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望了望四周, 笑道:"沒想到這雅園不僅菊花梅花開得好,連桃花也有這麼多顏色和品種。"
又是一年的三月天,此時長安的雅園, 正是桃杏爭芳吐豔的時節。坐在樹下, 一陣微風吹過, 緋紅粉白的花瓣便紛紛落了一身, 惹得蜂蝶也流連忘返, 圍繞不去。
李緯道:"莫說桃花了,但凡這世上有的奇花異卉,適之這裡說不定都有。如果讓他知道哪裡有什麼新奇花草, 而他這裡居然還沒有,他怕是覺都睡不著了, 想方設法,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都要去得來的。"
容若笑嘆道:"這怕就是人說的入了魔罷。"
李緯看她一眼:"你看你,這些天不知怎麼了, 說話都是話裡有話的。"
容若低頭不語,過了一陣,才道:"現在的長安,風起雲涌,王爺怎麼還有空陪我來賞桃花?"
李緯笑了笑, 道:"那不是正好?剛好出來躲躲清靜。要不是躲到這裡, 就算在王府裡不出去, 也有人不斷找上門來, 嘮嘮叨叨個不停, 又沒辦法把他們攆出去,真真是愁死人了。"
聽他這樣說, 容若不由得一笑,笑過之後又問道:"依王爺看,現在朝中衆人矚目的太子之爭,誰的優勢大些?"
李緯收斂了笑容,沉吟道:"目前在明面上,六弟得到王叔文、王伾等人的支持,而王叔文等大權在握,風頭一時無兩,牛昭容又是現在父皇面前最得寵、宮中品階最高的妃子、實際的後宮之主,自然是六弟的氣勢強些。"
"可是聽王爺的言語,似乎王爺並不這樣看?"
李緯道:"那是自然。大哥雖然隱忍未發,卻是在暗中蓄力,這才更合他的性情。更何況,就算大哥能忍,長公主呢?長公主結交朝臣,由來已久。宮內的俱文珍、劉光琦,也都是長公主的人,他們的實力往往被人低估了,卻別忘了神策軍還是掌握在他們手上哩。"
聽了李緯的話,容若心中一動。
她確實忘了在長安西北駐紮的神策軍。而神策軍,無疑是距離長安最近、最精銳的部隊。這支隊伍,成立於天寶年間,從魚朝恩開始,樹立起以宦官監軍統領的慣例。時至今日,神策軍雖名義上爲大將軍、統軍等武將所統,但實際上仍是爲宦官掌握。
李緯又道:"除了大哥和六弟以外,舒王卻也不能小覷。雖然先皇駕崩,父皇又登基了,舒王當年的倚仗已經蕩然無存,但是誰也不知道舒王是否還有其他的棋子。我們這個叔父,往往劍出偏鋒,讓人出乎意料。"
容若想到舒王的行事風格,不由得點了點頭。
李緯張開手臂,舒了一下筋骨,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件事最終的關鍵,還是掌握在父皇手中。父皇要是說立誰爲太子,別人又能怎麼反駁呢?可是現在,除了李忠言、牛昭容、王叔文、王伾等人,別人卻根本連父皇的面都見不到。可以說,父皇又是掌握在他們手中了。要不怎麼說鹿死誰手,尚難預料呢。"
聽李緯說到一切關鍵還是順宗天子,容若猛然間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我以前聽琳瑯說,皇上最寵愛的兒子可是王爺你啊。此外再加上長安世家門閥、高族大姓的支持,那豈不是說,其實是王爺你的機會最大?"
李緯脣邊微含一絲笑意,卻不答話。
容若見了他這樣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涼了半截。
李緯伸手拾起衣上的花瓣,端詳了一陣,擡起頭來,道:"容若,如果我真的也參與到這場角逐中去,你會怎樣?"
容若低聲道:"我會很難過。因爲像你這樣乾淨的人,原不該踩到那樣腌臢的泥潭裡去的。"
李緯凝視她半晌,脣邊的笑意漸漸綻爲一個清朗俊逸的笑容:"好,就爲了你今天這句話,我也絕不會參與到這皇位之爭中去。他們當他們的尊貴天子,我當我的逍遙閒人便了。"
紫玉殿中。
這段時間以來,看著琳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容若心中也有幾分欣慰。朝廷裡的波詭雲譎,並沒有影響到紫玉殿中的平靜,相反,由於琳瑯這位紫玉殿女主人心境的漸漸開朗,這裡又恢復了幾分當年那種悠遊自在的氛圍。
就像今天這樣,琳瑯又想起很久之前容若曾經做給她吃過的幾樣小點心,央求著容若教她怎樣做。
容若拿起一個淺盆,正對琳瑯說道:'這豌豆黃,是用泡好的豌豆搓去細皮,再細細磨成粉,……"
一句話還未說完,忽然殿外急急地走來一個宮女,正是貼身服侍琳瑯的那個。
琳瑯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道:"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那宮女喘了一口氣,道:"公主,今天宮裡發生大事了,金鑾殿現在圍了不少人。"
"金鑾殿?那不是父皇養病的寢殿嗎?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聽說俱內侍、薛內侍、劉內侍等帶了人奔金鑾殿而去。昭容娘娘聞訊也帶了人趕過去。大家都說,今天宮裡面要有大事情發生。"
琳瑯回頭看來容若一眼。容若此時已經將手裡拿著的盆放下,向琳瑯點了點頭。
琳瑯轉過頭來,道:"走,那咱們也去金鑾殿。父皇病了這麼久,我幾次拜見都被牛昭容攔了下來,今天如果能借機見到父皇的面,也是不錯。"
琳瑯和容若立刻離開紫玉殿,趕往金鑾殿。身邊也只帶了兩個貼身的宮女。
金鑾殿在大明宮的西側,自從順宗天子登基之後,這裡便成了順宗天子的寢殿。由於李忠言和牛昭容一直在順宗天子身邊侍疾,又不允許他人覲見,因此這金鑾殿連琳瑯也來得少了。
此時的金鑾殿殿前,已經聚了不少的人。當年德宗天子在位時當勢的俱文珍、薛盈珍、劉光琦、薛尚衍、解玉等幾位內侍都在場,他們的對面站著的正是現在寵冠六宮的牛昭容。
再看周圍,廣陵王的生身母親王良娣也在場,因爲她是皇上長子之母,因此地位與別的嬪妃又是不同。雖然順宗天子登基後,還沒有給她封號,但是她在宮中的地位,也就只在牛昭容之下。
此外,幾位尚未出嫁的公主也有聞訊趕來的。
見到琳瑯也來了,有注意到她的,微微頷首示了意。也有沒注意到她的,都只顧在聽俱文珍等人和牛昭容的理論。
只聽到牛昭容銳聲質問:"俱內侍,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怎麼敢如此無禮?"
俱文珍已經年近六旬,經歷了三朝皇帝,沉穩老練,也不是牛昭容能嚇得住的。他微微一笑,道:"我們哪裡有無禮?只是皇上臥病已久,我們想見見萬歲,關於現在宮裡宮外的事,想請皇上說句話而已。"
"皇上龍體微恙,不方便見人。"
"這倒也奇了。李內侍日日陪王伴駕,宮中皆知。我們也在宮中多年,不僅伺候過先皇和太后娘娘,連皇上幼時也伺候過,怎麼就不能見駕呢?"
牛昭容一時語塞。俱文珍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牛昭容一抖袖子,哼了一聲,道:"皇上說過就只見李內侍和本宮,其他人卻是不見。"
"哦?那就請李內侍出來說話吧。"
牛昭容無計可施,只得道:"李內侍今日不在殿內侍疾,各位如果找他,就請去內侍省。"
俱文珍心道正好,我們就是知道李忠言不在,才挑這時候來的。
他笑了一聲:"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勞李內侍回來了。就見見駕,請萬歲示下吧。"
說著,俱文珍等人擡腿就要往殿內走。
牛昭容大驚失色,叫道:"俱文珍!皇上龍體微恙,你難道敢不聽詔令,想犯駕不成?"
俱文珍看了看她:"昭容娘娘雖然現在在後宮中位分最高,卻也還不是皇后。剛好,良娣娘娘也在這裡。良娣娘娘,您看怎麼辦吧?"
王良娣日前見過長公主,早已知道今日會有這一番變故,原本也是爲了此事而來。聽俱文珍這樣說,就上前一步,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扶著牛昭容的胳膊,柔聲道:"依我看啊,妹妹,還是讓俱內侍他們見一見皇上爲好。否則外面傳說起來,妹妹你和李內侍不讓皇上見任何人,挾天子……,呵呵,對妹妹你的名聲可是不太好啊。"
俱文珍笑道:"還是良娣娘娘通情達理,禮儀明晰。"
說完這句話,俱文珍等人拔腿就繼續往殿內走,再不顧牛昭容的阻攔。
牛昭容甩開王良娣的手,高聲叫道:"來人,攔住他們!"
可是俱文珍等人在宮中多年,積威已深,那些戰戰兢兢走上來的內侍宮女,被他凌厲的眼神一掃,又都戰戰兢兢地退了下去,有哪一個敢伸手去攔他們?
牛昭容跺了一跺腳,急忙向身邊貼身的宮女道:"快,快去內侍省,請李內侍速速趕來!"
牛昭容這邊正在安排人去請李忠言,那邊進殿的俱文珍已經又走出殿來。他目光掃視了殿外的人一圈,沉聲道:"皇上有旨,速召翰林院學士鄭絪、衛次公、李程、王涯進宮議事!"
牛昭容全身一震,似乎直到此時才意識到事態究竟有多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