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可算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先是有七夕,再是中元節。
那七夕畢竟是有情人的節日,走在街上的大多是濃情蜜意的愛侶們。一個人怎么好意思上街呢?
可是七月十五的中元節,無論男女老少都可以開門慶祝。其實只是為了圖一個年中的喜慶,無論王公還是百姓們也可以借機相聚,把酒言歡。
過中元節成為了代國的一種風俗。鮮少有人記得,中元是四大鬼節里最著名的一個。
小郁在林府里張羅著。
她今天著一襲櫻色廣袖,頭發只是低低的梳成平髻,揀了只白玉髓的簪子戴上。倒不似平日的潑辣嬌艷,反而多了幾分溫婉恭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林懷琛一進府,繞過影壁,便看見小郁站在紫藤蘿下張羅著中元事宜。
七月的天光晴好,陽光劈頭蓋臉的灑下來,紫藤又長得濃密,鋪開一片濃蔭。偶爾有幾縷光斑斑駁駁的照在小郁的身上。
林懷琛捏著袖囊東西,站在影壁前,看著她像個孩子一樣不住的叮囑管家什么。他只覺得胸口有什么東西越來越滿,脹得他喘不過起來,讓他的唇角情不自禁的勾起,幾乎讓他窒息,而他愿意毫無掙扎的溺死在這樣滋生的幸福里。
“小郁。”
小郁回頭,沒有發現他的怔忡,撒嬌似的朝他說:“原來操持一個家這樣不容易!這樣又讓我對你敬佩多了一點點。”
不過,好像不服氣似的,她又說:“可是那恐怕是因為你做慣了,等我熟悉了這些,總有一日你會贊我賢良。”
說罷,她驕傲的昂起頭,仿佛她說的,明日就會實現。
管家慈愛的看著他們兩,悄悄的招手,示意院子里的下人隨他一起退下。
林懷琛看著小郁又無奈又好笑:“你總跟我比什么?”
他頓了頓,又笑著說:“我總是你的人了吧。自己同自己比,有意思么?”
“哼,你別只當我好笑。不日我便叫你刮目相看。”
其實小郁知道林懷琛幼年喪母,家中只有他這個獨子。而林相堅持不續弦,只是自小便要林懷琛刻苦。先是自小刻苦念書,再是刻苦習武,再是刻苦持家,再是刻苦游歷。
小郁聽林懷琛講他小時候的故事時,縱使明白林相是為了懷琛好,也不禁感慨林相對他真是太過嚴厲。每一步都為他計劃好,直到他成為林相希望他成為的人。
但是若是沒有林相,林懷琛可能與現在在陪都里遛馬斗鳥、燈紅酒綠的紈绔沒有差別,仗著父親的權勢過著庸庸碌碌的一生。
又豈能像今天的他一樣,官拜關內侯,衣著千金裘,領兵馳騁千里,注定流芳。
小郁吃過的苦,原本與他就不能相比。現在她竟連本應是女子做的事情都做不過他,叫她怎么不敬佩他?
可他又那樣辛苦,好多次看他從朝堂回來,總是眉頭深鎖。懷琛這樣好,怎么總有人與他為難?
她想為他分擔,而不是做一個躲在他背后的女子。
攜手并肩,笑看風云才是真正值得的愛情。
“刮目相看豈要等來日?”林懷琛從袖囊里掏出一樣物什,“這個夠不夠叫我對你‘刮目相看’。林夫人?嗯?”
擺在小郁面前的是一張喜帖。
朱紅色的底上有淺淺的暗紋,上面用金泥端端正正的寫著:“林懷琛、郁白茶,愿結為夫婦,永世同好。傾情此生應相惜,碧落黃泉勿相忘。”
喜帖款式不算新穎,小郁早就看過許多次。
可這一次……
林懷琛、郁白茶,兩個名字用了南疆的風俗,并排寫在一起。金泥寫下的小楷分外秀麗。這兩個名字并排,像是兩個小人緊緊的拉著手。
“你怎、你怎么也、也不跟我說一聲……”小郁登時鼻子酸楚,極力忍住眼淚,“那天、那天我在朱字街上央你娶我,你怎么不答應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愿意娶我……你突然又弄出張喜帖來……”
她因哽咽而語塞,轉而又嗔怪說:“你這樣,簡直、簡直叫人……冰火兩重天……”
林懷琛拿出一方帕子,擦去小郁的眼淚,微笑道:“求親的事情,難道叫你這姑娘家提出來,我還要應承么?這些事情自然是叫男子做好,再來問你是否愿意做林夫人。”
小郁轉而破涕為笑,戳戳林懷琛的胸脯:“我原先只當你是塊木頭。沒想到今天居然撿了個知冷知熱的寶貝來。”
“那不知林夫人可否可憐可憐你這個‘知冷知熱的寶貝’,賞他一個他朝思暮想的吻呢?”
“你剛才說林什么?再叫一遍來聽聽。”
“林夫人。”
“沒聽清,大聲點。”
“林夫人……”
“在大聲點……”
“……”
林懷琛再不講話 ,伸手慢慢抱住小郁,像是要把她融進懷抱。小郁順從的閉上眼,落進他的懷里,環住他的腰。頭頂上傳來林懷琛嘆息般的聲音,“小郁……”
我們終于可以成眷屬。
一滴眼淚從小郁閉著的眼里滾下來。等他三年不是不苦,他當年不辭而別……可這一刻,這一刻方知三年流光不空負。
林懷琛稍稍把她拉開,看著不肯睜眼的小郁。若她此時睜眼,定會在他眼里看見兩個小小的她,神色嫵媚,又喜又悲。
他俯下身去,覆上小郁的唇,悉心感受她的柔美與甜蜜。小郁依舊閉著眼,輕輕的回應他。兩人好像糾纏著,奔跑著,世界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南疆的櫻林。
彼時,兩人已經熟識。
“阿琛,你看這櫻花。小小的,多不惹眼,可成千上萬的櫻樹在一起,真是美啊!”
林懷琛記得清楚,小郁那天穿了件素色的法袍,來不及換下便拉著他去賞櫻。
白衣烏發,綠鬢紅顏。
林懷琛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看著她,無心賞花。從第一眼看著她,心已經不在自己身上。
“你別看著我。”小郁跳腳。
“郁姑娘,懷琛……其實……我……”
“你別支支吾吾的。”
“其實懷琛對姑娘……心向往之已久……”
“不是說了讓你別郁姑娘郁姑娘的叫我嗎?”小郁連語速都快起來了,可遮不住頰上泛起的可疑的緋色。
“……”
“你……”小郁用手一下一下的拉著法袍,也在斟酌如何開口。
靜默了良久。
林懷琛起身,向小郁深深做了個揖。
小郁竟慌了,不等他說話,馬上說:“你這就……”這就放棄我了?
她頓一頓,“看來,你們中原人并不像你們自己說的那么……也不過是……”小郁看著他。櫻樹下的少年郎,目若朗星,瞳如點漆,看向自己的眼光溫情脈脈。
她登時軟了下來,傷人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他們兩又站了許久,竟像是兩軍對壘。
小郁先開口,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罷了罷了,你們中原人就是麻煩。”
林懷琛以為她要走。
可她走過來,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幾乎是顫抖的貼上他的,舌頭生澀的試探著他。林懷琛此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狂喜”,那一刻他幾乎被巨大的喜悅沖昏頭腦。
她與他稍稍拉開距離,面色緋紅,說話間全是溫熱的鼻息和她身上清甜的芳香,“呆子,你還要我說的更明白么?”
他被這喜悅沖的不知所措,倒真的像個呆子一樣,只知道本能的生澀回應她。
唇齒糾纏,想這樣一步一步走到地老天荒……
豐神俊朗的少年郎與鮮妍美好的女孩子,竟像一幅畫一樣,令人含笑回味。
“你知道當時我為什么要作揖嗎?”林懷琛想起那時,忍不住要笑,“我本來想說,郁小姐,我實在是愛慕你。若蒙你不嫌棄,懷琛即刻飛書讓父親前來向南疆提親。誰知你一下把我打斷……如若不然,想是孩子都可以繞膝玩耍。”
“你……”小郁聽了他的話便氣結,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好了好了,”他也不惱,擁住小郁,“現在嫁給我也不遲。是不是?這喜帖素凈的樣子你還滿意嗎?”
“你們中原人到底還是煩呢。不過這樣子挺好看的……我已經很滿意。”
“那么婚事定在下月的十一可好?我請欽天監的人看過,說是好日子。”
“下月十一?不知道姐姐是否能來。她現在可不比往日,已經是日理萬機的大掌事了。”
“若是定下了,現在派人快馬加急去請大掌事,應該能趕上。”
“何必麻煩?我只消寄一只靈雀給她就好。”
林懷琛搖搖頭,“你是關內侯的夫人,南疆大掌事的親妹,一只靈雀已然顯得不夠莊重。這樣吧,你先寄靈雀過去,好叫她有所準備。我也派人快馬過去,將她請來。”
小郁施施然的走進內室,隨便拿將了一張宣紙,手指翻動幾下就疊好了一只紙雀,顯然是常常做這小玩意。
她正要對著靈雀說話,卻看到某人正倚在那朱紅雕花漆柱上微笑看著她。
“我說關內侯大人,國家給你俸祿是讓你一天不去處理事務來盯著我看的嗎?”
“大戰過后,代、岑邊境安定。現下關內侯的職責是看好關內侯夫人,免得她用她的傾城美貌去為禍百姓。這種苦楚,”他假裝嘆了一口氣,“叫我一人承受就好。”
小郁笑著啐了他一口,“愈發油嘴滑舌的。快出去,我要和姐姐講體己的話。你不能聽的。”
林懷琛裝作生氣的拂袖走開,臨走還不忘了幫她掩好門。
“阿姐,我要嫁給阿琛了。從前你說我跟著他出南疆是自找苦吃,說我等他三年是飛蛾撲火,這下你在不能說我了吧。你快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