及其軍事, 他才會親自決斷。
而紫洲回來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參與朝政,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呆在宮外的一所宅子里, 陪伴著阿凝, 即便是皇宮中也很少見到他的身影。
阿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二人在一起時常以此來消磨時間,稱得上是琴瑟在御, 莫不靜好。
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帶著阿凝游覽懷昔皇城, 二人身后跟著蘇樂, 時常會出現在懷昔熱鬧的地方, 引得路人一陣神往,不禁紛紛投以艷羨的目光。
阿凝的小腹漸漸隆起, 有時紫洲會對著阿凝腹中的孩子講一些話,逗得阿凝和一旁的蘇樂呵呵直笑。
日子就這么平淡無奇的過著,只待皇帝一紙賜婚的詔令,成婚之后他們便會趕往封地,紫洲便會做一個無實權的閑散王爺。
每個人看似若無其事的笑著, 鬧著, 可在每個人眼里彌漫的悲傷都是無法遮掩的, 尤其是昭陽殿更是少了以往的冷清卻多了讓人壓抑的窒息, 宮人們愈是多接近幾分就會愈覺透不過氣。
不知不覺間, 已是清明前夕。宮里會在這一天舉行擊鞠賽。以往在皇帝的支持下,擊鞠賽已成為宮中的一件盛事, 而今年因為皇帝一直稱病,原本負責此事的少府打算取消活動,卻在臨近幾天突然收到皇帝通知命其按時舉行。幸虧少府有所準備,不至于在臨近的幾天里焦頭爛額的忙碌起來。
一場擊鞠在一個由廊柱圈起的圓形球場上激烈展開。一枚雕刻著紅色蟠紋的木球成為全場的閃光點。
數匹烈馬在場上追風逐電,擾得這一片土地不得安寧。馬背上對決雙方的騎士,一方著黑,由太子帶領,一方穿紫,由紫洲帶領,二人帶著猙獰的面具,兩方爭斗比其他人顯然是更有看頭。
他們揮動著球桿,宛如戰場上的將軍揮動著□□,帶著呼嘯的風,穿梭往來。那一枚紅球,在無數的球仗下,顛來倒去,任由其爭奪,毫無意志可言,卻激的場上騎士們斗志昂揚,踏聲愈加猛烈,吼聲跌宕起伏。
此刻場上,黑領隊控制了在地上滴溜溜轉的紅球,駕著馬直闖球門。見狀,附近的紫領隊驅馬揮杖前來攔截,黑領隊收起杖落,啪的一聲,木球以非常快的速度落入球場一端的網囊內。緊接著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黑領隊特意圍著紫領隊轉了幾圈,仿佛是在挑釁又是在炫耀,而紫領隊并未多加理會,夾了下馬肚子,調轉方向而去。
下一刻,紫領隊一個側勒馬,靈靈巧巧的擺脫重圍,正巧接住紫騎士傳過來的木球。紫領隊正欲帶球直逼球門,半路突現一黑騎士,直面而來,揮杖攔阻,從角度上來看,紫洲有五分把握躲過去的,最后的結果或許會因此摔落馬下,但是會還以對方顏色,扳回一局。
以紫洲以前的性子他根本不會多加考慮,可就在此刻他猶豫了,也正是因為猶豫的一剎那,杖下的木球已被黑騎士攔了去。
看臺上的皇親貴胄們,大部分看球的也是圖個熱鬧,所以很多人都沒有注意場下人一剎那的猶豫。
伏志適時地遞上一盞熱茶,淳于風始終一言不發的盯著那抹場上疾馳的身影,遲遲未接。
“陛下,您的茶。”伏志小心的提醒了句。
淳于風微一頓,回頭瞥一眼伏志,并沒有去接的意思,而伏志意在轉移陛下的注意力,見陛下沒有要喝的意思便叫人撤了茶。
場上激烈的賽事還在繼續,雙方已經成了平手。可是淳于風的心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半月以來他沒有和紫洲見過一面,私心想利用擊鞠賽能見上他一眼,緩解內心的思念,即便是痛也無所謂。
可就在方才看到紫領隊失球的那一幕,突然多么痛恨自己舉行了這場擊鞠。紫領隊在猶豫的那一瞬間,眼睛無意識的瞟了一眼看臺上那個女人的位置。多么可笑!他居然瞬間就懂了,那個人怕自己出了事沒人照顧他們母子吧?
洲兒以前是怎樣的?淳于風不禁細細回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連命都可以不顧,因此還禁過他的足。可如今呢?這一切的變化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另一個人。
變了,就這么變了!不知在何時?不知在何處?
淳于風坐在高高的看臺處,神思一陣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眼前的事物都變了,猙獰的臉,鬼嚎般的喊叫,變了形的人影,猶如地獄……
“陛下……陛下”伏志發覺陛下的異常,擔憂的喚著。
只聽淳于風斷斷續續地說道:“誰能告訴我?究竟該怎么做?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的心,只要他的眼里重新有我。”
正在這時,場中突然爆發一陣驚異的呼聲,賽事嘎然中斷,廊柱邊侍立的宮女,太監慌了起來,看臺上的貴族們驚呼聲不斷。
原來是有人不小心將木球投到了看臺之上,說來也湊巧那木球落下的方向堪堪是阿凝的位置。
紫領隊勒馬停在中央,卸下面具便下了馬,直奔看臺而去。當他趕到時,蘇樂正在安撫阿凝,那急速而來的一球辛得蘇樂反應快為其擋下了,所以阿凝并未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嚇。
阿凝雙眸中波光微顫,惶恐的看著紫洲不移分毫,紫洲心下一軟,牽過阿凝的手,不理會旁人的眼光和言語,徑直離開了球場。
一直到了宮門前,蘇樂提前叫人備好了馬車在此等候。
阿凝拉著紫洲的袖子不肯上車,淚不斷的往下淌。
“阿凝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告訴我,不要只是哭?”見她這樣,紫洲有些頭疼。
阿凝抹干了臉上的淚,慢慢松開紫洲的衣袖,雙手比劃著,“你愛我嗎?”
紫洲蹙了蹙眉,有些遲疑。
“你知道她們那些人都是怎么說我的嗎?她們說我……還未成婚就已經有了身孕,她們說我是一個沒有貞潔的女人,還妄想攀龍附鳳,她們說我只能用孩子來綁住男人,遲早有一天會被拋棄。”
“對不起!”對于阿凝,紫洲總是無法說太多,因為他愧對她。
“如果是這樣,我們不要成婚了,你放我走,我愿意獨自把孩子生下來,照顧孩子,在這里一不小心遭人陷害,恐連孩子都保不住。”
“不行,我決定不會允許的。”見阿凝抿緊唇的樣子,他將她攬入懷里,不覺又軟下語氣道:“相信我,我會保護好你和孩子的。”
阿凝淚眼婆娑在紫洲懷里低聲抽噎。
“你先回去,我會去求父皇,讓他盡快下旨。”說著對一旁的蘇樂使了個眼色,蘇樂忙上前接過阿凝,扶她上了馬車。
送走阿凝后,他站在原地為難了半日,一想起見父皇他的心就會沒由來的一揪。
當轉過身時,發現淳于孤睿不知何時站在遠處瞧著這邊,他的嘴角還是掛著那抹笑容,說不上喜歡但也沒什么好感。
紫洲沒有理會他,而是直接與其擦肩而過,淳于孤睿卻突然開口:“擊鞠的人都是從神策軍里挑選出來的。”
紫洲微一遲疑,道:“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淳于孤睿聳了聳肩,“免得你懷疑我呀。”
“父皇在哪?”
“昭陽殿。”
一路上,紫洲的步伐都有些不穩,沒有等太監稟報便直接闖了昭陽殿。
伏志正服侍淳于風休息,見紫洲氣勢洶洶的闖進來,便命伏志去門口盯著。
“是你做的對不對?”紫洲單刀直入。
淳于風不看他一眼,神色一如往常,也沒有一言半語。
“你的手段我是清楚的。”
“既然你清楚我的手段,就會明白朕不會輕易出手,一旦出手絕不會留有活口。”
紫洲抿了抿唇,躊躇了一下,方道:“真的不是你?”
“紫洲!”淳于風一聲怒喝,駭得紫洲呼吸一滯,只見他緩緩起身,眸中赤紅的盯著自己,一字一頓的道:“朕就算再愛你,也不會墮落至此,對付那女人犯不著用如此低劣的手段。”
話方落,紫洲的眼中已是一片澄清,立即打消了對淳于風的懷疑,但轉念一想即便不是他做的,阿凝再呆在這里就會多一分危險,他絕對不能再讓身邊的人出事了,于是心意一橫,伏地求道:“求父皇即刻下旨令兒臣完婚。”言辭堅決的讓人心悸。
寢宮內陷入如死一般的沉默,伏志一咬牙,躬身進來對紫洲勸道:“殿下,您就別再往陛下心里捅刀子了。”
紫洲的臉色稍稍白了一些,垂下眼瞼,遮掉自己紛亂的心緒,沉沉道:“父皇若不答應兒臣,兒臣會在這里長跪不起。”
“殿下!”伏志又氣又急。
“朕答應你。”淳于風面色鐵青看進對方的眼里,指著門外,喝道:“趕緊給朕滾出去,別讓朕再看到你。”
乍一聽到此言,紫洲有些愕然,但更多的是悵然和心痛,按在地上的手指有些顫,最終叩首道:“謝父皇恩典。”
伏志凄愴的目光隨著紫洲退出寢殿,而后又落在淳于風身上,“陛下決定了嗎?”
淳于風手掌撫額,半天都沒有回應。
“陛下您一定要冷靜,不要做出讓自己后悔的事呀。”
“冷靜又怎樣,不冷靜又怎樣?如果冷靜的抉擇會失去他,我寧愿不冷靜。”淳于風長嘆一口,道:“他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女人身上,若要讓他知道真相,依照洲兒的性格,他不會再給朕重來的機會了。這不是朕想要的,要么恨,要么愛,至少他會因此留在朕身邊,即使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陛下……”那么一刻,伏志為陛下感到不值,“你可以放棄的。”
淳于風垂著頭半晌都沒說話,再抬起頭時他又是那個深不可測的帝王,他道:“把那個人解決了,一切按計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