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似火球般懸于頭頂,熊熊燃燒。
狹窄的山道上,劉夏涼頭戴斗笠,獨自一人,緩步行走。
身后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徐紹風與路小花二人策馬而來。
路小花認出了劉夏涼,興高采烈地沖他揮著手,“劉大哥,咱們這么快就又見面了!”
“是呀,小花妹子。”劉夏涼回過身,憨笑著和她打招呼。
徐紹風卻是心中一驚,不由握緊掌中劍,暗自運勁于身。
想他與小花騎馬而來,竟然被這個劉夏涼走到了前面,此人輕功應是極為了得,乃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將韁繩遞給路小花,一躍下馬。緩步逼近劉夏涼,徐紹風面色冷峻,寒氣森森。
見他如此,劉夏涼挺身而立,目光如炬地望著他。
徐紹風冷然發(fā)問:“閣下究竟是何人?”
劉夏涼坦然答道:“京城捕快劉夏涼。”
徐紹風微微一怔,道:“你就是京都著名的擒兇高手,號稱輕功冠絕京城的“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來”的劉名捕?”
“呵呵,那是朋友們給我面子瞎起的,我的本名叫劉夏涼。”劉夏涼摸著下巴,笑了笑。
“不知劉名捕找我何事?”徐紹風收斂了冷意。劉夏涼雖非江湖中人,卻素有俠名。這樣的人,值得他的尊敬。
劉夏涼認真地問道:“我來尋你,是想問明五月廿一日虎末坡之事。當時三十余名江湖人等在那里群毆戰(zhàn)死,此事是否與你有關?”
“我沒參與虎末坡之事,內(nèi)中詳情并不知曉。”徐紹風面無表情。
劉夏涼“哦?”了一聲,道:“可我聽說,這三十余人之前曾在展虹山莊舉行過聚會,而你參加了那次聚會。”
“我是參加了展虹山莊的聚會,但我并沒有去往虎末坡。”徐紹風依舊面無表情。
“請具體說明一下。”劉夏涼皺緊雙眉望著他。
徐紹風開口說道:“傳言有人在碧水縣大鵲山附近看到妖獸化蛇,此獸一出將有水患。展虹山莊莊主“一劍飛虹”葉飄零急招江湖好手,欲共同前往大鵲山,消滅妖獸。當時我奉師傅之命在附近辦事,于是應招參加了展虹山莊的聚會。”
劉夏涼思索著說道:“化蛇出沒之事我確有聽說。那么后來又如何了呢?”
徐紹風道:“我們依據(jù)葉莊主得來的消息,埋伏于大鵲山的赤雉洞,共同圍剿妖獸化蛇。化蛇在我們?nèi)嗳说暮狭χ卤淮虺芍貍W詈笏蚧⒛┢绿幼撸也⑽茨芨ァ!?
劉夏涼奇道:“你既然參與了圍剿化蛇,為何沒有追去虎末坡?”
“因為當時我身受重傷,幾乎喪命。”徐紹風忽然聲冷如冰。
劉夏涼點點頭,道:“原來你被妖獸化蛇打成了重傷。”
徐紹風冷笑一聲,“我確是被妖獸化蛇打傷,但那僅是小傷。”
劉夏涼問道:“你是怎么受的重傷?”
“你確定要知道?”徐紹風逼視著他。
“我必須要知道!”劉夏涼面色凝重。
徐紹風又是一聲冷笑,輕蔑地說道:“我是被清源七君子之中的孝君子付守慈、信君子郭輝二人聯(lián)手所傷。”
“這不可能!”劉夏涼驚訝地叫出聲來,“清源七君子俠名滿江湖,所以才有君子之稱,他二人怎會聯(lián)手傷害你這個后輩?”
徐紹風一臉冷然,“你不信就算了。”因為知道無人相信,這事他原也不打算說出。
劉夏涼沉吟了一下,肅然說道:“請你將事情全部講出來,我才好判斷事實究竟如何。”
徐紹風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那我就跟你講個清楚。”這位劉名捕并未否定他所說之事,令他愿意訴說一番。
“請講。”劉夏涼一副傾聽模樣。
徐紹風繼續(xù)說道:“妖獸化蛇被我們合力打成重傷之后逃往虎末坡。在它逃竄之時,有人發(fā)現(xiàn)它腹中有珠光顯現(xiàn),那應是妖獸化蛇所孕育的妖丹。妖丹現(xiàn)世必為至寶,一群人雖已疲憊不堪,卻重新振奮起來。我正欲追去,付、郭二人對我說有要事相商。我只當他們要與我合圍化蛇,沒有疑他。他們卻將我引此至偏僻處,驟然向我出手。我一來沒有提防,二來也不是他二人聯(lián)手的對手,被他們打成重傷,只好閉氣詐死。他們以為我已死去,將我拋下山崖,卻未料到我大難不死,被人所救。”
劉夏涼皺眉道:“此事說不通,付守慈、郭輝二人都是老 江湖了,怎么會被你詐死瞞過?”
徐紹風冷哼一聲道:“我是天生的天寒體質(zhì),所習又是寒天真氣,可以暫時凍結心脈,只留一息。當時我全身冰冷,氣息全無,他二人又急于去拿妖丹,自然沒有細查。而我正是憑借此一息的寒天真氣,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劉夏涼思量良久后,又道:“展虹山莊聚會之人除你以外,無人幸免。即使你說的是真話,也是口說無憑。”
“此事我確實無法取信于人。”徐紹風冷然說道,寒氣驟盛。
“劉大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路小花早已下馬在旁,此時插口說道,“我可以做證!他當時被打得快要死了,就在我家里養(yǎng)的傷。再說了,名字叫君子的人就一定不會做壞事了嗎?”
劉夏涼看了看路小花,思索一會兒后,對徐紹風道:“好,我相信你。我會再去細查你所說之事。如果你所言屬實,我會還你清白。”
徐紹風很是吃驚,他將這事說出,不過是因為憋在胸中不吐不快,不想這聞名天下的捕快竟就這么相信了他。一時之間,他默然無語。
劉夏涼又道:“你與霜空劍決戰(zhàn)孤鳴山巔之事已轟動江湖,你參加展虹山莊聚會之事也為不少人所知,而展虹山莊聚會之人除你以外,無人幸免。現(xiàn)在江湖上,除了清源派外,別的門派也在到處尋你,你好自為之。”
“等等!”劉夏涼欲走,卻被徐紹風攔住。
望著面前這位如憨厚農(nóng)家大漢般的名捕,徐紹風不解地問道:“我這番話在江湖上說與誰聽,都難以取信。你我素未謀面,你為何會這般輕易地相信于我?”
“其實我們是見過一面的。”劉夏涼笑了笑,道:“你與溫浩武決戰(zhàn)的頭天晚上,我恰巧在菊南山莊做客。溫二公子請我把你領到他那里,這事你可還記得?”
“原來是你!”徐紹風一下子想起那晚為他領路的那名輕功奇佳的黑衣蒙面人。
“是我。”劉夏涼微笑道:“我在想,一個不為黃金、美女、名劍所動之人,他所說的話是值得相信的。”說完,他微一拱手,閃身疾奔,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徐紹風雙瞳似被耀眼的陽光點燃。
路小花則是一臉愕然,“哇,想不到劉大哥跑得這么快!”
徐紹風回過頭,神色復雜地望著她:二師兄說得對,一點兒武功不懂的她,真的不適合這個充滿血腥的江湖。也許是時候把她送回去了。
可是……心中這份沉甸甸的感覺是由何而起?
山林寂靜無聲,炎炎的烈日似一把碩大無比的火傘,將萬物聚攏于熾焰中翻烤。
沉默了許久,徐紹風終于開口:“你不能再跟著我走了。”
路小花一時無法理解,望著他,問道:“我又惹你生氣了嗎?”
徐紹風沉郁地搖了搖頭。
路小花問:“那是為什么?”
徐紹風沒有回答,只將目光望向遠方。
既然劉名捕說了,展虹山莊聚會之人僅有他一人幸免于難,那么那些門派遲早會找上他。如果他將事情如實相告,以清源二人的名頭,估計無人會相信他這個江湖后輩所說的話。不僅如此,他反會因此與清源派結下不解之仇。但若不說出來,其它門派的人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無論怎么看,今后他都不會再有安穩(wěn)的日子了。
他斟酌了一下,緩慢地開口:“今后我的身邊可能會有很多爭斗,如果僅是我一個人倒無所謂,但若是你在,恐怕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路小花有點兒明白了,不會武功的自己是他的拖累。她低下頭,默不作聲。原來武功竟是這么的重要嗎?
“對不起。”三個字艱難地從徐紹風口中說出,字字重如千斤。真的好想帶她去看昆侖。可是,他即將面對眾多門派的責問,僅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護她的周全。二師兄說得不錯,已知如此,不如早早分開。
夏日午后的烈日在頭頂肆虐,山里沒有一絲風,煩悶燥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隔了一會兒,路小花抬起頭來,對著他展顏一笑,輕快地說:“好吧。看來我也該走了。”
是呀,她怎么忘記了,她與他只是路上的同伴,竟然還傻兮兮地以為真的可以和他一直走下去。說書的不是總說什么曲終人散嗎?那么現(xiàn)在,曲終了,人也該散了。
她輕聲說道:“再見了!”說完,她緩緩地背過身,一個人往山道上走去。
“等一等!”徐紹風在她背后叫道。
路小花不解地轉頭看他。
“小白給你騎。”徐紹風訥訥地遞過韁繩。
“那你呢?”路小花低聲問。
“我去前面的鎮(zhèn)子再買。”
“哦,好。”
路小花翻身騎上了白馬,雙腿一夾,白馬快速地奔跑起來。
“等一等!”徐紹風又一次叫道。
路小花停住小白,回頭看他。
“你帶上錢。”徐紹風從懷中掏出錢袋。
路小花無言地接在手里。
徐紹風并沒有馬上松手,沉默了一會兒,他道:“你自己一個人能回去嗎?”
為什么要這樣問,你不知道這樣慢慢地道別是最是讓人難受的嗎?忍住突如其來的眼淚,路小花含著笑挺了挺胸,“別小看我!我可是從八歲起,就能自己一個人過日子的人呀。”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落淚,既然一定要分開,我想愉快地跟你說再見。
徐紹風緩緩地松開了手。
“那么,我走了。”路小花再次掉轉馬頭。
雖然和你認識不久,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開心。這回分開了,應該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吧?畢竟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徐紹風神色黯然地望著她的背影。她明明快要哭出來了,卻笑著與他告別。嬌小的身子騎在高大的白馬上,顯得那么的單薄蕭索。徐紹風的手緊緊握住劍柄,似要握出血來。胸口有一種窒悶疼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將被割走。
“等一等。”徐紹風第三次開口叫道。
路小花將馬拉住,不敢回頭也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眼淚就會噼里啪啦地掉下來。
明明知道總有分別的一天,為什么還會有心痛的感覺?都怪他這樣反復地道別,弄得人家心里也不好受起來。
“我送送你。”身后一涼,腰被人熟練地攬住,徐紹風翻身騎在了馬后。
白馬載著二人,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
徐紹風感到她嬌小的身軀在自己懷中微微顫抖。
“如果,我是說如果,”徐紹風一字一頓地問道:“如果我和你暫時不分開,如果有人要和我爭斗,你該怎么辦?”
路小花認真地想了想,道:“那我就騎上小白快快跑開,絕不當你的拖累!”
“真的可以嗎?”徐紹風喃喃說道,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嗯,我絕對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路小花毫不猶豫地快快說道。
“你能保證嗎?”徐紹風停住馬,將路小花的頭轉過來,認真地問道。
“我保證。”路小花同樣認真地看著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決心,徐紹風沉聲道:“那我就帶你繼續(xù)走走。……畢竟我答應過你的。”
烈日依然在頭頂上肆虐,山里依然沒有一絲風,然而路小花的心里卻不再煩悶燥熱。他的身上總帶有吹不散的寒氣,正好將這夏日的酷熱盡數(shù)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