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天華說罷,緩緩將金釘棗陽槊斜立樹旁。
他深吸了口氣,臉上狂傲盡斂,目光變得深邃沉穩(wěn),整個人似寶劍藏鋒,銳氣收隱。
他的雙掌自腹下極慢攏起,衣袂鼓蕩,無風(fēng)自揚(yáng)。草葉從他腳下片片浮起,似被無形之力牽引,層層環(huán)繞在他的周圍,如有靈犀。
“氣壘!”白浩晨臉色劇變,心中大驚。
氣壘是以自身功力,在周身形成保護(hù)氣場,沒有一、二十年的苦修,根本不可能練成。而尚天華的氣壘竟能吸葉為障,渾圓無際,這是勤練不輟,功力至少達(dá)三十年以上的武林名宿才會有的現(xiàn)象。看尚天華不過二十幾歲年紀(jì),怎么會有如此高深的修為?
白浩晨的表情變得十分凝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尚天華的雙掌。
此時,尚天華的雙掌已抬至胸前,他眸中放出亮若星辰的光芒,雙掌外翻,陡然推出。
白浩晨的瞳孔驟然收縮,抬掌相迎,毫無花巧地與之相擊!
一擊之下,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浩然廣朗的掌力瞬間而至,白浩晨只覺眼前景色突然扭曲。晨霧再現(xiàn),煙云飄渺,他的身體似被一股暖洋洋的氣流包裹,如淋春風(fēng),甚是舒服。
舒服?!白浩晨霍然警醒。
他的意識自沉淪中掙扎脫出。驀然發(fā)覺,如暖風(fēng)般的強(qiáng)大勁氣已浸入他的身體,令他的骨骼發(fā)出咯咯脆響!
白浩晨立刻提勁抵抗,額頭沁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他凝神盯視,反而差點(diǎn)中招,尚天華的掌勁很有古怪。他臉上慣有的安和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鋒芒隱現(xiàn)的戰(zhàn)意。
二人勁力相撞,卻沒有奇怪的沒有發(fā)出聲響,皆因雙方都是運(yùn)勁高手,發(fā)出的勁氣全都毫無泄露地攻向?qū)Ψ健?
一時間,勁氣在二人之間無聲來往,膠著在一起。
陽光斜下,樹林中看似一片寧謐,其中兇險卻只有相戰(zhàn)的二人才能體會。只見白浩晨額頭上的汗水越聚越多,尚天華蒼白的臉上卻浮現(xiàn)出一抹如醉飲后的酡紅。
林中刮起一陣微帶寒意的涼風(fēng),透出陣陣清爽。白浩晨開始適應(yīng)尚天華勁氣的強(qiáng)壓,周圍的景色逐漸清晰。他疲憊地開口:“原來尚公子繼承了秦公的功力。”這強(qiáng)勁的功力隱含浩瀚之氣,絕非出自年青的尚天華。
“算你有見識,義父已將他全部的功力傳給了我。”尚天華不甘示弱地開口。他表情淡然,心中實(shí)則吃驚。對方尚有能力開口出聲,看來自己蓄勢良久的一掌,并沒有給對方造成太大傷害。
白浩晨若有所思,遺憾地說道:“可惜你并不能發(fā)揮出他的真正力量。只怕秦公傳你功力,并不是讓你克敵之用。”
“但也足夠解決你!”尚天華嘴上應(yīng)道,心中凜然。對方掌勁綿密,濤濤不盡,自己已將功力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卻仍難撼動對方分毫。他暗自咬牙,加催掌勁。
白浩晨拼力抵抗,艱難地說道:“尚公子,我只是想請你回去說個清楚,你又何苦與我作性命之斗。”
尚天華面頰上的紅暈越來越熾艷,他發(fā)狠地說道:“我與李家的官無話可說!”秦瓊傳他功力,只為他保命護(hù)體之用,如今被他用來攻敵,實(shí)力自是大減。不僅如此,他受損的心肺再無保護(hù),胸中似有一團(tuán)火在烈烈燃燒,灼痛著每一寸肌膚,刺燎著每一根神經(jīng)。
“罷了!”白浩晨額上的汗水如雨點(diǎn)般落下,他長嘆一聲,道:“看在秦公的面上,這次你我便都住手如何?”
尚天華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再不收手,性命堪憂。白浩晨此時提議正給了他一個臺階。他勉強(qiáng)點(diǎn)頭,二人各收掌勁,分別向后退出一步。
白浩晨收功站定,抬手以衣袖擦去額上的汗水,喘息著說道:“尚公子你告之的侯君集貪腐一事,我會調(diào)查清楚。如真如你所言,我定會上奏朝廷,嚴(yán)查不怠。可否請你不要再去為難那些士兵,他們只是奉命行事。”
尚天華默運(yùn)護(hù)體真氣,暗自調(diào)息。他收斂了狂態(tài),淡冷地說道:“齊王的人殺了我的手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不去動他。但如果他再敢對我耍手段,我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心知這次是白浩晨有意放過他,所以說話也變得客氣了不少。
白浩晨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是這樣吧,我會與齊王說個清楚。”他暗自思忖,以尚天華的身份背景,即使此次與他拼個兩敗俱傷,僥幸將之拿下,也未必能將他怎樣。尚天華背后有不少厲害的江湖門派,此事若是處理不好,恐怕會引起一場巨大騷亂。現(xiàn)在尚天華肯退讓一步,那自是再好不過。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把侯君集這件大案上報,事關(guān)一方百姓,延誤不得。
想了想,他又說道:“尚公子,你殺官劫銀終是大罪。即使此次你從我手中逃脫,卻不會次次僥幸,望你好自為之。”
“隨時恭候。”尚天華淡淡答道。
沉默了一會兒,白浩晨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的身旁,開口道:“不過你身邊的那位姑娘我還是要帶走。”他來后不久便查覺到樹叢中藏著的路小花,只是剛才言說它事,一直無暇提起。
尚天華臉色一寒,踏前一步,“想要從我手中抓人,先過了我這一關(guān)再說!”
白浩晨皺起眉頭,“這位姑娘不會武功,跟著你只會被你拖累。她與這些事毫無關(guān)系,你何必定要將她牽連進(jìn)去?”
“毋須多言,她已是我的手下,我絕不會讓你帶走。”
“尚公子你這又是何必?”
“想要從我手中抓人,就是不行!”
白浩晨沉下臉來,“尚公子,你有你的原則,我也有我的原則。你做事不要太過分!”
“費(fèi)話少說,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尚天華將頭一昂,“你若想戰(zhàn),我便奉陪!”
二人怒目相視,氣氛一下子重又變得凝重起來。
正在此時,樹叢中一陣響動。路小花哆哆嗦嗦地站起,怯生生地說道:“兩位有話好說,請千萬不要動武。”
白浩晨溫和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一定會帶你走的。”
路小花偷眼向他看去。面前這位白大人,三十五、六歲年紀(jì),目光端正,表情和藹。雖然是位大官,卻沒有一般官員高高在上的感覺。他微笑地看著自己,令人心生信任。
她心中一酸,不由得扁了扁嘴,“白大人,謝謝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是現(xiàn)在我不能跟您走。”
“為什么?”白浩晨一愣。
路小花攥了攥拳頭,“因?yàn)槲掖饝?yīng)過要跟隨于他。”
白浩晨一臉不解,“難道你不知跟著他,隨時有可能性命不保?”
路小花垂下了頭,“他曾救我數(shù)次。雖然我沒什么本事,但在此時我不該離開他。”
沉默了片刻,白浩晨道:“但是我也答應(yīng)過別人,一定要帶你離開。”
路小花望了尚天華一眼,見他正陰沉著一張臉,看起來隨時都會不耐煩地出手。
她急忙大聲說道:“白大人,你既然還有事要辦,就請走吧。像我這樣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人物,實(shí)在不值得你浪費(fèi)時間。”
“可是……”白浩晨仍在猶豫。
路小花眼角一紅,眼淚驀地滾落,“白大人,求求你,不要管我好嗎?”一句話未完,她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尚天華一把將她拉回,冷著臉道:“你退下,這里沒有你的事。”
“唉,女人真是麻煩啊!”白浩晨搖著頭,發(fā)出一句感慨。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便隨你吧。”
他像揮去麻煩般地擺了擺手,往樹林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不住地?fù)u頭。
“謝謝你,白大人!”路小花擦了擦眼淚,在他身后感激地叫道。
“謝他做什么?”尚天華扯住她,不滿地白她一眼。
走出不遠(yuǎn),白浩晨停步回顧,“尚公子,你聽我一言可好?”
“你還有何話要講?”尚天華挑了下眉。
白浩晨凝目斟酌著開口:“走出你父親的影子,好好地活下去。這大概便是秦公傳你功力時的愿望。望你不要辜負(fù)了他。”
尚天華微微一怔,目光中升起一抹淺淡的迷蒙。
白浩晨望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
待到他走遠(yuǎn),尚天華背脊一松,彎下腰,撫胸低咳起來。路小花急忙扶住他,坐靠在樹下。
咳了一會兒,尚天華閉上眼睛,開始調(diào)息。
路小花松了口氣,也挨著他坐下。看到他眉頭深鎖,壓抑痛苦的樣子,她剛剛收起的淚水忽又不可抑制地流了出來。蜷起雙腿,將頭埋于膝間,她哽咽著說道:“白大人說錯了,不是你拖累了我,而是我拖累了你們。”
想起程青協(xié),她的眼淚如流水般落下,“是我害死了程大哥。若不因?yàn)槲壹饶懶∮譄o用,他也許就不會死。”
尚天華皺了下眉頭,沒有理她,繼續(xù)調(diào)息。
路小花越想越是難過,哭聲逐漸加重,“我根本不值得他用性命來保護(hù)。我不是什么昆侖無別門的小師姐,我只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頭。”
她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肩,悔恨交加,“我早該告訴你們,我不是莫小雨,我叫路小花。”
“你說什么!”尚天華驀然睜開眼睛。
路小花哭得滿臉是淚,轉(zhuǎn)頭對他吼道:“我不是莫小雨,我叫路小花!你可能忘記了,在昆侖山下的飯店里,我曾為你端過菜,你還把我推倒在地,問我是不是在偷聽你們談話。”
尚天華仔細(xì)端詳著她,努力回憶。
停了一會兒,他緩緩問道:“你真的不是莫小雨?”
路小花點(diǎn)點(diǎn)頭,埋首于雙膝之間,放聲大哭,“我不是莫小雨,更不是昆侖無別門的小師姐!要是我早點(diǎn)說出來就好了。我不值得你救,更不值得你與人動手。都是我害死了程大哥!”
“我早該發(fā)現(xiàn)的。”尚天華喃喃自語,臉色大變,“以你這種性格,根本不像是能布出那種陰險狠毒大陣的人。”
他抬起手緩緩向路小花伸去,面龐突然變得猙獰無比。他極輕極陰地說道:“你就去和青協(xié)作伴吧。”
路小花仍在放聲痛哭,毫無一絲察覺。
尚天華冰冷的手指幾要搭上她的脖子,心肺間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的動作驟然停頓,眼前一黑,意識瞬間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