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心頭一震，順著琳瑯手指的方向向前看去。果然看見那邊也有一行人往這邊走來。當(dāng)中一位，青袍緩帶，不是李純又是誰？他身邊還有兩位女子，一個豔如玫瑰，一個秀若芝蘭，正是廣陵王正妃郭凝香和側(cè)妃蕭婉兒。郭鈺也在一旁相陪。

就在琳瑯和容若看到李純一行人的同時，他們也看到了李緯這一行人。既然當(dāng)街相遇，又怎麼能裝作沒看見地避開呢？

李緯上前一步："大哥和兩位嫂嫂好。"

蕭婉兒雖然是他的表妹，但是此時卻是廣陵王側(cè)妃的身份，必要的禮節(jié)還是要有。

衆(zhòng)人一番紛紛擾擾地相互間見禮。

李純的目光在容若臉上掠過，語調(diào)平平地向李緯道："二弟好興致啊。"

李緯微微一笑："是琳瑯許久沒有出宮了，今天因爲(wèi)是元宵燈節(jié)，特地央了皇后娘娘，才特許她出來。我們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來陪著琳瑯。"

李純聽李緯說出"我們"，這明明是指他和容若了，尤爲(wèi)覺得刺耳刺心。可臉上還是如往常一般平靜如波，沒有任何表情。

郭鈺心中暗叫不妙，連忙插言道："不知道郡主玩得可開心？"

琳瑯一臉笑嘻嘻："當(dāng)然開心了，有二哥和武姐姐在，還能不好嗎？大哥，你也陪兩位嫂嫂來看燈啊？今天真的好熱鬧，剛纔我們還去看牽鉤比賽了呢，好玩得緊……"

琳瑯本來就和李純親厚，今天又心情興奮，一張嘴便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李純也一向疼惜這個小妹妹，見她拉住自己不停地說話，也不好掃了她的興，便溫言一一問她玩過的地方。

郭凝香也不願冷落的容若，含笑問道："聽說武姑娘是夏天才和武大人一同由蜀中來到長安的，也是頭一回看長安的燈市吧？"

容若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是。天子腳下的繁華，果然非同凡響。"

凝香看了看李緯，又看了看容若，笑道："其實(shí)這上元燈節(jié)，除了觀燈賞景，也是少年情侶結(jié)伴出遊的好時節(jié)。"

容若知道凝香原是一片好意，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以前在蜀中，聽人做有詩句如此說過。"

"哦？是什麼詩句？倒是我孤陋寡聞了，卻沒聽說有這樣的詩。"凝香倒是頗有興致。

容若沒想到她會追問，只得道："'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凝香讚道："好清雅脫俗的句子。只是似乎未完，下面可還有？"

容若本不願提及下半首，卻也只好唸到："'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

凝香嘆道："果然悱惻纏綿，只是未免有些淒涼。"又笑道："武姑娘果然才華出衆(zhòng)，這詩句我都從未聽過。"

一旁郭鈺也以爲(wèi)容若是在假託他人，實(shí)際上卻是自己所寫的詩，暗中別有所指。悄悄看了看李純，只見他臉上仍是冷冷淡淡，不辨悲喜，可是卻垂下了眼睛，只是任由琳瑯拉著他的袖子說這說那。

郭鈺心中暗歎，卻也不知該如何化解，正苦無對策間，卻聽到琳瑯對李純道："大哥，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是我的大恩人呢。"

琳瑯向沈翬一指："就是這位沈大哥。剛纔我隨意亂走，和二哥、武姐姐走散了，幸好遇到這位沈大哥，纔將我送回來。"

沈翬本來站在後面，聽琳瑯這樣說，連忙走上前一步，深施大禮："下官翰林院沈翬，見過廣陵王，廣陵王妃，郭少將軍。"

李純點(diǎn)了點(diǎn)頭，淡淡地道："多謝沈?qū)W士。"

沈翬道："下官能幫到郡主，是下官的福分。"

琳瑯?gòu)舌恋溃?quot;大哥！"又向沈翬道："沈大哥，我大哥就是這個樣子，你別介意啊。"

沈翬忙道："下官怎敢。廣陵王威儀莊嚴(yán)，下官一向敬仰。"

李純看了看沈翬，又看了看琳瑯，只見琳瑯一臉少女的嬌癡無邪，雙頰暈紅，雙目閃閃發(fā)光，望著沈翬。李純微一皺眉，眼中掠過一絲陰影。他又迅速轉(zhuǎn)頭看向李緯，本來一向毫無表情的臉上，竟有了兩分苛責(zé)之意。

蕭婉兒在一旁本來一直沒有說話，此時見李純對李緯似有不滿，連忙柔聲道："時候也不早了，琳瑯也該早些回宮，以免皇后娘娘惦念。"

凝香也道："是啊，咱們該先送琳瑯回宮。"

李純沒有再言語，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翬察言觀色，知道這位廣陵王對自己並不十分歡迎，便知趣地道："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日後再登門拜訪廣陵王、洋川王和郭少將軍。"

沈翬離去，琳瑯望著他的背影，頗有幾分依依不捨之意，又忍不住向李純道："大哥！你看看你，人家沈大哥好歹還算是我的恩人，你怎麼這樣就把人家趕走了？"

李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容若拉住琳瑯的手："琳瑯，咱們先回宮吧，皇后娘娘該等得急了。"

琳瑯跺了跺腳，轉(zhuǎn)身就走。

容若向凝香和蕭婉兒歉意地笑笑，又向郭鈺點(diǎn)頭示意，也跟在琳瑯身後追著她去了。

李緯施禮道："大哥，那我也去送琳瑯回宮了。"

李純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望著這三人的背影，李純目光沉沉，宛如古井深潭，幽邃不見底。

上元元宵節(jié)已經(jīng)過去十幾天了。自從燈市觀燈回來，容若一直也沒進(jìn)宮去看琳瑯。想起那日分別時的情景，心中也有幾分擔(dān)心，便決定進(jìn)宮去一趟。

還沒等走進(jìn)紫玉殿，離殿門還有一段路，就聽見裡面嘩啦啦一陣不知是什麼墜地的響聲，然後是琳瑯的嬌叱："你們都給我出去！"，隨後從殿裡就匆匆退出來幾個宮女。

這幾個宮女看見容若，急忙行禮："見過武姑娘。"

容若問道："這可是怎麼了？"

領(lǐng)頭的宮女知道這位武姑娘是郡主的摯交好友，情同姐妹，幸好她今日來了，說不定還能勸勸郡主，便低聲道："頭前兒廣陵王來了，讓我們都出去，獨(dú)自和郡主兩個人說話。不知道怎麼，沒一會兒功夫，就看見廣陵王氣沖沖地出來，我們進(jìn)去給郡主端茶倒水，郡主又大發(fā)脾氣，把殿裡的東西砸了許多，這又把我們趕出來了。"

容若點(diǎn)了點(diǎn)頭："知道了。我先進(jìn)去，勸郡主幾句。一會兒叫你們的時候，你們進(jìn)來收拾收拾。"

宮女們齊聲答是。

容若一進(jìn)紫玉殿，便看到一地都是摔碎的茶盞果盤等物。琳瑯正站在格架旁，手中舉起一個花瓶，作勢正要往地上砸。

容若急忙走過去，一把接住花瓶，嗔道："這怎麼砸得？這是去年你過生日的時候，皇后娘娘賜的。這要是砸了，怎麼跟皇后娘娘交待？"

琳瑯一跺腳："我不管！先砸了再說。"

容若將花瓶放回架上，拉起琳瑯的一隻手："到底怎麼了？跟我說說，看看怎麼替你排遣排遣。"

琳瑯氣鼓鼓的，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容若拉著她在椅上坐下："那你先平平氣，一會兒再說也不遲。先叫宮女進(jìn)來把這地上打掃打掃可好？要是萬一這會子皇后娘娘來了，問起來，也不好應(yīng)對。再說，地上這麼多碎瓷片子，一不小心踩到了，崴了腳摔了跤，豈不危險？"

琳瑯勉強(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容若向外面叫道："來人啊。"

幾個宮女快步走進(jìn)來。

容若吩咐道："將這地上打掃一下。再去給你們郡主倒盞茶來。"

宮女們連忙應(yīng)下。不一會兒，地上便打掃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茶也送了進(jìn)來。

琳瑯?biāo)|西摔了這半日，手也累了，口也渴了，接過茶盞，幾口喝了個乾淨(jìng)。

容若笑道："這就對了。怎麼也先別委屈了自己。"又對宮女們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和你家郡主說說話。"

宮女們看了看琳瑯，看她並無異議，便答應(yīng)一聲，一齊退了出去。

容若道："這下可以說了吧？究竟是怎麼了？發(fā)這麼大脾氣。"

琳瑯說起來猶自氣惱："還能是怎麼？還不是我大哥。"

"廣陵王又怎麼惹到你了？"

"上元節(jié)之後的第三天，我大哥就來找我，說我年紀(jì)也不小了，他這個做大哥的也該幫我考慮考慮終身大事，還說我大嫂的堂哥郭鈺年輕有爲(wèi)，文武雙全，如果我同意的話，他就去稟告皇上和皇后娘娘，要皇上給我們賜婚。我當(dāng)然是說不同意了。我大哥就說讓我再考慮考慮，也就走了。"

"那今天又是怎麼了？"

"剛纔我大哥又來了，再次提起這件事。我乾脆說我不喜歡郭鈺。我大哥笑了一聲，便說，我知道你喜歡沈翬，可是這人與郭鈺天差地別，根本無法相比，哪裡是你的良配。我實(shí)在忍不住了，纔拿起茶盞扔在地上。我大哥拂袖而去。"

容若聽了琳瑯的話，思忖良久，才緩緩地道："廣陵王其實(shí)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郭少將軍人品出衆(zhòng)，將門虎子，確實(shí)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琳瑯看向容若："武姐姐，怎麼你也說這些個糊塗話？郭哥哥就算再好，可是我心裡就是不喜歡他，又有什麼辦法？"

聽聞琳瑯此言，容若心頭一震。這不就是前些日子自己對李緯所說的話嗎？"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

琳瑯接著道："我自幼便識得郭哥哥了，當(dāng)然知道他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是我心裡一直都是把他當(dāng)作親哥哥那般敬愛，也就僅此而已。"

容若勉強(qiáng)笑道："琳瑯，你還小呢，怎麼知道男女情愛是怎麼一回事？"

琳瑯雙目閃閃發(fā)亮："本來，我是不知道的。可是，自從上元夜遇到了沈大哥……我回到宮裡，晚上做夢也夢到他，就是我迷了路，正在哭泣，他過來問我究竟是誰家女孩，我擡起頭來，正好看到他溫柔的眼睛和笑容那一刻。"

容若怔怔地看著琳瑯，這少女說起心上的人兒，臉上散發(fā)出奕奕神采，彷彿籠罩著一層光芒，讓她奪目美麗。看著她，就彷彿看到當(dāng)日的自己。容若胸中一陣絞痛。

琳瑯伸手拉住容若的手，急切地問："武姐姐，你能明白的，是嗎？"

容若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明白。"

琳瑯放心地吁了一口氣："所以啊，無論大哥怎麼說，我心裡就是隻有沈大哥。無論郭哥哥怎麼好，可他卻不是我心裡的人。"

容若蒼白地一笑。

琳瑯央求道："武姐姐，你替我把這些話告訴我大哥，好不好？我本來應(yīng)該自己對他說，可是又怕見到他反而不知該怎麼說了。"

琳瑯的軟語央求，這少女的真摯情懷，讓容若不忍也無法拒絕。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我替你去向廣陵王說個明白。"

琳瑯大喜："武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