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裡李紈領一羣姑娘來找鳳姐,她們一致要求鳳姐來作詩社獨立監事,說只有鳳姐如此殺罰果斷的人,才能讓詩社真正正常運轉起來,而不再水稀稀的。 鳳姐何等聰明樣人,嗅嗅這樣兒的“沒涉及”,立即知道這屬於強拉贊助一路,索性點明瞭說開來——故然錢還得拿,不拿當真不好混的;可另一面也得讓別人不至把自家當傻大姐耍。此外,鳳姐對李紈還是頗有微詞的,覺得自己生日募捐還幫你開了支票的呀——她倒忘了她開的是空頭支票。 鳳姐就這樣當上了詩社的領頭羊,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懲寶玉誤社,罰他給各位姑娘們掃屋子。寶玉擺一個燕子銜泥式也還大叫:“罰得好,罰得好!”這算個什麼罰啊。當然鳳姐與寶玉的關係明擺在那裡嘛,你管別人兩個是真的關係好,還是假的關係好,反正別人兩個關係好著呢,旁的人不要太豔羨了,這是一個事實問題。 一羣人正鬧著時,賴媽媽來了。今日她主要是來磨牙的,磨牙的主題是“奴才”二字,且聽她裝腔作勢道來:“我家小哥兒入了官,可斷不能忘了‘奴才’這個本。不管是走到哪裡,在哪裡幹個什麼,始終要牢記及認清自己頭上刻著‘奴才’無形二字,這也是一筆無形資產啊。夫奴才者,見字拆字,又作女相者也。奴才也是才,人才也是才,吾未見奴才之不如人才也。何爲奴才?如何作個好奴才乖奴才?也是一門碩大的學問啊。其實依我看來,咱賈府就是一個優秀奴才的搖籃——排除焦大等極少數之外。最起碼的:奴才坐得有奴才相,走得也奴才相,凡事都得與奴才身份吻合才行。得主子一句:你真是個好奴才——當真如飲甘露瓊漿!” 寶黛情敵之間有一番對話。黛玉那天身體不太好,身體不太好的人說話少了那些爭面子的東西,比較真實的。她冷眼兒瞧見寶釵進來了,讓坐,寶釵坐下。黛玉忽然嘆息一聲,徐徐說道:“我一向與你爭勝負,只因爲滿園子裡只有你堪與我掰手腕子,別人還沒那個資格。這樣下來,倒一路上顯出我的促狹來了,處處容不得人似的;別人卻不知我心裡的苦。想我一個寄居人家的孤女,自己不爲自己的幸福打算,又可能靠上誰來?”寶釵倒有些吃驚,一時吃不準黛玉這話是什麼意思,究竟是真病心發善言,還是暗示自己放她一馬。寶釵行事還是一貫的穩健,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寶釵攏攏自己的雲鬢,柔聲勸道:“妹妹何苦想那麼多,小心自己的身體要緊。”黛玉反過來也吃不準寶釵此言寓意何存,不知是真真爲自己身體著想還是暗示自己軀體太弱,不是其對手不堪一擊?黛玉沉吟片刻,強笑道:“姐姐是個大度的人,如果有你這樣個親姐姐,該多好!”言下之意,親姐姐可不能跟親妹妹爭郎君。話雖如此,黛玉念及自身孑然一身,動了真傷心,那淚珠兒牽下來,卻不是假貨。寶釵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況也是心有所動,覺得自己有這樣一個親妹妹的話,真該疼疼她的。一時間,兩人無話,覺得當真天地間,只有對方能夠真正瞭解自己的。她們自顧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幾乎不敢瞧對方一瞧,怕對方從自個兒心靈的窗戶裡讀點兒什麼出來。 可寶釵走後,黛玉又恢復覺得自己和寶釵還是有天大的鴻溝,性格完全不同的她們也許是天敵。寶釵的心裡何嘗不是同樣的想法,有時候溝通是爲了更好的鬥爭,這真是無法的事啊。 寶玉也來探視身體慢慢有點兒好的黛玉。黛玉懨懨的正與紫娟玩中文完型填空。寶玉很有興趣,他親自操刀來了一段,是其自創的《男人與女人比較觀》之摘錄一節: 男人與女人比較觀之一節 男人與( )是有區別的,無論從身體或是心理或是其它( )而言。在事實中可以看得很( ),舉如鄉間相鄰二舍( ),因爲貓兒狗兒打架。首先引起的是( )婦人指指點點互罵,後來兩家( )上來互捶,而婦人從( )退至( ),一旁( )。架打完了,互有( ),回家婦人加以( )。再舉如( )所見男追女,女的跑來( ),男的追來( ),( )絕不可( ),雖說( )事不過( ),可是具體內容還是自有( )的。而在( )方面,女人( )四字是( ),男人( )乃( )。如( )而己。 說明:這是二十五雷的,屬於中級別的。 1.A.老人;B,病人;C,女人;D,婦人。 2.A.方面;B,方便麪;C,事項;D,結果。 3.A.清楚;B,不清楚;C,不清不楚;D,倒清不楚。 4.A.家家樂;B,農家樂,C,你家樂;D,大家樂。 5.A.兩家;B,三家;C,大家;D,小家。 6.A.(空缺);B,男人;C,人妖;D,野獸。 7.A.丑角;B,配角;C,旦角;D,主角。 8.A.主角;B,旦角;C,配角;D,丑角。 9.A.搖旗吶喊;B,狂啃白菜;C,指手劃腳;D,哺乳小兒。 10.A.喜悅;B,幫助;C,安慰;D,傷痛。 11.A.護士;B,修理;C,護理;D,暴搓。 12.A.平常;B平素;C平白;D,平淡。 13.A.風情萬種;B,風情千種;C,風情百種;D,風情一種。 14.A.氣喘吁吁;B,風馳電掣;C,蕩氣迴腸;D,花枝招惹。 15.A.順序;B,亂序;C,倒序;D,逆序。 16.A.倒糞;B,倒置;C,倒放;D,倒擱。 17.A.世間;B,世界;C,某國;D,輪椅。 18.A.男愛女來女愛男;B,你騙我來我騙你;C,狗追人來人攆狗;D,說不清也道不明。 19.A.滋味;B,天堂;C,天涯;D,奧秘。 20.A.西裝;B,頭腦;C,服裝;D,心理。 21.A.嚴嚴實實;B,瘋瘋顛顛;C,吊兒郎當;D,隱隱約約。 22.A.口訣;B,真訣;C,秘訣;D,要訣。 23.A.安安穩穩;B,神神秘秘;C,有棱有角;D,等而下之。 24.A.要害;B,要點;C,要飯;D,要人。 25.A.否;B,是;C,YES;D,NO。 寶玉的解釋是: 1題是選C女人,男人的對立面自然是女人,至於婦人,不嚴格相對; 2題標準答案是A方面,B是詞形混淆想渾水摸魚! 3題用反證法可知選A,那三個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4題當然是選農家樂,沒什麼可多說的。 5題聯繫上下文,當然是選兩家,明顯不過,這題需要一定數學知識,屬於跨學科問題。 6題選男人是必然的,空缺是麻人的,野獸是貶義的,人妖是不對頭的。 7題8題是相關的,應聯繫起來考量,前者主角,後者配角。選前者配角後者主角的人思維有問題了,建議去看醫生。 9題選A最是恰當。
10題選D。選AB是有病差不多,選C是找錯了傾述對象。 11題選C護理,選修理是報仇,選暴搓是謀殺親夫! 12題選B,別問我理由,請! 13題選A,後面的數量忒少了。 14題選C。 15題選A,就是選A。 16題選B,倒糞不知所云,其它兩項是細微的區別。 17題選世間,其它不知所云。 18題當之無愧選A! 19題爲滋味,易與D項奧秘相混,後者之所以不能選是因爲置迴文中,念之文氣不通也。 20題選C。 21與23題分別選D與C,有難度,可以蒙猜法。 22選B24選C,不多說了。 25題選B,後面兩項連洋文都出來,顯然不妥。 附上標準全文,以供參考: 男人與女人比較觀之一節 男人與女人是有區別的,無論從身體或是心理或是其它方面而言。在事實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舉如鄉間相鄰二舍農家樂,因爲貓兒狗兒打架,首先引起的是兩家婦人指指點點互罵,後來兩家男人上來互捶,而婦人從主角退至配角,一旁搖旗吶喊。架打完了,互有傷痛,回家婦人加以護理。再舉如平素所見男追女,女的跑來風情萬種,男的追來蕩氣迴腸,順序絕不可倒置,雖說世間事不過男愛女來女愛男,可是具體內容還是自有滋味的。而在服裝方面,女人隱隱約約四字是真訣,男人有棱有角乃要害。如是而己。 現在只剩餘兩人,兩人對話上了。 黛玉語寶玉道:“有個叫羅曼?羅蘭的外國人你可曾說?” 寶玉問:“是一個還是兩個人?” 黛玉不屑:“當然是一個人,還用問?” 寶玉又問:“那傢伙是一個男的還是一個女的?” 黛玉道:“是個男的!咋了?” 寶玉道:“可不許與他好!” 黛玉羞紅了臉:“瞧你那個德行,整個一個不學無術!” 寶玉只好說:“餘生也晚,餘生也晚——” 其實寶玉懂,有時在女人面前裝笨好處大大的。 黛玉道:“該外國同志說過一句話,說挖一口好井遠勝挖十口孬井!” 寶玉很靈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該同志還說過另一句話:人們不能給情慾規定一個時間……” 黛玉又氣壞了,攆走寶玉。 剩黛玉一人於屋,坐在屋裡書桌前。九月新鮮的陽光漏進來,被金箔的書皮反射到牆上,晃動得像個金色的小妖。書被帕巾打溼了,可書還是書。安靜在現實中令人那麼怔忡不安,而在文字之間,她是那麼美,大美無言,安靜是她的美伴侶。 安全,表面上是很安全的。頭有一些昏,她的世界太沉寂。 讀那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一詩: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 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 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裴回, 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 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 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及溫庭筠之《相和歌辭?春江花月夜》: 玉樹歌闌海雲黑,花庭忽作青蕪國。秦淮有水水無情, 還向金陵漾春色。楊家二世安九重,不御華芝嫌六龍。 百幅錦帆風力滿,連天展盡金芙蓉。珠翠丁星復明滅, 龍頭劈浪哀笳發。千里涵空照水魂,萬枝破鼻團香雪。 漏轉霞高滄海西,頗黎枕上聞天雞。蠻弦代雁曲如語, 一醉昏昏天下迷。四方傾動煙塵起,猶在濃香夢魂裡。 後主荒宮有曉鶯,飛來只隔西江水。 至於前一首,林妹妹最愛那一句“海上明月共潮生”,因爲這一句實在是好啊,有海有明月有潮,一幅多麼美麗的畫卷,就像自己跟寶玉兩個人,如果一起去看那大海,一起去看明月,再一直去看那大海之潮起潮落,多麼的美好啊!而至於這第二首呢,林妹妹最愛的是那一句“千里涵空照水魂”,女兒是水做的嘛,所以水魂,就是女兒之魂了。千里涵空,多麼好的句子啊,咱們的林妹妹愛這樣兒的句子,她簡直都愛死這樣的句子了。
讀來真是數度迴旋,扯人心脾,把個好好的林妹妹弄到輾轉難眠,但覺天地間只有詩人瞭解自己這人,如非詩人,請免談罷!可是,看到牆上那個殘殘落落的女子,面色是蒼白的,左手舉起右手下垂,卻都無力得很,她沒有頭髮或者頭髮極多。心裡有好多暗涌而來的層層的濁浪,拍打心理的防線,請不要脆弱哦!這日子不是用來傷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