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靳寂其實是皇甫若熙,一個毫無武功心機的柔弱少年,而皇甫若熙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妖顏之術(shù)的弊端就在於此,也正是靳寂所說‘男女雙修’的根本原因。只有彼此信任的男女同時修習這種武功,才能確保無虞。
據(jù)靳寂說,真正的皇甫若熙其實在三歲時便死了,他只不過是用了一個小小的計策便讓流落在外的十五歲的‘皇甫若熙’順利回到皇宮,接受各位皇兄皇弟的欺凌罷了?;蕦m裡一個瘋妃,多了一個柔弱的皇子,並不會引人注意,沒人會去冒險置這樣一個皇子於死地。沒有利益的事情,皇宮裡的心機者不會做。
而在此之前,靳寂的每個白日都是在山洞裡度過的,點自己的昏睡穴,不讓白日的‘靳寂’發(fā)生任何異樣。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他爲了方便,潛入皇宮開始。而白日裡的‘皇甫若熙’卻對冰瑩產(chǎn)生了感情,是靳寂始料未及的。
雖然‘皇甫若熙’不會知道有關(guān)於靳寂的一切事情,但靳寂卻是能清楚的記得發(fā)生在白日的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甚至於每一次心境的變化。而這,也正是靳寂爲何對冰瑩特殊的原因,或許他早已在‘皇甫若熙’的影響下,不知不覺喜歡上了冰瑩而不自知罷了。
冰瑩後來又知道了一些關(guān)於靳寂報仇的事情,不過讓她有些驚訝的是,靳寂並沒有在武功大成之後狂加報復。如果說他不報復德公主,是因爲德公主給了他香囊而使得他避過了被狼羣撕咬入腹的危險,這還說得過去。那麼他爹靳情呢?被女皇折磨了那麼多年,他爲何也不替他爹報仇雪恨?還有唐千,不也是被女皇的人餵了狼?
在靳寂交給她秘笈的時候,她問了他。結(jié)果他說了句:“我爹臨死前,說我若能活下去,便不許我恨,也不許我冤冤相報。他最大的心願便是能好好活著,得到幸福,所以我得替他完成這個心願?!?
冰瑩後來想了這個問題很久,還是覺得靳寂並非不恨,只是因爲他聽從了他爹的話,所以將恨埋在心中而已。但靳寂後來茫茫然地說道:“恨倒沒有了,但卻不知如何得到幸福?!彼虼烁淖兞丝捶?,又覺得靳寂十分可憐,比她更加可憐。
至少,她比他多了一樣財富——親情。她得到過父母的疼愛,大哥的呵護,那就是被親人愛著的幸福。雖然現(xiàn)在這種幸福離她已經(jīng)很遠很遠了,可她記憶深處從來沒有忘記過。
紅夜很快被召回,原來之前靳寂爲了防止紅夜壞事,便將她派回女皇身邊去了。而今,紅夜迴歸,竟發(fā)現(xiàn)冰瑩成了靳寂的娘子,其憤怒可想而知。儘管紅夜聰明的選在白日靳寂不在的時候與冰瑩交手,只可惜冰瑩如今已經(jīng)練了一半秘笈上的武功,紅夜已經(jīng)遠遠不是她的對手了。
晚上的時候,紅夜便遭了罪,被靳寂惡懲,毫不留情地。靳寂警告她:“大敵當前,若再恣意妄爲,便不再是霧神谷長老!”
紅夜自然不敢不聽,這才被靳寂派去帶人阻截盅手前來了。靳寂所料不錯,西域盅手雖然已經(jīng)決定傾巢而動,但卻並未到達京城,而是先陸續(xù)派出小角色來騷擾他?,F(xiàn)在有了紅夜的阻截,這些小角色暫時還妨礙不到冰瑩練功。只要紅夜再拖上個三五日,冰瑩功成,他也可以養(yǎng)精蓄銳一些時日,到時候與冰瑩分別對付這批盅手了。
在冰瑩功成之前,靳寂一直讓白天的‘皇甫若熙’無法動彈無法開口,爲的就是避免‘他’打擾到冰瑩練功,卻又得讓‘他’跟在冰瑩身邊,受冰瑩的保護。畢竟,現(xiàn)在整個香醉鄉(xiāng)都處於非常時期,就怕‘皇甫若熙’亂跑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到十日之後冰瑩出來,麻煩就來了。
“冰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這麼多天都被點了穴道,而且我還聽見過你的聲音?”皇甫若熙驚慌極了,漂亮的大眼睛裡滿是害怕,兩隻手緊緊的抓住冰瑩的衣袖,不肯鬆開分毫。
這是冰瑩第一次感覺到了強大內(nèi)力在體內(nèi)的激動,她已經(jīng)將混沌珠泡在水中了,只等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她便完全可以脫離晝夜之分,完全做她想做的事情,不必再受制於任何人了!
面對皇甫若熙的驚慌失措,她倒是覺得有些好笑:“若熙,你知道靳寂吧?”她不打算瞞著若熙了,畢竟瞞著他沒有任何好處,也許還會帶來麻煩。倒不如,讓他接受這個事實,乖乖的呆在她身邊哪兒也不要去。
“我當然知道,那個大魔頭啊!”皇甫若熙恨恨地道,就是那個大魔頭,害得冰瑩遭受了那麼多委屈和痛苦。
冰瑩搖頭笑道:“其實,靳寂就是你,你就是靳寂?!彼阑矢θ粑醪粫绱巳菀捉邮?,便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了他聽。最後,她拍拍他的肩膀道:“若熙,我是不會騙你的,你要相信我。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你一定要接受!現(xiàn)在大敵當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乖乖呆在我身邊,不要給我添麻煩,知道嗎?”
皇甫若熙愣在當場,腦袋裡一片渾渾噩噩的,什麼也聽不見了。天、天哪……他竟然就是那個大魔頭?他竟然就是害得冰瑩這麼慘的罪魁禍首?他還一直說要保護她,可其實他一直在拖累她,而且另一個他還在傷害她……
冰瑩看了他許久,也不知道他是否聽懂她方纔所說的了,卻見他臉色突地蒼白,人已經(jīng)‘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對不起,冰瑩,對不起,對不起……”皇甫若熙發(fā)瘋似的對著冰瑩磕起頭來,額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卻絲毫不知痛。他哭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就是我……就是我讓你受了那麼多……那麼多苦……”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冰瑩皺眉,手微一用力便將他託了起來。她看著他鮮血直流的額頭,頓時明白他有多麼用力在懺悔,心裡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但隨即她清楚了自己的心,她是不需要這種懺悔的——若熙是無辜的。他什麼也不知道,他對她來說,是另外一個人。
她嘆了口氣,一個用力便將他抱在懷裡,輕拍他背安慰道:“好了,若熙,我並沒有怪你。而且,我也並不恨他,你能明白嗎?事到如今都是造化弄人,恨誰已經(jīng)起不了任何作用了。我們能夠做的,就是活得更好,所以你得乖乖的聽話,不要再自責了。”
說實在的,她有些心疼靳寂??戳巳粑醯臉幼樱胖澜旁镜男男允鞘颤N樣。而曾經(jīng)那個天真惹人疼愛的少年,被活生生磨成了靳寂這般的冷心冷情。如果是她遭受了那些苦難,她必定也如他一般,也許更甚。
皇甫若熙被她安慰下來,繼續(xù)抽抽噎噎,爲他所帶給她的災難而哭泣。然後,他在心中堅定了要補償她的想法。不管爲她做任何事,只要她開心,他都會替她去做!
“外面的官兵撤了?!蓖忸^傳來紅夜的聲音,冰瑩放開了皇甫若熙,轉(zhuǎn)身走了過去,拉開門,問道:“怎麼回事?”她有些不相信皇甫正龍會輕易放過他們,否則便是發(fā)生了其他事情。
紅夜雖然極不情願,但卻也以大局爲重,將實情告訴了冰瑩:“我打探到皇后去見了鳳寒龍,似乎對鳳寒龍說了什麼話,鳳寒龍相信你不是西門冰瑩,便讓柳元辰撤了香醉鄉(xiāng)外頭的官兵?!?
冰瑩皺眉:“那更不對了,既然他相信我不是西門冰瑩,爲何沒有立刻下令擊殺我,反而還撤兵?”難不成,這裡頭還有什麼內(nèi)情?
紅夜冷笑一聲:“你果然猜的準確,鳳寒龍的確想殺了你,還有尊主。不過他知道就算集結(jié)整個皇宮的人,也未必是尊主的對手,所以他聽從了皇后的建議。那批西域盅手,就是皇后的父親華安靖大將軍召來的?,F(xiàn)在鳳寒龍和皇后正在皇宮等消息,等著你和尊主被西域盅手殺死的消息?!?
冰瑩挑了挑眉,也大約能想象皇甫正龍醒來後暴跳如雷的心情了。再加上皇后一番添油加醋,要讓皇甫正龍相信她不是西門冰瑩,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不過,她也的的確確不再是西門冰瑩了。這一回,她甚至連溫晨陽這個大師兄都沒有去探望。她覺得,沒有西門冰瑩的他們,會活的更好。
“那好,通知秦媽媽,香醉鄉(xiāng)正常營業(yè)?!北撏耆珱]有想到,另外一個男人給她惹來了多少事情。不過,她很快就會知道了。
香醉鄉(xiāng)停業(yè)了十來日之後,終於再度開張了。而且這一天依照冰瑩的指示,幾位姑娘在門口大喊‘酒水免費’的話,香醉鄉(xiāng)便很快客滿爲患,完全不復之前幾日的冷清了。
在二更時分,香醉鄉(xiāng)就更是熱鬧起來,原因是涌入了大約三十多名男男女女,看樣子卻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一個個都哭喪著臉,有的還滿臉怒氣。而帶他們進來香醉鄉(xiāng)的,卻是葉冰。
秦媽媽一看情形不對,帶頭的又是在香醉鄉(xiāng)里與冰老闆似乎有些關(guān)係的那個男人,便趕緊命人先去問話,得到消息後又趕緊上樓去給冰瑩通報去了。原來,葉冰帶來的這些人都是京城平民老百姓,都是有冤屈無處申的苦主們。葉冰告訴他們,香醉鄉(xiāng)里的冰老闆是唯一能替他們伸冤的人,他們便紛紛前來尋找這最後的希望了。
冰瑩聽秦媽媽說了情況之後,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難不成葉冰以爲,這樣就耍耍小手段就能讓她投降了嗎?她不會再讓自己陷入以往的危機當中去了,所以這一招對她,沒用的。
帶著皇甫若熙,冰瑩慢慢下了樓,果然見到廳堂裡跪了一地的百姓。她仔細打量了兩眼,倒是沒有見到有刻意冒充的,似乎都是普通百姓。她剛想開口,便被突如其來的鬧哄哄給擾亂了些心神。
“求冰老闆做主,求冰老闆做主……”
“冰老闆,我們冤枉,冤枉吶……”
“惡官害人,冰老闆不能不管啊……”
……
……
叫嚷聲此起彼伏,冰瑩不由得看了一眼葉冰,心裡十分佩服他的執(zhí)著。他做這麼多,就是爲了讓她承認西門冰瑩的身份嗎?只可惜,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因爲她從來都不是西門冰瑩!
“大家都快起來吧,這裡是香醉鄉(xiāng),不是府衙,大家要告狀伸冤,是不是去錯了地方兒?”冰瑩話兒一出,滿堂賓客就鬨笑起來,紛紛言道是這羣人頭腦壞掉了。不過儘管如此,跪著的百姓們還是不肯起來,依舊磕頭求著她。她冷眼旁觀著,不肯做出一絲一毫的讓步。
葉冰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不明白她以往的憐憫之心去哪兒了,竟可以眼睜睜看著這些人痛哭流血而無動於衷?他跨前一步,指著跪在地上的百姓們說道:“冰瑩,他們真的是有莫大的冤屈。他們的女兒全都被國舅華元給強搶去了,如果你今晚不伸以援手,那些清白的姑娘就全要被惡官糟蹋了!”
冰瑩有些不耐煩了,她不管這些人是真的也好,是葉冰帶來做戲的也罷,她都不會伸手管任何事。她拂袖轉(zhuǎn)身,冷然道:“我說過了,這裡是青樓而非公堂,告狀伸冤應(yīng)該去找大老爺。我只不過是一個青樓的老闆而已,你們來找我做主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秦媽媽,送客!”
她也不想見死不救,但她的傷疤還在痛著,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莫要逞強而爲之。這羣人偏偏惹上的又是國舅,那就是皇后的親弟弟,她一旦管了此事就是承認了曾經(jīng)身爲捕快的事實,而且明目張膽的與皇后作對。現(xiàn)在皇后可是有皇帝撐腰,她不想趟進這渾水之中。
秦媽媽已經(jīng)帶人上前,要將這二三十人轟出香醉鄉(xiāng)去。不過那二三十人還在苦苦哀求著,只爲葉冰給了他們一個希望——說是香醉鄉(xiāng)的冰老闆武功高強,而且跟皇后是死對頭,所以唯有她敢救出他們的女兒。
“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下月初八便是她出閣之日。現(xiàn)在我卻把她給弄丟了,我沒臉見她死去的爹了,乾脆就死了吧!”突然,一名婦人哀慼哭喊道,然後一頭便撞向了廳堂中間的柱子。
一陣驚呼聲中,冰瑩旋身去救,幸而她發(fā)現(xiàn)的早,那名婦人只是擦破了點皮,沒有什麼大礙。她實在無奈,讓婦人站穩(wěn)後說道:“這位大嫂,你這又是何必呢?你們爲何不去公堂,要跑到我這青樓來搗亂?切莫,聽了奸人挑撥啊?!?
婦人哭哭啼啼地道:“冰老闆,不是我等胡攪蠻纏,實在是別無他法了啊……官老爺那兒,我們今日去告了三回,也被打了三回,現(xiàn)在府衙連門都不讓我們進……這位公子說的沒錯,我們要告的人是國舅,誰敢管呢?”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他是國舅也不能強搶民女。”冰瑩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妥,但覆水難收,她也同時瞧見了葉冰眼中的笑意,不禁微惱。
“冰老闆說的沒錯,可就是沒人去管啊。聽說從前有個女捕頭執(zhí)法如山,許多江洋大盜都栽在她手裡,只可惜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不然我們的女兒就有救了啊……”婦人說完,又雙手捧臉哭了起來。
“現(xiàn)在的人都只求自保,便是當官的也不敢去管這等閒事,畢竟他是皇后的親弟弟呢?!比~冰抱著雙臂,看著冰瑩說道:“江湖事江湖了,但官壓民卻是萬萬不行。只可惜啊……自從女捕頭死後,再也沒有這麼一個人來儘自己的努力來保護老百姓的權(quán)益了。”
冰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耳邊突然就響起了大哥臨死前所說的話來——‘小瑩,大哥這一生只後悔兩件事:一是沒能跟你未來嫂子表白,二是沒能多抓幾個罪犯替老百姓出頭?!?
老爸說——‘小善事做的多了,你也就成了大善人。’
老媽說——‘跟你爸合作了這麼多年,我自我感覺也是人民公僕了?!?
看出了冰瑩的內(nèi)心掙扎,葉冰推了那婦人一把。領(lǐng)悟到他意思的婦人便率先跪了下去,再度苦苦哀求。而在婦人的帶領(lǐng)下,其他失去女兒的百姓也都跪了下來,紛紛央求起來。
冰瑩心煩意亂,在衆(zhòng)人的眼光下不得不決定破例一次。她擡起雙手,沉聲道:“好了,我就幫你們一次。我會把你們女兒一個個救回來的,現(xiàn)在請你們將被擄去之女的名姓、相貌特徵都說出來?!?
她轉(zhuǎn)身,瞪了葉冰一眼:“你來記錄?!?
“遵命?!比~冰突地露齒一笑,心裡踏實多了。她只是封閉了些,也並未真的泯滅良心,不是麼?
香醉鄉(xiāng)這一次忙碌起來,卻是青樓變公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