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皇上親派之人,本宮不罰你,但棲梧殿不需要多心的奴才,趁本宮還未改變主意,馬上離開。”
梓桐面色灰敗,但卻脊樑挺直,言語間,早已不復平日溫暖:“娘娘,既然您已猜到一切,奴婢也就不瞞您了,奴婢求您,若是您心中真有皇上,就離開宸宮吧,離得越遠越好。”
‘騰’地一下,雲晚歌霍然而立:“放肆!本宮離不離開,還輪不到你來指使。”
梓桐的嘴角,噙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似乎已拋開一切,她無情而語:“宸宮,奴婢,太子,還有這兒的一切一切,娘娘不覺得都很熟悉麼?您已經裝了太久,難道不累麼?”
梓桐字字如血,刀一般剜在雲晚歌的心頭,那些莫名的熟悉感,她確實有過,一直以爲只是錯覺,可今日種種,已讓她徹底明白,原來,這繁華的宸宮,她真的曾經熟悉過。
驀然擡眸,雲晚歌環顧四周,曾經灑滿歡笑的棲梧殿,似已變成魔鬼厲獸,猙獰著向她撲來。
她閉了眼,痛苦的溢出一絲笑意,再回首,眸間殺機已現:“說出你想說的,否則,本宮會讓你明白,本宮是什麼樣的人。”
“娘娘本名賀佳期,與奴婢一樣,曾經是皇上的貼身宮婢。”梓桐似要豁出一切,原本該說的,不該說的,已竟在此一句。
“佳期,佳期……”
喃喃的重複著這兩個字,雲晚歌的耳邊,似又飄過莫離低沉而渾厚的聲線。
“莫離也不瞞你,但我想月軍醫可能要失望了,我認識的是應該另一個人,只不過,你們長得很像而已。”
“她是誰?”
“一個宮女而已。”
“我們,真的很像嗎?”
“是,很像?”
“那她現在在哪裡?”
“她,死了……”
她早該猜到一切的,只是從不願正視這個問題。
只要蕭翊心中有她,只要蕭翊疼她憐她,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放下,只是爲何,當真相終於來臨,她竟脆弱如廝,痛苦的閉上了眼,她清冷而問:“本宮一入宮,你便認出了本宮是嗎?是皇上讓你們所有人都瞞著我的麼?”
“是。”
“既然要你瞞著,爲何又要告訴我?”
她很累,宮中之人,是否都如她一般想法,明明很簡單的事情,爲何要弄得這般複雜,實在是太複雜了啊!
“因爲,娘娘的存在,讓皇上爲難了,奴婢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毀在娘娘手裡。娘娘難道真的沒有想過皇上爲何沒來棲梧殿麼?還是說娘娘根本無心顧及皇上的死活,只要自己逍遙自在即可?娘娘的心,從來都是那麼狠的,或者,娘娘回宮的目的,本就是要害死皇上的,是嗎?”
梓桐越說越激動,以至於讓她那幅永遠都帶著笑的臉,都已變了形,但她的話,卻是雲晚歌所不能接受的。
冷冷一笑,她擰脣:“你憑什麼說本宮會毀了皇上?”
“就憑娘娘當年曾經是佑親王派進宸宮的細作,就憑娘娘當年曾親手刺殺皇上,就憑皇上現在仍在大殿之上與君臣抗衡,而娘娘卻在此地心胸狹窄的容不下一個小太子。”
梓桐終於說出了一切,在她重入宸宮之時,她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有他的地方,她才能活得下去。
可是,看著他一步步深陷泥濘,梓桐的心也在滴血,她順了他的心,囑了他的意,無微不至的照顧著他最愛的女子。
可是,當一切阻礙再度出現,她終於再忍不住,想要爲他掃平障礙,她知道,當她說出這一切,她便只有一個下場,可是,就算真的要她去死,她也絕不後悔。
只因,爲他,她已是盡心盡力。
雲晚歌的胸中翻江滔海,那種難以描述的震驚,像是席捲而來的巨浪,無情的淹沒了她的心。
她忘卻了前塵舊恨,也忘記了與他種種,但那樣的心動,那樣的情亂,難道真的不是因爲愛,而是因爲恨?
她曾經是佑親王派來的細作?她曾經親手刺殺過他?
那麼,爲何他還要接受她?還要帶她回宸宮?
或者,這一切都只該一個解釋。
他,確是真心。
一絲笑意爬此嘴角,凝眸,她清冷的美目寒冰般望向跪地的梓桐,卻有了另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你說,皇上現在仍在大殿之上,與羣臣抗衡?”
梓桐無聲落淚,憤怒著指責:“所有宮裡的娘娘都知道了,唯有娘娘不知,娘娘還敢說自己真的關心皇上?”
“所爲何事?”
仍舊清冷,她已明白自己的處境,於她而言,只要他還站在自己身邊,誰的誤會,也動搖不了她的決定。
“娘娘是真的不懂,還是不想去懂?娘娘口口聲聲說愛的是皇上,依奴婢看來,也不過是愛上了這皇貴妃的位子。”
梓桐越來越看不懂她了,當年的賀佳期,如今的悅皇貴妃,她所認識的那個女子,似乎在不經意之中,已有了質的改變。
但她仍舊憤怒,爲了皇上而覺得不值,假若沒有她的出現,皇上也至於這般爲難,將自己陷入絕境。
“仍是要撤了本宮的妃位是麼?仍是要逼死本宮才放手是麼?好,好,好,既然大家這麼給面子,看來本宮不出面,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了。梓桐,既然你這麼好心的來告訴本宮一切,那麼本宮也該在逐你出宮前,帶你去看一場好戲。”
心意已決,她已淡笑自如,既然每個人都想要她死,那麼,她偏要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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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天空不見一絲雲彩,頭頂一輪烈日荼毒著,沒有一點風。
鸞鳳殿外,烏壓壓跪了一地的,卻是以上官策爲首的重臣百官,他們之所以選擇於烈日之下毒烤自己,卻是爲了讓當今皇上,收回一道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聖旨。
烈日荼毒,有年邁者不堪重負,猛然栽倒下去,卻已是中暑之癥,大家七手八腳的將那人擡走,餘下者,任是心中犯怵,卻仍舊倔強的跪在原地,一臉正氣。
鸞鳳殿頂的飛檐騰龍,於盛陽之下,渾身耀著金光,閃閃的似乎要脫騰而去。
而她,便踩著那金輝而來,正紅宮裝,一路迤邐。
輕抖裙裾,她擡階而上,有鄙夷者,輕哼出聲,不滿之意溢於言表,她只做未聞,卻是輕旋於身,俏生生,華麗麗的跪在了衆臣的最前方。對著緊閉大殿之門,她運氣在胸,高聲而道:“皇上,臣妾來了。”
聞言,那些文武百官,面有喜色。
“難道是皇上派人要她來的?”
“想必是皇上想通了啊!”
“唉呀呀!可算是來了啊,咱們辛苦這一遭也算是值了。”
衆臣議論紛紛,似乎看到了某種希望,個個期待般的望著鸞鳳殿的大門。
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鸞鳳殿的大門,終而重新開啓,明黃的身影,帶著君臨天下的氣勢,倏然出現在衆臣的眼前。
飄揚的羅裙間,如花的容顏,雖隔著百千重臣,但他卻一眼就看到了她,她來了,也讓他的眉間,憑添幾分喜色,緩緩走近,他單手而扶,柔聲道:“月兒,你起來。”
堅定開口,她的眸間,是固執的偏拗:“臣妾有事相求。”
“說吧。”
擰眉,他終而放手,淡漠間,瞧不出他的情緒。
“皇上乃真龍天子,一言九鼎,說過的話便是聖旨,對嗎?”
“當然。”
“皇上曾許臣妾後位,是否也是君無戲言?”
“當然。”
“那麼,臣妾今日便是來討旨的,臣妾,要做皇上的妻子,大周的皇后,皇上,可否允諾?”
“當然。”
他從不會受人要狹,更怕她的泣淚相求,可彼時,他深深攏起的雙眉,忽而放鬆。
大笑之中,他亦終於明白,自己從未錯看過她,無論她是賀佳期,還是雲晚歌,都是那樣的一如既往的特別。
清絕一笑,那朗聲一語,似要穿透雲霄,一字字,落地有聲,飛入羣臣耳中,便如平地一聲悶雷,瞬時雷倒了一片,有些受不住打擊的重臣,甚至當場便癱軟在地,不醒人事。
得到他肯定的回覆,雲晚歌的心,終於安然回肚,輕揚起絕美的小臉,她的笑容裡,是一如既往的堅持與肯定,他果然沒有令她失望。
交出自己的手,放在他掌,藉著他有力的臂膀,雲晚歌緩緩而立。
回眸一笑,百媚橫生,衆臣只覺眼前春花一燦,再恍然,竟已是移不開眼,紛紛感慨,如此佳人,果真是絕色傾城。
放開他的手,她輕盈而行,一步步,有如踏在羣臣心間。
彷彿下定了決心,她終而清冷而語:“本宮知道,各位大人都瞧不上本宮,覺得本宮是禍國紅顏,不配做大周的皇后,可本宮也想告訴各位大人們,做不做皇后,於本宮而言,從來不算什麼。”
“本宮之所以一定要皇上兌現承諾,只是因爲唯有皇后纔算是皇上的妻,即便皇貴妃再高貴,亦只能稱之爲妾,本宮不做妾,是以,這個皇后,本宮是當定了。”
“不過,各位大人的擔心,本宮也會成全,是以,本宮會自請冷宮,晉封皇后之日,便是本宮搬出棲梧殿之時,不知如此安排,各位大人可還算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