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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鬱昏迷後的三年間, 北邊戰事不斷,但都是小戰。
岑、代兩國各有勝負。
代國的幾個青年將領也漸成大器;岑國出了一個公子曦,頗有謀略, 幾個平民將領也得到提攜。
半年之前, 戰事又起。
這場戰事的起因是岑軍說代軍兵營中有幾個士兵調戲岑國民女而來找他們報仇, 代軍怎麼肯認, 兩邊邊動了手, 越打越兇。
衆人以爲會像從前那樣,是一場小戰。可是岑國越打越兇,絲毫沒有停火的意思。
因爲發生在代國與岑國西邊邊境的鹿牧縣, 被稱爲“鹿牧之戰”。
衆朝臣們急急請林懷琛回朝,就是因爲那鹿牧之戰一發不可收拾, 岑國人愈戰愈勇, 竟像是有備而來, 當初的挑釁倒像是個藉口了。
林懷琛本就在小鬱昏迷時說過,如果她可以醒來, 自己情願一輩子陪她,再不問世事。
那些人來請,他也充耳不聞。
只是整日看那些公文與書信。
直至有一日小鬱對他說:“你找個機會,還是回朝去吧。”
林懷琛不肯。
小鬱就又說:“我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你是什麼人我不知道麼?你有抱負、有信仰、是大丈夫, 我豈會不知道。你不僅爲了你自己, 還爲了你爹爹對你的期望。你爹爹絕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栽培的兒子整日在府中陪妻弄子。”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林懷琛眉頭皺得緊緊, 還是在考慮。
小鬱看他的樣子, “噗嗤”一聲笑出來, 過去將他眉頭揉開:“你現在難道不應該誇我深明大義嗎?我好不容易決定放你回朝,可別叫我後悔啊。”
林懷琛看她沒有什麼不開心, 終於同意了。
後來,來林府的人多之又多,兩人便商量著等待時機。
林懷琛終於藉著施崇明和周延的來訪而回朝了。
北部軍又重回他手中。
他並未去鹿牧,反而指派了北部軍中的李副將,也就是當年澄芳江畔那個清俊少言的年輕將軍去了鹿牧。
那李將軍果然是林懷琛看中的人,甫一去,接下來的一戰便勝了。
岑軍無奈,只得退出鹿牧,在高陽關外虎視眈眈。
消息傳回來,舉朝振奮。
李將軍是林懷琛的人,從北部軍出來。
這一舉的意味,不言自明。
當初那些非議林懷琛的人一夜之間出現,又一夜之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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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林懷琛下朝來尋小鬱,說:“德妃娘娘召你進宮。不知道是怎麼知道你醒來的,說是想看看你,聖旨一會便到。”
小鬱很是驚訝趙柔還記得自己。
經過當初的一番生死,她現在對感情看得更重。如果說當年中元節上趙柔宣她進宮,她還有三分隔膜與疑惑,現在時隔三年,趙柔依舊很牽掛她,小鬱只有心中感動。
又想到她深宮寂寞,嫁與帝王家,許多事一定很身不由己,可她當初還對自己那麼好,在自己受欺辱的時候,貼心安慰。
想到這裡,小鬱的心中又軟了三分。
林懷琛看她的表情變換,便說:“德妃娘娘也算是你的故人。她現在有了皇子,又懷有身孕,不久想必就會母儀天下。她這樣牽掛你也是難得。”
小鬱也是點點頭。
兩天以後,宮裡來的車駕接小鬱去了廣陵宮。
再見到對方,兩人都是心緒萬千。
不只是欣喜或開心,更是感慨萬千。
昔日積玉樓上暢歡的少女們,一個綰了婦人的髮髻,一個已經有了孩子。
年華和歲月,無聲無息地流走,抓也抓不住。
等人驚覺,才發現已是物是人非。
還是小鬱先反應過來。
她向趙柔行禮:“拜見德妃娘娘。”
趙柔朝她伸手,眼裡已然有了淚光,說:“你我何須行此大禮。”
小鬱起身,看著趙柔微微隆起的肚子,說:“小鬱恭喜娘娘了,又將喜得佳兒。”
趙柔臉上飛過一絲紅暈,說:“你不也是,和林大人終成連理。”
她又吩咐一旁的宮人:“你們去將小皇子帶來。”
趙柔吩咐小鬱坐下,兩人之間也沒有了那麼多的拘謹,更加隨意一些。
“我聽聞當初你去了平城,後來又被抓去岑國,很是吃了一些苦,後來還昏迷不醒?”趙柔問她。
小鬱隨著她的話,想起了從前的那些事,最終放不下的還是胭脂。
她這樣想著,臉上不由帶了懨懨之色。
趙柔一眼便看出,於是立即接下去說:“後來我聽說你醒了,還與林大人成親了,心裡真是爲你高興,只想著見見你。”
小鬱見她真的高興,也不拂逆她的興致,便把自己的遭遇像講故事一樣地說給她聽了。當然,中間略去了那些讓她永遠無法釋懷的事情。
說到最後怎麼逃出來的,她只說是姐姐救出來的。
她絕不會把用胭脂的命換來的經歷,當做取悅任何人的故事。
趙柔聽得津津有味,倒像是個孩子。
直到小皇子來了她纔回神。
趙柔拉著小皇子的手,指著小鬱對他說:“叫姨娘。”
小皇子極聽話,甜甜地叫小鬱一聲“姨娘”。
小鬱驚訝極了,連忙說:“使不得、使不得。小皇子怎麼可以這樣叫我?”
趙柔淺淺一笑,叫乳母抱走皇子,說:“我沒有姐妹。這麼多年,唯有你今日來陪我解悶,我算是真正開心了一回。我將你看作妹妹,叫一聲姨娘正好。”
小鬱連忙說:“娘娘不要這樣說。外面都說娘娘寵冠後宮,這是多少世間女子的夢想。”
趙柔擡眼看她,眼波欲流。
襯著凌雲髻上的金累絲嵌寶鑲玉牡丹鸞鳥紋掩鬢,更顯得她的美麗有如凌於滿園春色之上的牡丹。
她撥弄著手腕上的金釧,低頭一笑,竟是無限寂寥。
“夢想?這世間總有那麼多人把別人的一生當做自己的夢想。”
她的寂寞這樣欲蓋彌彰。
像空谷中的幽蘭,寂寞得久了,兀自釀成一段芳香。
小鬱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他寵愛我?也許吧。宮裡的女子,對愛的要求太低,只要每天能見到他,就是再也沒有的盛寵了。”
趙柔伸手一指,外面是一段紅色宮牆:“是不是我不知足?”
他,說的是鄭德殷。
“娘娘,”小鬱猶豫一下,還是說:“帝王的心裡怎麼能只有一個人?”
趙柔笑一笑,說:“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
小鬱默然,不知如何接話。
“罷了。這些話憋在我心裡許久了,說出來我便舒服了。”趙柔臉上有款款雍容的倦意,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你以後可以常常來陪我嗎?”
小鬱點點頭,笑一笑,說:“隨時爲娘娘效勞。”
趙柔揉一揉額,揮揮手,說:“你回去罷。想必現在林大人已經在家等你了。我叫人送你出去。”
小鬱福一福身,深深看趙柔一眼,便退下了。
身旁的宮女只需將她帶到宮門口就好,那裡自然會有車駕送小鬱回去。
剛剛走過藏書閣,便有小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來,嚷道:“秀珠姐姐,秀珠姐姐……”
一擡眼看見小鬱在,慌張地手足無措,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卻不方便講。
那個叫做秀珠的宮人一喝:“慌慌張張的做什麼,沒看見有貴客在嗎?”
小內侍朝小鬱行了一個禮,然後俯身帖耳對那個秀珠說了些什麼。
秀珠神色也是一驚。
看樣子想和那個小內侍一道回去,可是想到小鬱還在便頓住腳步,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鬱看她的樣子,便說:“這位姑娘,不如你先去吧,我自己可以走回去的。”
那宮女面露感激,道了聲“謝謝夫人”,也不顧禮數,跟著小內侍飛也似的跑了。
小鬱沿著□□慢慢走著,想來這個深宮裡面種種類類,皆有不如意之處。也許就在剛纔,那個叫秀珠的女子和那個小內侍也遇到了不如意之事。
可她轉念一想,這又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她看到這裡處處花木蔥蘢,一派青色景象,其間又有繁華含苞,端得是一派綺麗復又清雅的景色。
遠處有宮人高挑起了宮燈。
暮色四合間,愈發顯得王城殿宇深廣,有一種說不出的懾人氣勢,彷彿晝伏夜出的暗獸潛在其間。
小鬱不知道怎麼的,許是被趙柔的情緒浸染了,心中茫茫如絮,一時紛紛然。
不知不覺地走著,她竟迷了方向。
偏偏眼前三條岔路,不知道往哪一處去。
這路口應該最是有人往來的,怎麼今天一個人也不見。
這可怎麼辦?
小鬱看看眼前三條路,猶豫了一會,隨意地挑了一條走去。只求能遇到什麼人,爲她指一指路。
大約走了一會,天色越發黯了。
小鬱正無望間,忽然看見前頭有燈籠的光亮。
她極欣喜,也顧不得那麼多,直直上前,想要央那人爲她指路。
那人的身影隱在花木間,背對著她,穿一身素色衣衫,長身玉立。
小鬱輕輕上前,拍一拍那人的背,說:“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