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那黛玉刻薄寶釵,皮裡春秋的寶釵心裡有事並不計較。這裡黛玉做得就不地道,轉過頭來倘寶釵於黛玉哭寶玉時也來這兩下子,黛玉保準跳起八丈高,這裡黛玉的人氣指數要降一下,寶釵的人氣指數要升一點。不過黛玉對人的心思還是掌握的,她料定鳳姐要來虛晃一槍,果然來了。一個人躲於樹蔭下黛玉又一陣胡亂感傷,俄爾回來聽那籠中八哥也是一聲長嘆:“妹妹,你又哭,我只好和尚了。”像模像樣的,黛玉聽了才展點兒笑顏。 那邊寶釵已然得到薛姨媽的回話,已經給薛蟠記了一個記大過處分。薛蟠也在紅樓晚報上登了道歉書,這件事也就放開了。——薛少先弄個光巴斗,還不服,說什麼“早晨起來背心溼一塊,就知道我要倒黴”、“寶玉是紅樓十大傑出青年我難道不是”及“如果是我乾的讓我下輩子當窮秀才”云云(關於十大傑出青年是有典的,咱們有空再撕羅,這裡不詳述了),可禁不出其母強罵只好曲招了。其實寶玉後來聞聽此事也是一笑輕置,在他的邏輯裡這個世界全是兩類人,一類人是很喜歡他的,另一類人是不很喜歡他的——沒有恨他的人一說。 然後寶釵夥同薛姨媽又來看寶玉,那裡賈母等大隊人馬都沒走,時間正好。寶釵笑咪咪的:“鳳姐再巧,能巧過老太太去?”這話聽來耳熟,耳熟也不要緊,也沒有聽說天下有誰聽聞幾句好話就煩了的,要真煩了那是不正常的。既然寶釵能贊賈母,當然賈母也得禮尚往來回贊寶釵幾句。互相讚美畢,一夥人離開到上房坐了吃飯。之前打發鶯兒與玉釧兒來寶玉處,鶯兒是去幹活的,玉釧兒也不是去耍,而是去送寶玉吃的——這王夫人爲何單叫玉釧兒,自有其陰暗的用意。 寶玉已漸漸好了能下牀。鶯兒與玉釧兒來到怡紅院,寶玉見了玉釧兒不免有犯罪感(寶玉見不得美人,見了美人基本屬於迎風必倒型,何況是有過或大或小糾纏的美人),玉釧兒看了寶玉也是恨不得吞下他去,只是人家有錢有勢卻奈何他不得。寶玉爲了打開尷尬氣氛,決定講一個笑話。寶玉先乾笑了幾聲:“我來與你勾引一下,哦不,溝通一下,口誤了。這是一個史上最強笑話。說呀,從前有一個縣官,正在堂上審案。突然,聽見堂外有一響的動靜——其實就是有人放屁,這縣官聽力還可以,警惕性又高,他還以爲是****的定時**。忙簽下令來:速速將其拿來!那當差的聽了犯難:回稟老爺,拿不住這東西。老爺聽了大怒:你定是收了人家賄賂,必須立即將其拿來!當差的沒法,不怕官就怕管。轉身回去,一會兒捧一堆屎上來,還跪拜大人:正犯已逃逸,案犯家屬帶到!”寶玉講完先還強行沉默一會兒,繼而還是忍不住哈哈哈的故意大笑,玉釧兒不笑,只把臉拉得長長的。寶玉覺得好沒趣,更加尷尬。不過這寶玉不肯輕易罷手的,使出“磨”字訣,他決心涎皮刮臉將其收服了——在寶玉的御女武器庫中彈藥多多的是。寶玉尷尬的補丁笑一通:“我這是替你笑的喲!算你欠我的。” 見沒有反應,就像無風的水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寶玉乾咳數聲,來個歷史小說的,如下: 這是戰國四公子之一孟嘗君的故事。說那孟嘗君從牀上起來的時候,聽見外面有鳥叫。既然鳥兒一大早就叫得如許的歡,那麼這一天註定差不了的。 孟嘗君伸了個懶腰,穿戴齊整。走到室外,室外花圃裡各種花兒開得真是不賴。孟嘗君走入花叢中,摘下堇花一朵杜蘅一朵,在手中旋轉這花兒,思考著這一日應該做的、必須做的一些事情。 就在此時,聽得牆外有汩亂的霍霍聲,以孟嘗君戰國四公子之一的身份,不可能聽不出那是劍的聲音。孟嘗君本人也是使劍的高手,那柄風雲劍在羣雄衆聚的亂國時代,真是赫赫有名的。現在風雲劍不在他的身上,那劍在女人小艾身上的,小艾握住了劍也就握住了孟嘗君的手——孟嘗君想到小艾,臉上浮出了一絲笑意。 劍不響了。有人聲長嘆:“寶劍啊寶劍,咱們離開此地吧。這裡吃的東西全是素的,像豬食似的,有啥意思!” 孟嘗君聽了此話,心裡倒樂了,卻也見聞太多,不以爲忤,這也不過是某一個食客發的抱怨聲而已。對於食客們,孟嘗君真是又愛又恨,一方面他們有時也能集思廣益,而另一方面,魯魚難分,一大筆開支,庖正已經不斷要求增加食資了。年間已經走了三位庖正,這庖正的要求不好再不滿足的了,否則他又撒手不幹,一時可再難找一位合適的庖正的啊!孟嘗君推開門,站在門檻裡,張目外望,看見一個黑衣矮個兒的人在那裡手撫長劍,意甚悵悵然。孟嘗君一眼認出這小子全稱爲馮諼,孟嘗君當初問守門的人這矮個子如何得以加入食客這隻隊伍的?那人回答是管事的人看馮諼手裡拿了一把劍,認定他是一個俠客,故而納入之。 孟嘗君心裡苦笑,這不是扯蛋嘛!——這年頭,拿把劍就敢稱俠客!不過好歹心裡還存有他也許會是一匹黑馬的小念頭,可這馮諼自從加入食客這個龐大而壯觀的隊伍後,除了吃飯比別人都積極外,其它難覓拔尖的事項了。可是孟嘗君好客的盛名在外,也不好驅走馮諼,讓天下英雄寒心,讓馮諼這隻假老虎傷走大羣真老虎呀! 孟嘗君心裡明白,這是下人們見自己對馮諼不寒不熱的,而他自己又不爭氣,沒有露兩手,所以肯定給他定的伙食標準偏低,看看倒是能不能以此羞辱而驅走他哩。 何必做這種事呢?一隻羊也是趕,一羣羊也是趕,多一個馮諼不多,,少一個馮諼不少。既然已經養了他,就得養到底,免得日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有求於其時豈不冤枉哉——這種鮮活的例子可是血淋淋的不在少數! 孟嘗君心裡記住了這事,在午間處理正事暫告一段落後,讓管事兒的人來了,讓他給馮諼添兩道菜,一葷一素。管事者畢恭畢敬聽了孟嘗君的話兒,一時不挪步,他忽笑笑:“份量,我的意思是,特別是這一葷,份量給足嗎?” 孟嘗君正閉目要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忽聽了這話,又剋制疲勞復打開雙眼,雙眼如電盯了管事人:“要給人家就給瀟灑點兒,不可讓人覺得咱們小人家子氣似的!” 管事人在孟家幹了好長時間了,他聽了也不好再講什麼話,嘆了口氣車轉身照辦去了,只是花花的銀子總是禁不住替主人擔心的。 馮諼午餐時發現了變化,不只他發現了變化,他身周圍的其他食客們也看見了馮諼這小個兒面前的變化。立時就有好幾個平時抓尖頂強的人心裡不痛快了:這馮諼平時立過什麼功,他憑什麼吃得跟咱們一個檔次!一時小話在馮諼四周升起來。 馮諼表面平靜,可是一個人的心裡的暴風驟雨,對另一個人而言,許僅是草葉上的朝露一滴而已。這話對馮諼,對孟嘗君,對女人小艾,對我寶玉,對你玉釧兒都是管用的。 那麼,說到女人,小艾這個女人,現在在幹什麼呢?…… 寶玉說到這裡,故意賣個關子,半晌見玉釧不接茬,只好又道:“不知小艾這個女人想不想的明白,孟嘗君究竟是一時的衝動還是一時的小氣,擊殺人全家呢?……” 還是沒答腔。寶玉心裡到底嘆口氣出來,心忖:“看來玉釧兒一天到黑忙家務去了,沒時間看什麼書,根本不瞭解(GAI三聲)這歷史啊!那麼,只好用跨越歷史的各種年齡男女通吃的愛情故事來試水了!” 寶玉繼續努力啊,他道:“再來個愛情方面的好笑的故事。說有一男一女談戀愛,由於雙方不是一個民族的,所以呢語言不通,得有一個翻譯來溝通。問題就出這翻譯身上,他懂點外語但不精通,所以挺麻煩的。那個女的挺漂亮的,那個翻譯帥不過男的。男的先說了(男民族語言):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翻譯傳遞道(女民族語言):如何,他?女的聽明白了道(女民族語言):覺得還順眼。以下反正就不說是什麼語言了,類推之——說明一下。翻譯說:她說你眼睛很好。男的說:那你說得完全正確,我的眼睛是一點五的。翻譯說:他說他的眼睛能看一點五米的距離。女的有點不高興的說:那是個近視眼喲!翻譯說:她說你是個——是個——男的說:是個什麼?快說呀,急死我了,可!翻譯說:她說你是個瞎子!男的說:這個女子有點毛病,一下誇我眼一下損我眼!翻譯說:他說這個女子有病,恐怕沒人想要。女子生氣了,一下拉起翻譯的手站起來,說:給他說,說我們倆個就可以耍朋友!翻譯高興說:她說你漂亮是漂亮但沒得內容,是頭豬!翻譯與女的走了,男的完了。這個故事的中心思想是告訴我們,一個人必須會一門外語,但不可精通,會則好。哈,哈,哈……你看你,又不笑,我又只好幫你笑,那你欠我兩次了。在笑方面,你的肌肉點欠發達,哈哈哈哈哈哈……” 寶玉再拉木雕泥塑般的玉釧兒坐下來,上一個虛弱的笑,一個虛弱的笑至少可以讓她有點高貴的感覺,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然後寶玉深深的望著她,夾雜著複雜的深情:“你別看我錦衣玉食,可是在我的內心深處,你哪裡知道,我是一個極度孤獨的人,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我知道那金釧兒是寂寞的,可是有時我真的分不清,孤獨和寂寞誰更難過?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羣人的寂寞。我對金釧兒的愛是犯罪嗎?世界上只有一種愛是犯罪的,就是沒有負疚感的愛,我不是,我的負疚感都太強了,所以我纔會痛苦,所以我認爲我不是犯罪!痛苦,啊痛苦,一個人重複自己的歷史,痛苦有時是僞裝有快樂,但是我的痛苦絕對的不是!如果愛也算犯罪的話,我願意一罪方休(聽起來像喝醉了酒似的)。不過,我堅信兩顆相愛的心渴求接近不是犯罪。問人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人生漫漫有許許多多問題,都是弄不清楚的,都是永無答案的。人生是一場沒有標準答案的考試,我們都是考生。我們的愛是有罪還是無罪?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誰能審判?你不能,他不能,只有蒼天可以,可是蒼天又不會說話。所以,不過,無論如何,這兒是兩顆善良的心。當人生之杪末日審判來臨的那一天,終於等到那一天,願只願那冥冥中的裁判者,能夠寬容一些!理解一些,理解萬歲!愛啊,是一種傷害,也是一種寬容的宿命。我對金釧兒的負疚的眼淚,怎禁得從春流到冬,從長江流到黃河,從嫩嬰兒流到糟老頭!我對她的愛如恆河沙數,數之難盡!”寶玉這一通仿言情書上套用攙雜己貨來的東西果然奏效,感動得玉釧兒眼淚婆婆娑娑的,一舉反敗爲勝! 兩人玩笑起來,此時傅家兩婆子來探視,寶玉因爲暗慕他家傅小姐才讓進這兩個蠢女人——這也是寶玉的癡處,他覺得萬事萬物都是處於普通聯繫中的,兩婆子來自傅家自然有傅小姐的風氣,就算沾染哪怕一小點兒呢。隨便扯幾句就告辭了,其間湯燙了自己反問玉釧兒燙著沒有,這件事被兩個婆子議論上了。一人對另一人道:“你說這寶玉傻是不傻,燙了自己問別人?”另一人道:“我不知道一個人傻不傻的標準是什麼?”一人道:“我不認爲需要有什麼證據直接去證明了一個人傻纔算傻,我認爲只要沒有證據說他不傻他就是傻!”另一人道:“那麼他無論如何狀態都當真傻,傻小子一個!還當個寶似的捧起來,我看是個膿包也。”一人又道:“聽說那寶玉平時逮貓說貓逮狗說狗逮鳥說鳥,一個人在那裡說些怪頭怪腦的話,真有病!”——這兩人沒水平,不知道真正的詩人都有點這麼外人看來神經質似的,其實詩人總是多愁善感的,有什麼好奇怪! 又或者,見怪不怪,其怪自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