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慶宮自皇甫正龍入住之後,修葺過一回,比原先要金碧輝煌得多。大多時候,在日光的照射下,宮殿會發出刺眼的金色光芒,就像是身處高位的皇室中人讓平常人不敢放眼直視一樣。
在那與皇帝寶座有些相似的正座上,即將成爲尊貴帝王的男人,一瞬不瞬的盯著下邊的女子,緊抿著脣,一直沉默。而下邊站著的女子卻並未擡頭看他,一如其他臣民一般低垂著頭,代表著服從與尊敬。
緊張的氣氛讓宮殿裡伺候著的宮女太監都冒出了一身冷汗,均不知這西門冰瑩是如何得罪了太子殿下的。在他們看來,太子殿下會看著一個人沉默這麼久,必定是生氣了。
“其他人都下去。”皇甫正龍突地開口,卻不是對西門冰瑩說的。
雖然他是嫌這些宮女太監的礙眼礙事兒,不過他的命令對於這些宮女太監來說卻是天大的恩賜。宮女太監們紛紛退出去,都鬆了口氣,寧願被太子殿下嫌棄,也不願冒著觸怒太子殿下的風險啊。
偌大的殿中只剩皇甫正龍和西門冰瑩兩人,又過了許久之後,西門冰瑩先開口了,但實際上她是選擇了自言自語的方式。
“腿好酸……”西門冰瑩悄聲咕噥。虐待自己一向不是她會做的事情,而她明顯看出皇甫正龍是在等她先開口,那麼她沒必要跟這個未來皇帝對峙。似抱怨似撒嬌的方式,應該會滿足古代男人的沙豬心理吧?
皇甫正龍果然動了,他站了起來,略遲疑了片刻便走下臺階,來到西門冰瑩面前。他仔細的看了看她,好像帶了些遺憾意味的口氣,說道:“瑩兒,你變了。你若再堅持一柱香的時間,我就投降了。”
如果是以往的瑩兒,她就算開口,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而是狠狠的指責他吧?看來冷容對她所做的事情,影響不小,而他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喜歡這樣的她的,因爲她會爲了他太子甚至是皇帝的身份而對他妥協,不會再屢屢惹他生氣。但他的心底深處,又對這樣的她感到極度生氣,因爲她對他不真實了,也許可以稱得上是阿諛奉承。
西門冰瑩依舊含笑,不過這一次卻擡頭看向了他,說道:“太子殿下難道不知道,臣只敢跟鳳寒龍耍脾氣嗎?臣還是愛惜這顆腦袋的,臣不想因爲一時疏忽而丟了腦袋。理論上來說,不太劃算。”
男人,就是這樣,對失去的反而更加在意。十年多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而身份纔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鴻溝。他手中掌握著太多人的生死,她自問還不會傻到去觸怒他。鳳寒龍生氣了最多是挑釁她,而皇甫正龍生氣了就有可能要了她的命,甚至於株連九族。
這個世界很殘忍,也很現實,強者居上。一個冷容,就可以讓她淪爲玩偶,更何況一個皇帝呢?她並沒有改變什麼,她只不過是剛剛認識這個世界罷了。有空與當權者抗衡,她不如去多培養幾名優秀的捕快,爲更多像她一樣生活在強權下的弱者爭取一些公平。
她從不認爲自己是什麼神捕,她只不過是能夠讓更多捕快造福百姓的工具罷了。也許她能夠做到的很少,但因爲她的關係,會有更多的捕快加入到這個行業中來,便能做更多的事情。這就是她所以爲的‘存在價值’。
“那麼,就讓我在你面前始終是鳳寒龍吧。”皇甫正龍突然伸手拆去了頭上的太子發冠,脫去了太子黃袍,露出了他以往所穿的王爺服裝。
這是他特地命人仿照兒時認識瑩兒時所穿衣袍做的,幸而元辰懂事,將他兒時的東西都珍藏了下來。如今他便讓元辰拿去找著樣子仿製了一件合他身的衣袍,如此應該可以讓瑩兒放下對他太子身份的顧忌了。
西門冰瑩愣了愣神,繼而笑道:“還真有心吶,那我可不客氣了。”她突地欺身上前,稍微往上騰空了一截,而後左腿屈起,狠狠的磕在他的小腹上。與此同時,她的右手抵在他脖子上,順理成章的將他制服在地,見他吃痛的將眉頭皺起,也不曾鬆手分毫。
既然他喜歡玩這樣的遊戲,她若不奉陪就顯得太不識趣了。不過她也不會太過分,不會真像十年前那樣以激怒他爲樂。
皇甫正龍挫敗的嘆息:“欺負我沒武功,可不是君子所爲。”他心底有些悵然,爲何明明是這樣的她,他卻再也憤怒不起來?難道他終究是無法再以鳳寒龍的身份與她相處了麼?
西門冰瑩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笑起來。她鬆開他,側翻著躺在他身邊,看著殿內精美雕刻的橫樑花紋,說道:“如果是那個七歲大的小不點,很可能咬我一口,或者憤怒的瞪眼看我,但是決不可能像你現在這樣不慍不怒呢。”
皇甫正龍沒答話,徑自看著上空出神。她說的沒錯,他是太子,再過不久就是皇帝,不可能再隨時隨地的發怒了。他若發怒必有原因,而且後果頗爲嚴重,不是她所能承受得起的。他有些好笑的想著,也許他現在發怒開口會說的話是——‘來人,給我掌嘴!’或者是‘大膽!’、‘放肆!’之類的吧。
“其實就算是鳳寒龍,十年之後也會變啊。我們都長大了,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了,這是很正常的。只要鳳寒龍心裡還記得我們之間的情誼,那就夠了。”西門冰瑩喃喃的說道,就像冷容當初對她不理不睬了十年,誰知道十年後他竟然會對她存有邪念呢?
“或許,你說得對。”皇甫正龍不得不承認,他太過於追求以前的瑩兒了,以至於忘了自己的身份。可以說,因爲他這個身份,是極少有人敢對他說真話的。就連跟了他十年的元辰,現在不也在逐漸改變麼?所謂孤家寡人,他往後也要變成孤家寡人的吧,而她那時還肯這樣同他說話,願意看他一眼麼?突然地,他有些恐慌。
西門冰瑩坐了起來,看著他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冷容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你派人去偷了西門一浩和衛夢秋的迴天丸,而後殺死冷容再救活他,爲的是讓我恢復記憶,對吧?”
皇甫正龍偏頭,卻意外發現這樣看著她,覺得很溫馨——就好像她守在他身邊,而他正受她保護一樣。面對她的問題,他很坦然的承認了:“沒錯,是我。不過我雖然派了柳元辰去偷那顆迴天丸,但實際上卻不是他偷到的,據說……是一個連西門一浩和衛夢秋都無法對付的年輕人,很厲害。”
“你很坦白,我要謝謝你。不過你沒對冷容下毒手,我倒是有些意外。”西門冰瑩一直不曾想通這一點,鳳寒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怎麼可能饒過冷容呢?她還清楚的記得失去記憶的她當日與冷容回到神捕府,鳳寒龍是如何的暴怒瘋狂,並因此而帶著長期培養的親信脫離了東柳山莊。
難道說,因爲他如今已經是皇甫正龍,是太子了,所以他能夠剋制一些情緒嗎?可就算是如此,他實在沒有什麼必要剋制對冷容的憎惡吧?冷容對於他來說,還有什麼可利用的地方,或是讓他忌憚的地方呢?
“你怎麼知道我沒對他用刑?他玷污了你的清白,毀了你的名節,這點我可是很不能饒恕的。你應該明白,你一直是我唯一的皇后人選。”皇甫正龍眼裡有精光閃過,雖然明知她的答案,他卻依舊如是問道。
西門冰瑩啞然失笑,藉以逃避他所說的‘皇后’問題,他不會認爲如今的她還有資格做他那尊貴的皇后吧?笑完後她才說道:“他所穿的衣袍,還是當日他在大牢中的,並未被換過。如果你對他用刑的話,衣袍一定會破爛不堪的吧?或者,你會給他再換一套衣物。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沒想到你會善待他。”
說完後,她正了正臉色,跳過了冷容這個人:“偷回天丸的年輕人,據說是霧神谷的尊主。所以,你將那藍衣人放走了?”既然冷容是他帶走的,那麼與冷容一同被帶走的那名藍衣人,必定也是落入他手中的。
皇甫正龍攸地坐起身來,挑了挑眉道:“我怎麼可能放他走?自然是殺了他滅口了。不過,是誰告訴你那人是霧神谷尊主的?”
“是冷容,而且他說那尊主神秘莫測,下一個目標是我,所以冷容讓我小心。”西門冰瑩老實的說道,隱瞞這點對她沒有任何好處。也許皇甫正龍的皇權能庇佑她也不一定,她不會再與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作對。
“但是,我見過那名藍衣人,並沒有感覺到他有很高的武功造詣,他充其量只能算二流高手。”她補充道。
皇甫正龍此時感到事態有些嚴重了,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這麼說來,那名藍衣人只不過是替身,真正的霧神谷尊主——纔剛現身?元辰所說西門一浩與衛夢秋的驚駭,並不是捏造的,而是真有其事……”
突然,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利用了霧神谷的殺手,最後又殺了他們滅口,那名據說是霧神谷尊主的神秘人必然知道所有的事情!而那神秘人雙手奉上回天丸,必定也知道他對冷容所做的事情。這樣子的話——他豈不是一舉一動都落入了那神秘人的手中?
不爽,這種感覺十分不爽。他目光一斂,露出寒光,看來那神秘人知道的太多了,甚至於對鎮國寶藏的事情,也知道的比他多。
他得……想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