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鬱時常進宮陪趙柔, 說一些民間的奇事、氏族間的韻事奇聞給她聽。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故事就能逗她開心,小鬱何樂而不爲呢。
小鬱常常在廣陵宮裡,漸漸和小皇子也熟絡了。
趙柔是絕不放心別人的, 只有乳母和幾個貼身的宮女嬤嬤可以親近小皇子。她肯讓小鬱與小皇子玩, 小鬱心中很是感動, 對小皇子更好了。
小皇子叫做鄭祁鈺。小鬱便喚他作“鈺兒”。
“姨娘。”小皇子撲到小鬱身上, 與她很是親厚。
小鬱也抱起他, 叫一聲:“鈺兒。”
趙柔常常臥在榻上看他們兩個嬉鬧,嘴邊含笑。
她的肚子已經明顯地大了,大約五個月了。
整個人, 都有一種母性的光輝。無論是看小鬱,還是看鈺兒。
林懷琛曾經不經意地問過她在宮裡如何, 見了哪些娘娘。
小鬱認真地想一想, 扳起指頭來算:“除了德妃娘娘, 還有玉小媛、柳修容、王貴嬪……這些都是她們請安的時候我見到的。”
林懷琛頓了一頓,問:“你可見過陛下?”
小鬱立即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相遇, 眼皮跳了跳。
不知道爲什麼,她下意識地隱去那一段,說:“極少。有時候我纔來他便走了,要麼就是我走了他的鑾駕纔來。”
這些都是實話。
她原先也沒有注意到,直到林懷琛問才發現是這樣的。
林懷琛點點頭, 臉上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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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熱了, 暖風熏熏, 吹得人好舒服, 樹木的綠色也越發濃翠。
南面宮殿的玉小媛已經懷孕八個月了,快到要臨盆的時候了。
人人都拿她當做寶貝, 生怕這個第一次生孩子的娘娘除了什麼閃失。
她嬌寵更盛,日日推說自己不舒服,然後差人叫來鄭德殷,每日陪伴。
那日她說自己整日價在宮殿裡,悶得心口難受,想要出去走走。
宮裡的嬤嬤們怎麼肯,她的肚子那樣大,萬一出了什麼事,誰擔待得起。
玉小媛心情本就煩躁,叫人拂逆意思就更難堪,宮裡的東西全都砸了,什麼金琺瑯九桃小薰爐、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青鶴瓷九轉頂爐,只要是在手邊的,她統統都砸了。
“怎麼了?發這麼大的火?”
鄭德殷緩緩走進來,用眼睛瞄了瞄地上一塌糊塗的東西,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玉小媛臉上掛了淚珠,不肯說話。
鄭德殷扶住她的肩,說:“要出去就出去便是了,發這樣大的火折磨你自己,何苦來的?”
原來是玉小媛身邊的宮人看她發了極大的火,急急去叫了鄭德殷來,講明瞭起因。
玉小媛這纔開心,倚在鄭德殷身上便出去了。
他們慢慢走著了,往東面的明湖走去。
明湖旁有整個王城裡最精緻的水榭樓臺與十八曲迴廊,映著明湖那一望無際的碧瓦瓦的湖水和湖中小沙洲,最是美麗。
鄭德殷也不講話,臉上也是淡淡的。玉小媛有心叫他開心,也無從下口,於是神色也是懨懨的。
趙柔也扶著小鬱的手慢慢走著,兩人走在前面,後面跟了總多的宮人內侍。
兩人都低著頭,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等到兩邊迴歸神來,才發現對面的鑾駕朝這邊過來了。
兩邊恰恰碰著了。
小鬱一擡眼,看見倚在鄭德殷身邊的那個紅衣雪肌的玉小媛。她的肚子大大的,卻依舊無損她的美麗。
小鬱心裡暗暗讚歎,果然當得起一個“玉”字的封號,美人如玉。
小鬱先向那邊的鄭德殷和玉小媛行禮:“拜見陛下、小媛娘娘。”
鄭德殷淡淡地說一聲:“平身。怎麼今天也想出來走走?”他後一句轉向趙柔,是對她說的。
玉小媛卻要向趙柔行禮,搖搖欲墜地拜下:“拜見德妃娘娘……”
“罷了罷了,”鄭德殷將她扶住:“你這樣大的肚子,算了吧。”
玉小媛垂手,嘴角掛了一絲笑,又飛速隱去,乖巧地答一聲:“是。”
“臣妾是看今日天氣這樣好,也忍不住出來走走。陛下這不也在陪妹妹出來賞這暮春初夏之景嗎?”
趙柔聲音輕輕柔柔,好似一匹軟煙羅,不著痕跡地劃過,聽不出什麼情緒。
玉小媛也接話道:“姐姐,你這話說的……”
旁邊的內侍引衆人到明湖畔的煙波亭坐下,奉上香茗點心,果蔬糕餞才識相地退到亭外。
小鬱聽她們在旁邊講話。
每一句話都彷彿漫不經心,但是每一句都大有深意。禮數週全、彎彎繞繞,一如女人的心腸,九曲十八彎。
小鬱只是坐在趙柔一旁,等她和他們寒暄完。
鄭德殷也不講話。
綠柳撫波的明湖邊只有兩個女人輕輕柔柔的聲音,並著幾聲吱吱呀呀的蟲子鳴叫聲。
忽然聽見趙柔說:“陛下,你說是不是啊?”
鄭德殷顯然沒有聽到她說的什麼:“嗯?”
趙柔一笑,說:“我說啊,小鬱長得和玉小媛倒有幾分相像呢,是不是?”
小鬱垂頸站在那裡,一身銀硃色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裝,肌膚如玉,白得幾乎可以透過光,與穿著大紅八答暈春錦衫的玉小媛有幾分相像。
鄭德殷面上表情不動,淡淡地說:“是有一些,但不比你美麗。”
趙柔臉上微微泛了紅暈,微微一笑,笑容裡並沒有明顯的喜悅之情。玉小媛卻是大大的不高興。
小鬱連忙打圓場,說:“我怎麼能跟兩位娘娘相比,娘娘們是國色天香,猶如明珠驕陽。臣婦不過是蒲柳之姿,豈敢爭輝?”
玉小媛橫她一眼,再不說話。
趙柔再說了幾句,又推說身子不舒服,然後便拉著小鬱走了。
她今日的行爲有些不對勁,小鬱只是暗暗皺眉,知道不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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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鬱大約半月不曾進宮裡去了。
但是她這半月又極少見到林懷琛。他回到家裡,也是愁眉深鎖的樣子。
翌日,小鬱上街陪著徐氏採買一些東西。她兩人走了半日,方覺得累了,到積玉樓中歇息。
“高陽關那裡到底怎麼回事?”
隔壁雅間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因爲小鬱和徐氏講話聲音小,那男子的聲音越發清晰。
“蔡兄你有所不知啊,岑軍這次根本就是有備而來啊!”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有些憤慨:“到現在,那鹿牧之戰的起因豈不是很好笑嗎?什麼調戲民女!我呸!岑國正是虎視眈眈!!”
隔壁間又起了一陣議論之聲,其中夾雜著一聲聲咒罵岑國人的言語。
看樣子,隔壁間的應該是一羣士人或是學子。
小鬱和徐氏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裡可以看出都對這戰事的發展毫不知情,所以纔有驚異之色。
隔間的聲音愈發清楚,是一個略長的男子的聲音,並著一聲嘆息:“岑國的那兩個公子真是厲害,簡直不遜於林將軍和當年的姚啓正將軍。”
他像是喝了一口茶,說:“而且還是皇子,真正的大權在握!他們對於軍隊和權利的掌握並不是普通的將軍可以掌握的呀。”
那個男子好像是很懂的樣子,他一開口,周圍的人議論聲都小了。
有人不服氣:“岑國怎麼能和我們代國相比呢!林將軍不用說了,北部軍威猛無人不知。還有趙濟斐大人啊,他是德妃娘娘的弟弟,手握東部軍呢,自然是有本事的;還有季步言將軍,小李將軍……”
那年長的聲音又說:“多,不代表強。最怕多了,卻心不齊。一個國家的昏聵,往往是從高層的內部開始,有時候整個國家像一個堤壩,外面看著什麼事兒也沒有,讓百姓走來走去也沒有問題,就像現在我們代國人看著生活安逸,可是誰要是在裡面捅一下,立馬就完蛋了。你看我們代國這大大小小的都是人才,我看卻沒有物盡其用。無論是什麼官,只要是想有所作爲的,必須經過黨派之爭,奪得權利。否則你沒有權利,你拿什麼來作爲?而這種爭奪,不僅僅是臣子之間,也是君臣之間。爲官之道在於,你必須有所作爲,但又不能功高震主啊。多少人費心去鑽研這事去了,這纔是國家衰弱內耗之本源啊!……”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漸漸清晰,周圍的人都在聆聽。
想不到這樣的茶樓酒館,也有這樣高談博論的有識之士。
小鬱暗暗點頭,將他的話印在心裡。
一個年輕的聲音:“難道岑國就沒有弱點嗎?岑國尚武,北邊蠻夷而已!”
“自然有的,”那人的聲音壓得低了一些,小鬱要費力才能聽得到:“那兩個公子若是內鬥起來,比我們代國的千軍萬馬還有用些……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