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驟然離開,帶走了她所有的溫度。
赤著身子,雲晚歌只覺寒意沉沉,心中也甚是擔心蕭君徹的安危,正待起身,卻驚覺殿門已被人撞破。
衣衫盡碎,她只得片縷敝體,雲鬢散亂,卻也正好遮住她背後風光,倦縮在地,只是不敢去看莫離神色,一時間,羞憤之感愈加濃烈,忍不住悲從中來,嚶嚶而泣。
早已猜到內殿有事,卻不想竟會如此,莫離只覺一股子熱血上涌,直衝面門,雙拳在握竟是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跟在他身後的梓桐,到底是見過太多,倒也不以爲意,只麻利的解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雲晚歌的身上。
見她一直流淚不語,便也溫言勸道:“想來你也是有福氣的,皇上幸了你,自也是會封你爲主子的,你倒還要哭。”
雲晚歌自是對那所謂的主子一說並無感覺,只是,聽她這麼一勸,倒也不再哭泣,只哽咽道:“你們先進去瞧瞧太子殿下吧,奴婢,沒事了。”
她越是如此,莫離心中越痛,可他身爲護國將軍,也有著自己推卻不掉的責任,只是,蹣跚著腳步朝內室只行了幾步,竟還是折了回來,迅速解下披風裹住雲晚歌的身子,他大手一伸,卻是將雲晚歌穩穩抱起。
“我知你擔心小殿下,帶你一起去可好?”
本也氣惱於他的鐵面無私,可此時此刻,雲晚歌卻倍覺感動,倒也不再推卻,只紅著眼點了點頭。
今日所受之辱全拜他所賜,可被他鋼鐵般的手臂緊摟在懷,她竟然感覺異常的安心,彷彿再不必擔心其它種種。
入得內室,只聽得蕭君徹仍在哇哇大哭。
順著方向望去,卻見小傢伙坐在牀頭,高舉著紅腫的手臂哭得涕淚相交,而在他身邊不遠處,小白已被蕭翊倒提在手,看那情形,似乎想要直接摔死小白。
雲晚歌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這情形一看便知,定是小白爲了救她故意傷了蕭君徹,因而觸怒龍顏了。
本不願同他說話,但眼看著小白即將慘遭毒手,雲晚歌只能虛弱求情:“皇上,求你放了小白,它只是個畜牲。”
聞言,蕭翊的手一滯,卻在看清莫離有美在懷的情形時,面上戾氣更重,雙手稍一用力,那小白竟已被狠狠摔出數丈之遠。
雲晚歌緊咬牙關,不讓嗚咽之聲溢出脣齒,人卻已掙扎著跳下了莫離的手臂,胡亂扯著披風便撲向了小白的屍身所在。
小白奄奄一息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因受力過重,甚至連口鼻之中,都流出了血水,雲晚歌心痛的看著那一幕,竟然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哽咽著去探它頸上脈息,卻發現原來小白心脈盡碎,五臟六腑也盡數振碎,可想而知,蕭翊那一摔,居然用了內力。
本已是怒到心中,現已是忍無可忍,雲晚歌小心翼翼的抱起小白,再回頭,卻已是滿面殺機。
她如霧的眸,此刻盡如同死水,那樣盯著蕭翊的眼,半晌卻只是吐出了一句:“奴婢告退!”
看著她飄逸而走的背影,他的心,猛地一痛。
竟有些後悔方纔出手過重,只是,他最不喜歡的事情,她爲何總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底限,她與莫離……
蕭翊臉色不好,莫離亦不妙,小太子的傷並不重,只不過怕痛纔會如此大哭出聲,可蕭翊的行爲,卻是狠狠的刺傷了莫離。
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來蕭翊的心思,只是,真的要那麼樣傷人,他才能感覺到痛快?
因爲雲晚歌,他第一次對蕭翊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排斥感。
一直到小太子再度安睡,莫離都不曾離開,不是他不想,只是蕭翊不允,有了方纔的一出,現下似乎已沒有人去追究雲晚歌的清白,只是各自有了些君臣以外的心思。
“皇上,若無它事,末將想先行告退。”
想離開,是想看看雲晚歌是否受到傷害,只是,他的擔心,卻要經過蕭翊的同意。
“莫離,陪朕下局棋如何?”
雖是問句,但他的表情卻並不接受拒絕,莫離淡淡點頭,卻是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二人隨意擺了棋局對弈,不過多時,莫離已露破綻,蕭翊淡看棋局,終於一子定了輸贏。
“不是你的水準,怎麼,有心事?”
蕭翊擡眸,燦如星子的眸,似乎隱隱透些不平之氣,莫離也並未講實話,只道:“許是末將昨夜守了一夜,太累的緣故。”
“你于軍前三日不眠不休都不曾如此動搖過,不過見她一滴眼淚便如此心亂,想來,你對她是動了真心了,是麼?”
他問得隨意,莫離卻是聽得心驚,忙彎腰身的抱拳解釋:“皇上多心了,末將只是精神不濟而已。”
許是感嘆,許是失望,蕭翊並不擡眸,只是默默的收拾著棋盤之上黑白之子,幽然道:“你從不對我說謊,爲了她,你竟是破了例了。”
“皇上,末將……”
他急著解釋,蕭翊卻已不願再聽:“當朕看不出來麼?你故意要以重罪之名帶她離開,是怕朕會傷了她是麼?可若是朕真的存了那份心思,便是你真的帶她離去,朕也一樣能治她的罪。”
“朕設下重重機關,要的便是讓她現出原形,只可惜她的原形不見,卻是讓朕瞧見了你的心。莫離,當初朕要爲你賜婚,是你自己放棄了那個機會,是以,自那時起,你與她便再無可能,因爲,朕,不允!”
斬釘截鐵的一段話,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卻也讓莫離聽到了蕭翊的心意。
他是一國之君,唯我獨尊是他的天性,今日他肯出言提醒,只因自己是他最信任之人,可若是有一日,他連提點之言都不願再講,那麼,便也是連自己也不再信任。
莫離的內心掙扎著,面色已蒼白。
從未想過,會有如此一日,他一直剛正不阿,卻在遇到她之時亂了方寸,可聽了蕭翊之言,看了蕭翊之所爲,他不得不正視一點,亂了方寸之人,又何止他一個。
“皇上,末將有一事不明。”
蕭翊似乎並不願意多說什麼,只是,瞧著莫離一臉蒼白之色,便也淡然道:“講。”
“她,是不是您要引蛇出動的那個人?”
其實他自己也是將信將疑,他故意在太子宮前擋下她,確實是害怕蕭翊的親審,跟在蕭翊身邊太多年,也太瞭解他的個性,是以,纔會下策以對,想要先把她弄走。
可方纔雲晚歌的冰肌玉骨他看真切,若真是昨夜之人,難不成她真是仙女轉世?
一夕之間,竟能完好如初?
聞言,蕭翊微微瞇了眼,沉思許久,卻也是答了那樣含糊的一句:“也許是,也許不是,總之,是與不是,都是你我碰不得的人。”
深刻的意識到了這一點,卻仍是不忍做出那樣的決定,寧錯殺,不放過的風格,似乎在此時也起不了效果。
他不信任她,甚至於懷疑過很多次,可每到他應該下定決心之時,他似乎總會猶豫不決。
她清傲的眸子,晶瑩中閃動著的淚花,還有那幅倔強的表情,似乎真的很熟悉,卻又似乎完全記不清,到底爲何會有如此感受?
這讓他費解,可更讓他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管控不了自己的心。
這些年,帶給他如此感受的,除了當年那個一襲嫁衣的小小太子妃以外,唯有她一人。
是以,蕭翊亦有些迷茫,對於一個給了他全新感受的女人,真的要殺了她麼?
他,似乎有些不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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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死了,在雲晚歌抱著它回它的小窩時,安祥的死在了她的懷裡。
雲晚歌的眼淚似乎也要流乾了,在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什麼人可以值得她去落淚,可憐的小白,她真的不應該從梅山帶它回來。
早知道這裡是吃人之地,早知道這裡不會有任何好的回憶,可她是太寂寞了啊,她也想有個伴,有些不能對人說的話,都可以告訴小白。
可小白死了,死在了蕭翊的手裡,他就是那樣殘忍的一個人,殺人不眨眼,何況只是一個小白。
他殺光了她所有的親人,現在連小白也不放過,她是真的有些絕望了,在這樣的男人身邊,她真的還有勝算麼?
她無語,只是望天有淚,親手埋掉小白的屍體,也埋葬了對一切的期待,或許,讓自己不受到任何的傷害的是好辦法,便是從此關閉自己的心,無論是對人,還是對小白這樣的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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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當真是沒有人能睡著的,愈婧婉伸長了脖子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黑衣人消失不見的消息,雖心中已明黑衣人身份,可到底還是爲她捏了一把冷汗。
要知道莫離可是大周第一神將,能在他手下逃走,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她居然真的做到了。
思及此,俞婧婉心中對雲晚歌的看法似乎又有些改變,只是卻再不敢輕視於她。
天露微白,俞婧婉卻並無睡意,只躺在牀上焦急等待,無論今夜之事源自何起,既然她有所行動,自然也一定會有更大的用意,俞婧婉並不是擔心她不能得手,反而是擔心她真的能成功。
若是有朝一日,大周易主,那麼她爲後己爲妃,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了。
既然都是妃子,那她又何不倒戈相向助蕭翊一臂之力?
至少,他是沒有皇后的,就憑這一點,自己也該想想清楚。
正糾結,卻忽聽門外一陣混亂的尖叫,並不多想,俞婧婉立時翻身而起,還未開帳,卻被一團白影所撲,定睛一看,不是小白又是誰。
她剛要發怒,卻見小白小爪微張,胡亂的扒著自己身上的東西,好奇的取來,只看了一眼,立時色變。
便是沒有見過那東西,自也是聽說過許多次,再加上雲晚歌與蕭湛的對話,被她偷聽到,是以,馬上便確認了這東西是傳位聖旨,只是,一想到那上面所書的內容,她不由得又生疑心,蕭湛要這麼一個沒用的東西,卻又是爲何?
她只知蕭湛想要得到這東西,也知雲晚歌一直在尋找,卻從不明白蕭湛真正的心意,是以,也並不明白傳位聖旨的奧妙。
只是,當她沉思片刻,一切真相似乎已近在眼前,她畢竟跟在蕭湛身邊受訓多時,只消憶及他的目的,便也能想通一切了。
雖並無十分把握,但機會近在眼前,她決意縱膽一試,便是失敗了,她亦有辦法自圓其說,畢竟,這個東西除了蕭翊與幾位前朝重臣,誰也不識得。
心中有了計量,俞婧婉扭頭再望小白,小白雖通人性,但畢竟不能說人話,她亦無從問起,只得避重就輕的問道:“是佳期讓你送來這東西給我的?”
小白不能說話,搖了搖尾巴算是回答,俞婧婉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而後便又拍了拍小白的身子,催它離開,小白本不屬於棲梧殿,若是被人發現它,自己也難逃嫌疑,是以,她決計不能久留於它。
小白去後,俞婧婉沉吟良久,終想到一個絕妙之計,只是計劃還未曾得以實施,卻又意外聽到小白被摔死的消息。
小白不過是一個畜牲,死與不死,本不該影響到任何事,可偏偏小白是太子宮裡養的,對太子又有救命之恩,是以,當蕭翊破例要爲小白立碑文時,俞婧婉卻欣慰的發現,她的機會來了。
在宸宮,想要見一次蕭湛實在太難,可有了小白這個事情,她知道蕭湛一定會來,而且,會來得很快。
她知道在宮中會面,多有不便,便著了手底下的人在宮門口等,直到那一日,她終於等到了蕭湛,卻也並不著急的相見,只換了一身宮人服飾,跟在了他的身後,一路尾隨著到了小白的墓前。
一直知道蕭湛對銀狐有著一種特殊情懷,只不想他竟然會來墳前看望,他要去的地方,該是雲晚歌所在,卻又爲何是在這裡?
正疑惑間,卻聽得蕭湛清朗如玉的聲音寂寂傳來:“跟了本王這麼久,該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