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崇威武館,天已是蒼sè一片,鵝毛雪絮,如天空中無數只白sè蝴蝶飛舞飄動。
雪來了。
經過孫震天的一番指點,陳如風也對外家的硬功有了初步認識,但也只是領悟了外家硬功的根基,之后還得待他自己去體會。
不可置否,外家硬功對于強身健魄的作用十分明顯,但陳如風實在不想變得和孫震天那樣滿身壯實肌肉的樣子。
但是,一個能內外兼修的人,比起同功力的內家之士,還是能勝其一籌的。
而且,閑來無事的時候,耍幾套拳腳,也能作消遣之用,何況聽聞“江湖名錄”第一的澤崆云,也是內外兼修的高手,更堅定了陳如風踏上內外兼修這條鮮有人走的路。
拳腳功夫,也是諸般變幻,招式層出不窮,各種不同配搭,也能有不同的格斗搏擊效果,再加上刀槍劍戟等武器,外家功夫的玄妙程度,實在可同內家修氣相媲美。
漸漸走著,雪愈大,風愈猛。風吹雪,寒意透骨。盡管陳如風不斷催發真氣暖體,也越來越感到抵不住這般寒冷。
街上的人漸變稀疏,大部分人被加重的雪寒逼得躲進屋內,一些街邊商販也被迫收拾攤檔,提早打烊。
行走在風雪敲打的朱雀大街,四周是奔跑快步的人,為了躲避風雪,他們的步速急促,整條大街,也只有陳如風,是這樣不慌不忙。此時深寒籠罩,那些不懼雪霜之人,似是激怒了九天之上的雪仙,令其不斷發威,狂施兇猛風雪。而在那些臨街開張的食肆酒家之中,燃起了溫暖火堆,暖和至極,里頭霎時堆滿了客人。
陳如風仰頭一望,天上只有密密麻麻的白sè雪點,連他的斗笠之上,也堆了一圈沉甸甸的雪。茫然,一陣難言的感覺涌上心頭,是莫名其妙的傷悲,街上逐漸堆起來的雪,也仿佛帶著淡淡的哀傷。
難道下雪,會令人心生憂郁?
一個人影,在腦海之中,浮起,傾城一笑,夢醉,縈繞。
天籟的琴聲,伴在耳際,喚起了內心深處沉積的憂愁。
望雪之際,居然想起了那相府東廂的裊裊余音?
還是,那個白衣勝雪的女子?
陳如風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他根本高攀不起,堂堂丞相千金。他是誰啊?一個亡命天涯的通緝犯而已。
充其量,也只是一個籍籍無名,浪跡天涯的小混混。
不知不覺間,他踏進了東市之中,人卻不比西市要多,雪在街上橫刮,稀稀落落的行人掩頭奔逃,一些商鋪也關上了門,只有客棧或酒樓之中還紅紅火火,一絲暖意從里頭溢出,令那些抱頭避雪的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往那里死命擠進去。
“去去去!你這個死酒鬼,沒錢還學人家喝酒?出去喝雪水去!”一把厭惡的聲音道,隨即,一個矮胖的身影被人從酒樓中拋出,落在薄薄的雪地上,那人影哎呦一聲,忿忿不平地站起身來,怒指著那家酒樓道:“不就是幾個臭錢而已?老子明天就拿幾萬兩來砸死你!”
那個人,長過頸部的山羊胡,光禿的頭頂只有一條別扭的辮子,陳如風定睛一看,又驚又喜,一股暖熱上腦,他飛步跑向那人,喊道:“師父!”
朝虢扭過頭來,見一個頂著黑紗斗笠的人朝他走來,先是jǐng惕地往后一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勉強認出陳如風的身材來,才一蹦跳起,拍了拍褲腿,囂張至極地瞪了酒樓里那人一眼,往陳如風走去。
“徒弟,那幫人欺負你師父沒帶酒錢,你幫為師應付應付他們。”朝虢搭著陳如風的肩膀道,陳如風一怔,酒樓走出兩個交叉手臂、神sè頗為惱火的兩小二,他們惡狠狠地道:“他喝了我們三斤酒,盛惠五十文錢!”
陳如風這一下更為之愣然,他望了望得意洋洋地瞪視著那兩小二的朝虢,結結巴巴道:“我……我忘了帶……”
朝虢原本得意的臉sè瞬間消失,轉為火灼的臉紅,似是喝醉酒一般。他不滿地瞥了陳如風一眼,道:“你怎么……出門怎能不帶銀兩啊,你真的是……唉……”
在朝虢說話間,陳如風已經一臉歉意地拉著他的衣袖,在兩人兇狠的目光中,頂著風雪飛快地離開了此地。
一條凜冽的冷巷,針刺的風夾帶著飄雪掃過。朝虢坐在一個木箱上,打著酒嗝。陳如風已經脫下了斗笠,露出那張凍得微微發紫的臉來。
“師父,看見你沒事就好了!”陳如風如釋重負地道,眼中盈蕩著熱切。朝虢又打了一個酒嗝,望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覺得你師父能有什么事?你覺得你師父會擺脫不了那三只煩人的蒼蠅?”
陳如風這下子來了勁,回想起了先前在縹緲廬天天拍馬屁的rì子,便道:“師父你自然是威猛過人啦,什么亂七八糟的三圣,我說管他十圣也不是師父你老人家的對手呢,哈哈哈!”
朝虢揮手往陳如風的腦門敲去,哪知陳如風靈敏如猴,往右邁腳一縮,一套躲避動作竟在閃電間完成,令人看不見其動作之連貫,朝虢眼露訝sè,道:“不見多rì,你這小子的功力倒是jīng進多了啊?”
陳如風嘻嘻一笑,道:“承蒙師父的悉心教導,我才勉強悟出‘遁’,現在卻總是想不通‘幻’,還待師父你老人家指點指點呢……”
“哎呀?居然自己悟出‘遁’了?不愧為我的徒弟啊!哈哈哈!”朝虢大笑著捋了一下山羊胡,“既然這樣的話,你就自己慢慢把‘幻’也悟出來好了,憑你的天資……嗯……兩三年應該能悟出來了吧!”
陳如風臉露慍sè,卻又不敢發作,依然嘻嘻笑臉道:“師父啊,你老人家就可憐可憐你的徒兒吧,我想到頭都快破了……”
朝虢伸出一只手掌來止住了他說話,一本正經道:“想破頭是好事啊,這樣你才有自己的領悟,創出自己的一片武學天地來……”
陳如風聽罷,頓時火上眉梢,氣得血氣上涌幾乎從口吐出,他只好按著胸口,竭力保持笑臉道:“但……給一點點的指點也好啊,徒兒我真的為此煩惱了很久了。”
朝虢站了起來,弄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白雪,背對著陳如風道:“徒弟你就自己好好體會吧,為師有空再來找你,為師現在要去別的地方找酒喝了,你好好保重哈!”
說著,朝虢卷成一道綠影,在連天白絮之中,直沖蒼天,剩下陳如風一人在小巷中為之氣結。
陳如風足足擔心了朝虢近數個月,現在朝虢突然出現,自然是讓他寬心,但他又突然離去,讓陳如風覺得無所適從,就像在黑暗之中有一把熊熊烈焰燃起,而這道火光很快又熄滅了一樣。有了朝虢在身邊,陳如風會覺得安全了許多。
漫天風雪,也只能獨自一個人去面對。就算前路是洶涌波濤,刀山火海,他也只能一個人,一個人……
街上,漫無目的地行進著,陳如風也不知自己去哪里。或許,就在這里,徘徊到rì落西山吧。
驀地,周圍冰冷的空氣,多了一股異常強勁、而又似曾相識的殺氣。
濃烈、剛猛。似是有無數殺手,潛藏在每一絲的空氣之中,以茫茫雪花作掩護,揮起索命的屠刀。
陳如風猛地轉過頭來,往剛剛和朝虢談聊的那條巷子,飛奔過去。
這道殺氣,便是他們剛進長安之時,在大街上所感應到的。但那時,那道殺氣很快就散去了。而如今,殺氣卻是越來越強勢,隨著陳如風靠近巷子,愈發感到清晰。
陳如風的身影,閃現在巷口。深巷之中,只有一人,長發披肩,看上去是一名正氣的中年男子。
陳如風眉頭一皺,他可以肯定,殺氣并不是眼前這個人散發出來的,而是另有其人。
他驀地抬頭,殺氣勃發之處,便是上方。
那男子也疑惑地看著他,似乎并不感到巷中殺機重重。
天sè深深,仿佛開一無底洞,不斷從洞中落下碎雪。驟然,一道寒光從芒白碎絮之中現出,陳如風立感不妥。
銀光斬落,所有的雪,所有的風,似被這道銀光退開,靜滯,懸止。銀光,若天降斬刀,立下斷頭令!
決斷的,面前的這個人,被那道驚悚的銀光,一刀兩斷!
鮮血四濺,巷里的皚皚白雪,頓時蒙上一層腥重的血紅,陳如風已是生生怔住,雙目狂瞪,說不出話來。
一個本來還活生生的人,頃刻,分成兩半,絕無生還之機。
那個籠罩在彌漫的冰冷血腥之中的人,抬起頭來,雙眼閃著一絲嗜血的殘酷,如追命鬼神般的笑容,在飄絮雪花中,若隱若現。
陳如風還沒反應過來,那道殺氣的目標,已經變成了他。銀光破空,長刀裂風,呼嘯襲來,沒有一絲留情。
刀鋒利勁將至,陳如風這才匆匆急轉真氣,騰身閃起上升,化作綠影倉惶逃跑。身后那把可怕的刀刃泛著白光,在身后窮追不舍。
幾道白刃呼呼劈來,陳如風連忙如鬼魅一般轉移身體位置,才以毫厘之差避開了那疾似快箭的氣勁。陳如風在空中盤旋數圈,又在各個高矮不一的樓房上起伏跳躍,卻始終擺脫不了身后的那道白光。
最終,陳如風還是忍不住,在一屋檐上立住身子,拳上凝聚真勁,緊咬牙關,朝那道白光狠狠相碰而去。
白光未至,鋒利的氣勁已經如火焰一般散發出來,灼燒著陳如風的拳頭,陳如風頓時意識到對手是前所未有的強勁。
四方,生出嗜血的白魂,仿若發現了可口的獵物,紛紛往他簇擁過去。
幽冥之下,yīn寒叢生,陳如風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有這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那匿藏在白光中的刀,或許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一道綠氣忽然包圍了陳如風,朝虢矮胖的身影從空氣中鉆出,擋在了陳如風面前。綠sè的氣圈,似是水滴大湖一般,一圈圈漣漪泛起。那道白光被硬生生逼后數尺,再也不得前進。
那個殘酷的眼神,重新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人影漸清,陳如風也看清了面前之人。
雙目清秀,兩肩上垂著兩撮頭發,蒼白的臉孔,似是閻王的使者,降臨于人間。
“你們地影會,是這樣做生意的嗎?”朝虢冷冷地說道,一只手依然擋在陳如風面前,雙目直噴怒火。
那男子把手上那柄如劍一般長的刀,扛在肩上,邪笑著道:“怎么了?我厲絕不喜歡別人看到我殺人,便順手把這小子宰了。”
朝虢冷哼一聲,道:“你想動他一根毛,就先踏著我的尸體!”
厲絕的笑容稍微一緩,淡淡道:“不知道這位兄弟,是前輩的誰呢?弄得前輩這么著緊?”
“他是我徒弟。”朝虢依然眼暴jīng芒,不肯對厲絕作出絲毫讓步的模樣。
“哦,那恕晚輩有眼不識泰山了。”厲絕笑道,轉過臉去對陳如風道:“這位兄弟,有所得罪,多多包涵,在下先行告辭了。”
望著厲絕逐漸遠去的背影,朝虢才松下氣來,轉過身來,臉上怒sè未消,道:“你以后不要多管閑事了,免得得罪了什么人,要我費心。”
陳如風知朝虢一直暗中在他身旁,心里頭也是一暖,也不駁他話語,只是疑惑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朝虢一臉沉sè,道:“他是一個江湖上的專負責地下暗殺交易的幫會——地影會的人,而且是位列天字一號殺手,實力非同小可,恐怕十個你也贏不了他,要不是他給我幾分薄面,恐怕我與他也不得不兩敗俱傷。”
陳如風臉sè一變,想不到這個厲絕竟是如此厲害的一個人物,難怪能在不動聲sè之下就把那個人劈開兩半,想到此處心中又是一陣毛骨悚然。
“反正,你以后注意點就是了。我真的有事情在身,不能護著你,你自己萬事小心。韓陵也正在為你們努力著,你們不要輕易放棄。”在倉促叮囑了一番話后,朝虢已經化成綠影,消失在雪天遠處,陳如風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又是百種滋味。
蒼茫的天空,只有他一人,立在屋檐之上,閉上眼睛,深寒似乎再也影響不了他。
當他平復過來,把目光移到大街上,頓時感到一陣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