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砌的大沽口炮臺上,零零散散安置著幾十門火炮。周青峰站在其中一門特別老舊,滿是銹跡的火炮前盯著看,從炮身鑄造時留下的印記辨認了出一行字——大明洪武丁巳……后面的字已經模糊,看不出來了。
“朱元璋時期造的炮居然風吹雨淋的留到了現在?這那里是什么炮臺,分明是火炮垃圾場。”周青峰簡單一算,這炮是兩百多年前造的老古董。“文恬武嬉啊,這大明朝真叫人沒話說。”
周青峰率軍登陸天津,葉娜帶人攻上大沽口。炮臺上駐守的明軍還覺著莫名其妙——哪來這么一個番鬼女人,竟然敢帶著人到我們這里來胡鬧?
等著葉娜砍掉了幾個咋咋呼呼的明軍小軍官,底下的士兵才知道反賊來了。他們本想一哄而散,結果又死了一些人,方才變得老實。
由于大沽口扼守海河入海口,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周青峰干脆將自己的指揮部臨時設置在炮臺上。部隊里的工兵正好把俘虜的明軍當基本勞動力使喚。
部隊參謀對俘虜講清政策,明言三餐供應,按天數和工作量結算工錢。第一天強制勞動,等明軍士兵發現真他喵的有吃有喝有錢拿,隔天就腆著臉要求把家里人也喊來干活。
周青峰上了炮臺四下巡查,就看到這炮臺上的一堆老古董。被安全部策反的明軍軍官賠著笑臉在一旁解說道:“大帥,這是碗口銃。后面那門是百子連珠炮。這些都是老物件了。這炮臺上最犀利的是大佛郎機炮,是嘉靖年間造的,厲害的很哪。”
大帥?我這名頭又改啦?
周青峰扭過頭,先是對自己這稱號‘由小變大’而微微皺眉,可等聽到這明軍吹噓佛郎機炮則不禁失笑。他再算算嘉靖年間是多久之前,不禁嘲諷地說道:“也是快一百年前的廢鐵了。這東西還當寶,真可笑。”
這炮臺上最厲害的就是幾門一百多公斤重的佛郎機炮,滿是鐵銹,毫無意義的垃圾。周青峰都想一口氣將這些廢鐵送去煉鋼,好不容易才抑制這破壞的沖動——這些炮跟他沒仇,好歹也是文物了。那天開軍事博物館,這些都是展品。
近兩千人的主力部隊被編為‘京津方面軍’。周青峰控制大沽口炮臺后,立刻下令部隊對炮臺周邊進行清理。他要求五公里內軍情通暢,二十公里內肅清任何敵對勢力,五十公里的距離內有明確消息反饋。
負責情報偵查的主力是安全部和商貿科在天津經營時布下的大量探子。‘京津方面軍’登陸后,這些探子就逐一被激活。
這些當地的探子有六七百人,負責承擔向導,刺探,宣傳等主要工作,是方面軍暗藏的一支強大力量。有了這些本地向導的指引,方面軍的騎兵和步兵就可以不斷出擊,摧毀任何敢于頑抗的地方勢力。
運輸‘京津方面軍’的船只不但把士兵和馬匹給運來了,還把大量交通工具也給運來了。在一個冬天的技術公關后,木制軸承終于開始敞開供應。當天氣轉暖,‘革命軍’的木材加工廠就大規模生產四輪馬車。
由于普遍的營養不良,古代成年男性很難背負二十公斤以上的物資進行長途行進。哪怕是‘革命軍’近衛隊的士兵也只經過半年一年左右的調理,稱不上有多強壯。他們的負重能力都很一般。
民間的獨輪車沒有好的軸承,頂多將載重量提升到一百公斤,太重了車子容易散架。手推板車能讓載重再次提升一倍。可四輪馬車用兩匹馬能拉動一噸以上的載重,運輸效率極高,對外作戰自然以四輪馬車進行陸地運輸。
只要五輛四輪馬車就能運載一個步兵排的全部人員和裝備,在二十公里的范圍內連續活動兩三天。當這些馬車沿著道路隆隆碾過,不少生活在當地的百姓都跑出來觀看。
明軍行軍要么懶懶散散,要么四下搶掠。周青峰的近衛隊卻一改過去老百姓心中對軍隊的固有概念,那威風凜凜的氣勢向四面八方擴散。‘革命軍’的到來就不再是個隨便說說的消息,而是在切實的改變世界。
‘京津方面軍’既然來了,就不會束手束腳等著明軍來打。周青峰更是崇尚進攻,不會讓部隊閑著發呆。大沽口的指揮部都還沒修好,他就要求參謀人員將制定好的作戰計劃實施下去。
當前‘京津方面軍’內部其實有近衛隊,安全部,商貿科三個不同機構的人員。為協同作戰,由指揮部派出參謀進行現場聯絡。
喬雪年完成港口登陸的協調工作后,很快接下一個新任務,負責清理一個‘地方頑固分子’。作為通訊參謀,他帶著一個步兵連,十來個安全部的本地向導,兩百多商貿科整合的當地民工成為一個作戰群。
整個作戰群有四百人,民工拖在后頭徒步機動。喬雪年則跟部隊快速前進,他這會坐著馬車的車架上,扭頭看向身旁坐著的一個中年人。
這人衣著破爛,皮膚黝黑,亂糟糟的頭發用根草繩扎著。隨著馬車的前進,他不停的緊握雙手,一會咬牙切齒,一會低頭落淚。
“在前面,繞過那個池塘就是了。前面那一大片的莊子都是那個肖主事的,我家的孩子就被他沉在那片荷花池里。”中年人是安全部派來的本地向導,她指著幾百米外一片鄉野大宅就高聲大喊。“我終于等到這一天,我要給我家孩兒報仇。”
喬雪年看過安全部發來的敵前社情報告。大明底層百姓的民怨太大,沸反盈天。就好像一堆干柴,只缺一顆火星就能熊熊燃燒。王鯤鵬發展本地探子的辦法超簡單,只要去打聽打聽誰家被官紳欺負慘了就行。安全部發展本地向導幾乎毫無成本,一找一個準。
天津是繁華之地,大明將很多衙門設在此地。比如天津兵備道,天津巡撫衙門,天津衛指揮使衙門,鹽運都司,漕運衙門,等等等等。
不少朝廷官員就在天津購買田地,大興土木,作威作福。導致這里的地方官紳勢力極大,盤根錯節根本理不清。周青峰懶得討好這些國之毒瘤,更不可能等著他們組織民團來對抗,干脆先下手為強——先殺一批民怨大的立威。
喬雪年此次的目標是大明戶部在天津的分司主事。這位肖主事官職不顯眼,卻掌握漕運在天津的監督和稅收之責。天津的漕運關系到整個大明北方的生存,這個職位太重要,也太容易撈油水了。
喬雪年的作戰群快速奔襲三十里,抵達大沽口以西的北塘鎮。肖主事在鎮外有個大田莊。不過‘京津方面軍’速度快,作為地頭蛇的肖主事反應更快,他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喬雪年等人到達時,對方竟然有所準備。
上百個青壯手持刀槍,搭著扶梯守在莊子大宅的院墻上。那個七老八十的肖主事更是帶著家中子弟親自上陣,穿著朝廷賜予的官袍,手里握著好幾張符篆,不斷鼓動家仆的士氣。
喬雪年為此眉頭緊皺,看向另一輛馬車上的帶隊女軍官。
沒錯,這次出擊的是一個火器女兵連。這個連的十幾輛馬車在距離敵人兩百米的位置停下,近百名背著火繩槍的女兵下車列隊。臨戰之前,喬雪年有些緊張。可那些女兵除了緊繃著臉,沒有絲毫異樣。
戰斗即將打響,田莊大宅內的人都紛紛上墻。周圍的莊戶人家竟然不跑,反而站在百來米外看熱鬧。看到來的竟然是一伙女兵,眾人都覺著自己開了眼——女人當兵,這在大明可是破天荒的事情。無人不為之側目。
女兵連長卻利索的很,列隊時就不斷下令檢查裝備。浸泡過硝酸鉀的火繩先一頭點燃,沒點燃的一頭夾在槍機的蛇桿上,快速裝填好第一發彈藥。所有女兵都面容嚴肅,在各自班排長的號令下整齊的邁步向前。
喬雪年對這種戰斗方式還真沒經歷過,他只知道這次的目標算是附近比較強大的一股敵人。那位肖主事家有數百頃良田,佃戶數千,只這宅子里的家族子弟和看門守院的家丁青壯就有上百人。他雖然對自家近衛隊的戰斗力很有信心,卻還是對這些女兵有些懷疑。
打仗這事,總是男人比較可靠些。
周青峰拿下大沽口,風聲立刻就傳開。肖主事負責漕運,消息靈通的很。他立刻就組織了自己的家丁——不管是應對上岸的反賊還是應對進剿的明軍,都是需要做好準備的。畢竟這年頭兵匪一家。
肖主事就在自家大宅的正門迎戰,當看到遠遠而來的竟然是一伙穿著灰色軍服的女人,他不禁哈哈大笑的對子弟喊道:“周賊無人矣,竟然鼓動了一伙大腳女人來打仗。可笑啊,可笑啊,朝廷諸公竟然被這等反賊給嚇住了。且看本官如何大破賊子,以報君恩!”
肖主事白發張揚,其身邊的子弟家仆也大松一口氣。所有人都知道那周氏反賊在遼東禍亂無忌,屠殺官紳毫不留情,卻想不到反賊竟然派了一隊女人來打仗。在他們看來,女人就是干活,受苦,被訓斥,被羞辱的命,最大的用處就是生孩子。
打仗跟女人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肖主事的幾個兒子頓時斗志高漲,小兒子主動請戰道:“爹,讓我帶些家仆出去打吧。只要我帶幾十個人一沖,那些女人定然只有逃跑的份。”
“不急,那些愚婦逃不掉的。等她們上來發現攻不下我們這宅院,自然士氣大跌。你再帶人翻墻出去,一鼓可破。”肖主事還有點算計,頗有些‘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自得。
女兵列為三排,抱著手里的輕型火繩槍以穩定的步速走到了敵人院墻三十米外。這個距離已經在弓箭的殺傷范圍內,墻頭果然有些按耐不住的家仆朝她們拉弓射箭。只是這平常人家用的也就是普通軟弓,射出的箭矢飄忽,箭頭亂飛。
指揮的女兵連長估算則對敵的距離,冷著臉大喊了一聲‘立定’,底下的班排長立刻停步給于回應。她在隊伍中高聲喊道:“姐妹們,這是我們近衛女兵的第一戰。一定要贏,還要贏的漂亮。我們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把我們過去受過的苦統統還給那些蛆蟲。”
女兵們高聲呼應,站在一旁的喬雪年對此也很不適應。他穿著一身亮銀胸甲,跟不穿甲的女兵相比威武了許多。對面的敵人都覺著他才是這次來襲的賊酋。可眼下的局面,他只有看戲的份。
“裝引火藥。”女兵連長大聲下令。
“點燃火繩。”由于開火時火藥炸開會把火繩吹滅,所以火繩都是兩頭點燃。開火前用燃燒的一端去點燃另一端。
“據槍瞄準。”三個排列陣,每個排成三隊。前排女兵密集排列,對準三十米外圍墻上的敵人端起了槍。
此刻圍墻上肖主事更是放聲大笑,“這火槍無用,臨陣不過一發,點火即炸,滿朝皆知,可這反賊竟然不知。如此不知兵,不知軍械,竟然還敢來本官面前賣弄,實在可笑。兒郎們且稍稍躲躲,看她們自取其辱。”
肖主事也不傻,身子就朝自家院墻后一趴。他身邊的子弟家仆也有樣學樣,頂多有幾個大膽的稍稍在墻后探出個頭,就想看看對面那些女人能怎么打仗?
女兵連長高高的揚起軍刀,重重揮下,“開火!”
砰砰砰……
伴隨一陣白色的煙霧,爆豆般的槍聲響起。
圍墻后的肖主事正在囑咐自己幾個兒子待會如何沖殺出去,“這火銃無用,看著厲害,可軍中無人喜愛。你且聽那些女人打響一次,火銃就變成燒火棍般的廢物。我們立馬就沖出去,此戰可定也……”
幾個兒子哈哈大笑,可槍聲過后墻頭被鉛子爆擊,數聲慘呼響起。有幾名冒頭看熱鬧的家仆被濺射的磚石碎片打中了臉面。更有一人被鉛子直接爆頭,啪的一下就是一顆血西瓜炸裂。殘尸從靠墻的梯子上跌下,圍墻后的人馬頓時被嚇的哇哇大叫。
而在圍墻外,槍聲響起后,火繩槍的隊列中立刻就跑出來兩名帶著炸藥包的女兵,堅毅而無畏的沖了上去。在沒有火炮的情況下,火槍只負責壓制,炸藥包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