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民風質樸,看來與陪都的奢靡景象不大相同啊。”
幾個男子身著布衣,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進了平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空氣都清新了些啊。”一個髯須大漢說。
一個身著淡藍色布衫的男子開口,“是嗎?”說罷還不相信一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生的清俊,淡藍色的衣衫更顯得飄逸不凡。
“哈哈哈,小郁還是個女娃娃樣啊!”蓄須大漢對旁邊一個青衣的男子笑道:“老王,你看看她,哪里像個男人?”
原來那個藍衣男子原來是小郁。
“請叫我郁兄。”小郁白了他一眼,笑道:“施大人,你再叫大聲一點,恐怕整個平城都知道我是女扮男裝。”
“本來就不像嘛!你穿著林將軍的衣服,短手短腳的。你還不許我說啊!”
“走的匆忙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小郁不服氣,斜睨著他:“我沒不許你說,但沒必要說了一路吧,施大人!”
“嘿,你個女娃娃還不服氣!”
“那您得讓我服氣。”
“你說說……”
兩人的笑罵聲漸傳漸遠……
小郁一行四人。
藍衣的是男裝的小郁,與她斗笑的是欽天監的施崇明大人。
而施崇明口中的“老王”則是他的長官王飛云。
他們身后還有一個一路沉默不言的灰衣男子。
一路中,他一共只說過三句話。
“我叫季開陽”、“謝謝”、“不客氣”——兩句廢話。
平城不算小。
等走到平城的鬧市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小販擔著早霜打過的菜叫賣。
街口的包子鋪騰騰的冒著熱氣,街邊還有新鮮小餛飩和豆腐花賣。
好香啊。
“施大……老施,你餓不餓?”小郁咽著口水問施崇明。
“看你那饞樣……”施崇白了小郁一眼,又故意附到她耳邊說:“只要穿過了這個街區,林大人就在前邊等著呢。”
小郁掃了他一眼,“不許拿他說事。每天都吃白饅頭趕路,是個人都受不了。再說,林大人見我餓的死去活來的,想必也不會開心。”
“嘿……你這姑娘為了吃怎么沒羞沒臊的,這話你能說嗎?……你聽我說話呀……別走別走……”
這邊小郁拉著王飛云和季開陽翻身下馬,理也不理他。
王飛云忍笑扔下一句:“老施你不想吃的話,麻煩看一下馬。”
“誒,你們等等我……”
“兩籠大餡肉包,四碗小餛飩。謝謝老板。”
“來嘞,熱氣騰騰的包子和新鮮小餛飩。”
老板端上吃食的時候,小郁忍不住看了一眼施崇明。而對方也很配合的咽了一口口水。
施崇明的嘴癮又犯了:“我說你吃就吃,你放那么多辣子干嘛!”
小郁正挖了一勺辣子到餛飩里。
“這辣子多香啊!你看看我們南疆也吃辣,北人也吃辣,就你們中原人不吃辣。”
“我們中原人不吃辣要你管!”
“那我在自己的餛飩里放辣子要你管!”
王飛云拿著一個包子,一邊看著他們笑一邊吃。在從陪都到平城幾日路程里,唯一的調劑就是看他們兩個斗嘴。
小郁一個小姑娘也就算了。
施崇明一個髯須大漢……王飛云悄悄的嘆了一口氣。
而季開陽則默默的低頭吃飯,一身灰衣更加不顯眼。
“好了好了,吃飯!”
王飛云總是在施崇明和小郁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出來當和事老。
他們吵嚷著,突然一個灰影從攤上奔出去。
季開陽扶起街角的一個小姑娘。
她似乎很恍惚,別人碰了她一下,她就摔倒了。
小姑娘手里還提著一個籃子,像是早晨出來買菜的。她生的可愛,梳了個垂鬟分肖髻,更顯得動人。
小郁本是不在意。她往那邊掃了一眼,然后準備繼續吃。
突然她愣住,也像季開陽一樣奔出去。
小郁扶住那個小姑娘另一邊,壓低聲在她耳邊問:“姑娘,你沒事吧?”然后和季開陽對視了一眼。
季開陽目光灼灼,顯然跟小郁想的一樣。
那邊施崇明大喇喇的叫著:“知道人家小姑娘漂亮,你們不用兩個都過去吧?小……郁兄啊,你去干嘛?給我回來!”
季開陽溫言道:“小姑娘,小心一點。”說罷,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那個小姑娘看看小郁又看看季開陽,飛紅了臉,小聲的說:“謝謝公子。”然后就拎著籃子跑開了。
小郁和季開陽也不言語,回到攤上吃飯。
“將軍,他們人進了平城。正往這邊來,想是快要到了。”小袁跑進來對林懷琛說。
他話音剛落,就有下人進來通報。
林懷琛說:“去請光祿大夫和平城令來。”
林懷琛并不知道陪都會派誰來,只知道欽天監的副監長王飛云會和小郁一同前往。
他們人還沒有進門,林懷琛就聽見他們的嬉罵聲。
王飛云一行人由下人領著繞過前院,來到正堂。
光祿大夫和平城令也已經到了。
“參見關內侯、光祿大夫。”
他們正欲行禮,林懷琛急急的上前扶住。“大家不必這樣。這里不是陪都,禮數都放下吧。”
林懷琛掃了眾人一眼,在小郁身上稍作停留,然后繼續說:“大家都是朝廷的棟梁之才。這次來到平城,實在有懷琛不能解決的要緊事請諸位幫忙。請諸位隨我前往內室詳談。”
內室在宅子的深處,極為隱蔽。里面只設了桌椅,陳設簡單。
“大家在來的路上已經交談過了,想必已經清楚了各自的身份。我不再多講。我請平城令來講講具體的情況。”
林懷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平城令是個個頭矮矮的敦厚中年人,名叫杜景中。
“大概是八月上旬的事了,那時有一小股岑軍冒犯我邊境大約有一百五十人左右。我命平城尉率平城護衛軍一千名御敵。平城是北門鎖鑰,平城的護衛軍也是精英。我以為這是流兵的突襲,以前也有過這事。我報備了朝廷,并不將這事放在心上。可是……”
他停了一下繼續說:“可是三日后,平城尉竟然戰死了。護衛軍也殘破不堪,那邊卻還有五十人左右在負隅抵抗。……我這才覺得不對,急忙將詳細情況請示朝廷。關內侯和光祿大夫來了,活捉了十余人,其他都死了。”
“我那時還想,怎么勞動這么大的官來平城。現在看來……哎……”
杜景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么說下去。
光祿大夫馮定應拍了拍杜景中的肩膀,說王飛云四人說:“你們是星夜趕路前來,不若稍作休息再說吧。”
王飛云還沒講話,施崇明就嚷起來:“沒有你們這樣的啊,把我們的胃口吊起來又不說了啊!”
“既然你們這樣想,”馮定應與林懷琛對視一眼:“那我就把事情詳細的說一遍。”
“其實這事情奇就奇在那些活捉來的士兵上。且不說他們戰斗力驚人,我們在活捉他們的時候,他們身上沒有一點干糧。”
小郁問:“莫不是吃完了?”
“我們的軍醫解剖過一具尸體,他的胃早就已經干癟甚至萎縮了。沒有吃東西已經很長時間了?”
杜景中接著馮定應說:“不只是這樣,他們作戰時根本不穿盔甲。”
大家都知道哪里不對了:縱使是不吃飯不穿甲,士兵還有那么強的戰斗力!
“你們剛才說,捉了十余人回來?關在哪里?”小郁問。
她現在已經知道林懷琛為什么要她來了。
他再厲害,也是普通人。但是這個世界上不普通的事實在太多了,他沒辦法應付。
“你現在要去看看他們?”杜景中說:“那些人白天要是不打仗就跟死的一樣,晚上才會醒來。”
林懷琛說:“這樣吧,你們先稍作休息。然后我們晚上再做議論。”
大家的確累了,便不再說。
小郁雖然舍不得林懷琛,但真是累了。瞟了他一眼,也乖乖的跟著眾人的后面走了。
有人拉住她的腰帶。
“干嘛?你讓我去睡的。”小郁轉過來看著林懷琛。
林懷琛笑道:“你穿著我的衣服,還真把自己當做男人了?要跟王大人他們住同一個院子?”
小郁撓撓頭,“我忘記了。”
“走了。住到我旁邊去。”林懷琛牽著小郁的手往另一個院子走去。
小郁的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束起頭發,用木簪固定。眉毛也畫的比平時粗了。穿著藍衫,像個秀氣的少年郎。
林懷琛打量著她。
氣色也恢復了,人也很精神。離開了陪都,她好像離開了籠子的鳥。
小郁都不好意思了,嬌羞的說:“別看了。”
然后林懷琛撩起小郁的袖子,壞笑道:“長出來這么多么?”
小郁才知道被他耍了,一甩袖子,白了他一眼:“要不是走得急,誰要穿你的衣服啊!”
路過的侍女們看見林懷琛和一個長得極俊美清秀的男子十指緊扣,形狀親昵、毫不避畏,芳心碎了一地。
侍女甲:原以為林大人是個潔身自好的男人,沒想到竟然是斷袖!
侍女乙:還偏偏找了一個那么好看的男子作伴!
侍女丙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果然像我娘說的,這個世界上的好男人不是沒出生就是死了,不是別人的丈夫就是斷袖!
小郁和林懷琛大白天打了個寒戰。
睡了一覺,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小郁剛起身,扶了扶發冠,就有人來敲門。
小郁開門,一個穿著淺鴉色窄袖束腰衣衫的侍女拿著銅臉盆。
“公子,請凈面。然后奴婢領您去前廳用膳,其他大人們已經在前廳了。”侍女遞上一塊面巾。
“哦,謝謝。”
小郁略作收拾,微笑說:“有勞姑娘。”
那侍女臉上浮現出了一個很羞澀的表情,“公子客氣了。”
其他人果然已經到了前廳。
眾人見她來了,起哄著將林懷琛身邊的施崇明趕走,讓小郁坐下。
林懷琛笑著,也不阻攔。
“你們都欺負我老施啊!”施崇明坐到王飛云旁邊,夾走了一大塊雞。
馮定應笑道:“是你太沒有眼力見了吧?”
小郁也笑笑。
飯后,他們屏退了下人。
林懷琛說:“大家先來說說看法吧。”
小郁沉吟一會兒,說:“平城里的怪事好像不止這一件吧?”
“怎么說?”
“你們不覺得整座平城,空氣里都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嗎?”說這話時,小郁看著是季開陽。
后者沉默不語。
杜景中問:“很奇怪?怎么說?”
“很奇怪就是……”
“不是人的味道。”季開陽接著小郁的話說。
四座一驚。
“不是人,那是什么?”
季開陽淡淡的說:“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人。”
“是什么現在我也說不清,但是總會知道的。”小郁說,“還有,今早遇見一個小姑娘……”
施崇明問:“就是那個你們扶起來的小姑娘嗎?我還以為是因為她長得漂亮你們才沖過去的。她怎么了?”
季開陽冷冷的扔下幾個字:“是活死人。”
小郁解釋道:“她沒有靈火。”
林懷琛想起小郁昏迷的時候,郁白桐說過,小郁情況危急,頭上靈火如豆,將熄將滅。他問:“靈火是活人生命的標志么?為什么我從未見過?”
“靈火確實是生命的標志。健康的活人周身都有靈火,遇水不熄,為淡藍色。將死之人只有頭頂一點。那個小姑娘動作表情與普通人無異,只是周身靈火全無,是活死人。普通人是看不見靈火的。”
“那士兵是不是也是活死人?”
“這個我不能斷言,晚上見過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