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出了這裡就不是主人的宮室了。我不能出去,有人會帶你們?nèi)バ淌遗丁!绷_浮的眼珠子轉(zhuǎn)啊轉(zhuǎn),笑嘻嘻地說:“你們不要想逃, 不然會很慘的。”
小女孩的童音尚且泛著春色, 軟軟糯糯, 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如修羅。
羅浮的手臂一指:“看, 接你們的人來了。”
果然遠(yuǎn)處一個黑衣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身姿婀娜, 想來是個女子。
羅浮嘻嘻地笑,然後走開,在拐彎的角落處化成白紙小人, 貼在樑上。
黑衣人走近,擡起頭來, 臻首峨眉, 好不動人。
她臉上神情淡淡:“兩位請跟我走。”
“胭脂!”看清楚黑衣人的臉, 小鬱驚呼出聲。
她上前拉住胭脂,驚懼而不解地問:“你怎麼、怎麼在這裡?怎麼幫鳳青辦事?”
胭脂淡淡拂開小鬱的手, 冷若冰霜,說著不相關(guān)的話:“你不要再拖延時間。”
“我……”小鬱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是被胭脂的冷漠神色一瞥,像鋸了嘴的葫蘆, 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刑室其實就在距離宮室極近的地方, 這裡的五行八卦佈置得更加複雜。
小鬱用靈力看去, 這個刑室就像在一團(tuán)灰濛濛的霧裡, 所有的生門死門都在飛快地運動著, 稍有不慎,就會被鋸齒一樣的漩渦絞殺。
小鬱看得頭暈眼花, 她馬上斂去靈力。
不防越走越近時,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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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德殷才一進(jìn)廣陵宮,便看見一個小宮女端了養(yǎng)氣養(yǎng)胎的藥來。
他朝小宮女努努嘴,示意他來。
小宮女受寵若驚的樣子,將藥遞到他手中。
“怎麼纔來?娘娘適才才說……”
茜芝從帷簾後走出來,衝小宮女埋怨到,忽而掩住口:“陛下。”
鄭德殷悄聲問她:“朕許久日子未來看她了,她這些日子怎麼樣了?身子可比以前舒爽些?這天氣涼下來這樣久了,還是說胃口不好嗎?”
他這樣一下子問了這麼多問題,茜芝都不知道從哪裡回答。
茜芝上前接下鄭德殷披著來的青龍紋捲雲(yún)風(fēng)衣,柔聲道:“既然陛下來了,何不親自去問問娘娘呢?陛下才是娘娘的良藥啊。”
鄭德殷點點頭,朝茜芝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悄悄朝帷帳內(nèi)走去。
室內(nèi)薰了木樨,暗香浮動,暖意融融。
蘭燼成灰,琉璃影動。
趙柔面朝內(nèi)側(cè)臥著,斜倚衾枕,錦被懶懶地蓋了一角在身上。
茜芝站在鄭德殷身後,輕聲說:“娘娘,該進(jìn)藥了。”
“拿下去,我不想喝。”
趙柔聲音懶懶,似乎沒有氣力。
“娘娘,醫(yī)正大人囑咐過,每天這個時辰一定要喝的呀。”
“不要,藥是苦的。我不喝。”趙柔還是說。
鄭德殷揮揮手,讓茜芝和立侍的宮人們都下去。
他走到牀邊,伸手拉拉趙柔的衣袖。
若是其他妃嬪,早已轉(zhuǎn)過身來怒目而視了。
偏偏趙柔生的性子好,只是揮揮手說:“茜芝,別鬧了。”
鄭德殷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既然宜湘連朕的面子也不給,朕也覺得沒甚樂趣,只好回那寂寂無人的養(yǎng)心殿和小高一起呆著了。”
趙柔登時轉(zhuǎn)過身來,面上又驚又喜。
琉璃燈上泛出的漣漪般的紅暈,襯得趙柔不勝羞怯。
她低垂著頭,一隻手撐在繡枕上,另一隻微微搭在腹部。修長潔白的脖頸,如同天鵝垂頸的姿態(tài),鄭德殷的心中不覺一動。
他聲音愈發(fā)柔軟:“宜湘,喝藥了。我叫茜芝去拿了那蜜汁海棠片,吃了藥以後再吃它避避苦味,好不好?”
趙柔又怎麼能拒絕他這樣的溫柔,只好讓他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喝藥。
“已經(jīng)六個月了,醫(yī)正大人說大約是個男胎呢。”
鄭德殷一邊小心翼翼地喂趙柔喝藥,一邊說。
趙柔莞爾一笑:“臣妾倒是無所謂男孩女孩,只要他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鄭德殷也笑,裝模作樣地說:“朕看你的肚子,這個樣子、這個形狀,必定是男孩了。昔日聽母后說,懷著朕的時候,也是這麼個樣子。”
趙柔啐他一口,輕推他的肩膀,說:“陛下一徑的胡說,哪裡有一模一樣的肚子。只不過今日看見臣妾這樣,逗我開心罷了。陛下許多日不來了,只怕是忘了臣妾。”
鄭德殷佯裝有怒:“宜湘胡說!朕幾時忘了你,朕就算忘了自己,也不會忘了我孩子的孃親。”
趙柔卻不怕他,稍有醋意,說:“陛下在幾位妹妹的宮中時候難道沒有忘了我麼?先時柳妹妹愛從別人宮中將陛下叫去,現(xiàn)在臣妾的廣陵宮連這樣被叫去的機(jī)會也沒有了。”
鄭德殷一副委屈模樣:“你可真是冤枉我了。這兩個月實在是政務(wù)繁忙,我連你都不曾來看,怎麼會去其他人那裡!我一得空,第一個便是往你這邊來。”
他作勢要喊:“小高,去叫起居郎來,爲(wèi)我作證。”
他連稱呼都改了,不是“朕”而是“我”。
趙柔心中有一處酥酥麻麻的,連忙掩住他的口:“陛下這是做什麼?”
鄭德殷將她的手拉下來,握在掌心裡:“那麼你可信我?”
肌膚相貼,掌心溫度炙熱。
趙柔只別過頭去,笑道:“信你就是了。”
鄭德殷喂完藥,拈了一片蜜汁海棠送到趙柔嘴邊:“去去苦味吧。”
趙柔不語,只覺得嘴裡的海棠還甜不過他的幾句話。
鄭德殷幾月來第一次來後宮,便宿在了廣陵宮。
誰都知道,縱使是新得寵的柳美人也抵不過陛下與趙姬娘娘的情深。
次日。
鄭德殷上朝回來。
小高在他身旁:“今日午膳是否去後宮與哪位娘娘同用?”
鄭德殷擺擺手:“宜湘最近真是蔫蔫的,往日儀態(tài)萬方的風(fēng)姿真是減損了許多啊。可惜朕是個男子,不能設(shè)身處地地幫她分擔(dān)。去她那裡吧,她看見我會開心的。”
每每說到她,鄭德殷的語氣總是不自覺的柔軟。
小高默然。
他並不是很能理解鄭德殷這種柔情,於是他只能沉默。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
鄭德殷和小高兩人走在前面,身後遠(yuǎn)遠(yuǎn)跟了隨從和宮人。
“你從小陪朕讀書,可知道前朝的□□朱章瑜麼?”鄭德殷問小高。
“是前朝的開國皇帝,小高知道。”
“那朱章瑜一生摯愛兩個女子,一個陪他出生入死、征戰(zhàn)天下,一個宜家宜室、溫柔貞靜,德烈皇后和德貞皇后。”
“是。兩位皇后先後亡故,一同陪前朝□□入葬皇陵,可謂情深意重。”
“後世人都說,□□是愛德貞皇后多些。可是你知道嗎?”鄭德殷轉(zhuǎn)過來看小高:“朕相信他是真愛這兩人,是兩個都愛。有時候,男子的情意,是說出來別人也不會相信的事情。”
鄭德殷又說:“她們兩,一個是天際飛燕、雲(yún)中鴻鵠,另一個是枝頭凰鳥、籠中金雀。”
小高又是默然。
帝王心事,懂也只能當(dāng)做不懂。
鄭德殷揮手笑笑:“算了,你又怎麼懂呢?”
小高應(yīng)著,高唱道:“擺駕廣陵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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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鬱和林懷琛待著的囚室,似乎比先前所見潔淨(jìng)許多。
胭脂似笑非笑地說:“主人說,你們是貴客,就是死也要體面。”
說完便轉(zhuǎn)身要走。
小鬱撲上去,拉住她。
“胭脂,先時的事是我不對。我從沒怪你殺我。”
胭脂並不轉(zhuǎn)身,冷冷甩手:“鬱大人不必再說。過去的事了。”
“那麼你爲(wèi)什麼要幫鳳青做事?他不是好人。”
小鬱再問。
“好人?好人如何,是您定義的嗎?我曾經(jīng)以爲(wèi)鬱大人是好人呢。”胭脂聲音連絲毫波動都無,卻諷刺意味濃濃。
“我……”小鬱頓了一頓,最終說:“胭脂,你一個人,要保重。你要好好的。”
胭脂腳步一頓,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那人看不見的時候,胭脂才摸摸自己的臉,上面一片冰涼的淚痕縱橫。
胭脂哭著嘲笑自己:“胭脂,你真沒用。只是他的一句話而已。”
“現(xiàn)在呢?我們兩個在這裡等死嗎?爲(wèi)什麼姐姐和風(fēng)潯還不來救我、陛下也不擔(dān)心你嗎?”
小鬱癱倒在牆上。
林懷琛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好舒服一些:“我知道岑國要抓我的人是我。終究是我連累你了。”
小鬱無力搖頭:“岑國要抓的人是你,鳳青要抓的人卻是我。現(xiàn)在我們是要死在他手上了。”
“他到底爲(wèi)什麼?我不明白。你把你知道的事情毫無遺漏地跟我說一遍。”
小鬱看著眼前若有所思的林懷琛,咬著脣,還是將事情說了一遍。
但是還是省去鳳青曾經(jīng)輕薄她的事情。
囚室裡只有一盞油燈,看不見天光。
經(jīng)過漫長的講述,他們俱不知時間過去多久。
林懷琛一句話都不講,只是緊緊地皺著眉頭,皺出眉間的一道深紋。小油燈晃晃光影,自他的鼻間勾出一條晦暗不明的線,一半的臉隱在陰影裡。
小鬱幾乎疑心自己還有沒有講下去的必要。
終於說完,林懷琛久久沒有反應(yīng)。
“阿琛……”小鬱輕聲叫他。
林懷琛倏忽朝她展眉一笑:“小鬱,如果真是這樣,也許那個人真的不是你。我猜我們不會死。鳳青不捨得殺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