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初,粟米、粺米、冬小麥盡皆收割,顆粒歸倉。延州治下各縣陸續派差役送來了今年夏季的稅糧,由州衙司戶參軍帶人清點接收,司倉參軍安排入庫存放。
再將去年陳糧搬出一部分,與新糧一起押送永興軍府驗訖,稅收額度就算完成了。往年高氏總會克扣拖延,不過今年章鉞在任,稅糧一收齊,便立即傳令;以后需全額押送永興軍府驗訖。
于是,州衙官吏忙得團團轉,一面要督促治下各縣,盡快完成遣散佃戶登記戶籍,并計口授田;一面又要安排州兵護送稅糧南下。
但請誰帶兵去呢?往年是高氏大手一揮的事,今年得向章鉞請示,因為軍隊的事都是他一把抓,別人調派不動。州衙八司參軍坐到一起商量,最終一致決定,由錄事參軍事馬玄銘前去求見,因為他是正八品上,目前就是州衙最大的官了。
馬玄銘跑到西城帥府求見,正好章鉞在,他這幾天把事情都吩咐下去了,可是清閑得很,便在帥府偏廳接見馬玄銘。
“營田諸事進行得如何了?”章鉞也不等馬玄銘行禮,就開口問了。
“其它諸縣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就州城附近的豐林、金明兩縣最近被盜寇所掠,在忙著難民遣返回鄉的事,預計本月底可以完成。”馬玄銘如實回道。
“那你預計一下,延州戶籍口數可有望增加到多少?耕田旱地是增加了,還是減少了?”這事章鉞心里有數,不過他還是想看看州衙官吏的辦事效率。
“營田事務完成后,戶數估摸著可達到兩萬戶,只多不少,口數在二十五萬左右。至于耕田旱地,在冊數目自然是相應增加,但實際上,下面各縣官衙手中,可能沒有余田了。”
“沒有那就墾荒,延州這么大,還怕沒有田地,就是不能讓豪族大戶都兼并了。”章鉞殺氣騰騰地說,想起鄉下土老財的嘴臉,他就來氣。
“是是是……今后一定照辦!另外稅糧已收齊,還請將軍派兵護送南下。”馬玄銘終于找到機會說正事了。
“這個不用你們管,我會派人辦妥此事!”
“那下官就放心了,若無其他事,下官告退!”
章鉞揮了揮手,懶得理會,夏收稅糧的事,他一紙書信送往京兆府給卞氏糧行和韓氏商行,兩家已經替他繳稅了,正帶著稅訖文書在來延州的路上。這不但省了派兵護送一路人吃馬嚼,還避免州衙小吏上下其手貪墨。
而官倉的糧食,章鉞打算運去豐林山下的張氏莊園,那兒附近還有幾十畝良田,章鉞主動交出去了,畢竟是他下的命令,自然要以身作則。莊園以后就用來專事釀酒,糧倉、酒窖、庫房,都可以在那兒,而且位置偏僻,豐林山上可以駐軍,不虞走漏燒酒的秘密。
兩家商隊來此自然是想要青鹽,而之前作戰繳獲的戰利品中,青鹽數量很少,折掘成通攜帶的糧草雜貨也不多,主要還是薛文謙截獲張匡圖的那一批,加上莊園存放部分。
其中軍用盔甲和糧草,章鉞收繳后拔給了彰武軍,絲綢布帛、茶葉瓷器這些是要運往關外才值錢的,現在運去慶州換鹽又來不及,而且價錢不會高。章鉞這么一想,頓時覺得折掘成通的老巢中,應該有青鹽才對,而郝天鷹也一直沒交待。
“陳嘉!去把郝天鷹給我找來!”
“將軍!陳指揮去東京了,現在由我當值……”副指揮義謙聞聲跑進來回道。
“哦……忘了!郝天鷹好像在養傷,去叫宣崇文來,一起去軍營看看。”
義謙喊了一名親兵去找人,自己帶著幾名親兵去馬廄牽馬,章鉞自顧自出了帥府,卻見李多福正在帥府門前臺階下徘徊。
“李都候!你有什么事嗎?”章鉞步下臺階笑著問。
“末將拜見章將軍!是有件小事……不知是否合適……”李多福悄然觀察著章鉞的臉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吞吞吐吐作甚?有事就直說!”章鉞略略不悅,軍人就應該直接點,轉彎抹角他可不耐煩。
“末將有個兄長叫李多金,年三十歲,在州衙法曹為佐史,弟弟叫李多壽,二十三歲,在縣衙為捕頭,他們不想在衙門混日子,想要投禁軍,可末將剛升職……”
“哦……我明白了,有上進心這是好事啊!想投禁軍沒問題,你把人送到帥府,我出門一趟回來見!”章鉞大笑說。
這個李多福是薛文謙舉薦的,不然他可當不上彰武軍衙內都虞候,不想這人果然心思通透,把兄長和弟弟送到自己麾下,這算是投桃報李,跟定自己了吧。
“多謝將軍!末將馬上帶人來!”李多福喜形于色,轉身就跑了。
這時宣崇文也到了,兩人帶上親兵騎馬到城外軍營,校場上喊殺聲震天,各營指揮使正在帶領士兵們訓練,見章鉞來了,跑過來見禮,章鉞揮揮手打發走了,沒有作戰任務,或者是特別的訓練科目,懶得見他們。
義謙去郝天鷹的營房通知,卻沒見到人,跑出來找值守的士兵一問,那士兵指著屋頂。章鉞和宣崇文就在旁邊,抬頭一望,見郝天鷹正雙手枕著頭,仰躺在屋頂邊角處的樹蔭下,看校場上的士兵們訓練。
“哈!這家伙果然有些個性!”章鉞意外地笑了起來,走到屋檐外的棗樹下,撩起衣袍掖到腰帶下塞緊,扒著樹枝三兩下爬上樹梢,縱身一躍跨過丈來遠的距離上了屋頂。
郝天鷹換上了紅色軍服,短襖加肥大的軍褲,黑色牛皮靴大腳悠閑地晃蕩著,只是臉色有些蒼白,長得確實有些秀氣,怪不得能勾搭馮繼業的小妾。
“你怎么過來的?傷好了?”章鉞奇怪地問。
“哼!乃公手還好著呢!”郝天鷹撇撇嘴,很有些桀驁不馴的樣子。
“草!有點本事驕傲自負些也正常,別真以為我是你的手下敗將!你傷沒好,我不和你比試,問你個事……折掘成通屢次搶掠,他的貨物藏在哪里?”
“我憑什么要告訴你?”郝天鷹轉過頭,如劍般的雙眉一挑,細瞇著眼睛凌厲地與章鉞對視,還抿著嘴唇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