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妃聲音一頓,驟然看向門外。
“皇上這么快就下朝了?容昭竟然也來了?”她喃喃自語著,“自從晉王妃過世,容昭以守孝為名,已經快三年不曾上朝,今日怎么會入宮?”
門外階前染梨早已帶著宮人跪了一地。
清妃回過頭對葉輕歌叮嚀道:“我剛對你說的話你記得千萬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否則性命不保。”
“嗯,我知道。”
話音剛落,階前腳步聲已經靠近。
清妃趕緊拉著葉輕歌跪在地上,“臣妾恭迎皇上。”
葉輕歌低著頭,眼角余光看見一人走在前面,行走如風,明黃龍袍在眼前掃過一片風景。然后在面前頓住,親自扶清妃站起來。
“愛妃不必多禮。”而后又看向葉輕歌,用一種探究和莫名的語氣說道:“你就是長寧侯府嫡長女葉輕歌?”
葉輕歌垂眉斂眸,道:“是。”
“抬起頭來。”
葉輕歌慢慢抬頭,恰好看見隨后進來的容昭。他似乎壓根兒沒看見她,恭恭敬敬的對著清妃行禮。
“微臣容昭,見過清妃娘娘。”
清妃和顏悅色道:“昭世子不必多禮。”
嘉和帝卻在打量葉輕歌,神情淡淡驚艷又并些微看不懂的深邃悠遠,而后低笑一聲。
“清妃,她果然不愧是你表姐,你們倆長得還真有幾分相似。”
清妃含笑道:“我和表姐本屬同宗,血脈相承,長相稍有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嘉和帝不置可否,“起來吧。”
“謝皇上。”
葉輕歌站起來,沒看容昭。
嘉和帝已經拉著清妃坐下,抬頭見他二人并肩而立,眸光一閃,對清妃道:“清妃,你看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是不是很般配?”
清妃正在給他斟茶,聞言抬頭看了眼,然后將手中茶奉上,笑道:“陛下的眼光自是極好的。”
嘉和帝接過熱茶,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容昭。
“怎么了小昭,見到未婚妻,不開心?”
不開心也就是不滿意,不滿意先帝的賜婚,就是抗旨。
葉輕歌眸光微閃。
容昭語氣卻很是隨意。
“微臣昨日便已見過,這才過了一夜,她又沒長出三頭六臂來,沒什么新奇的。”
嘉和帝朗聲笑道:“去軍營里呆了幾年,你這性子還是一點也沒變。”
容昭不說話。
嘉和帝看起來似乎心情很好,便道:“別站著了,坐下說話。”
待兩人坐下后,他又狀似無意的對清妃道:“愛妃,你們姐妹倆剛才在說什么悄悄話?還特地把伺候的宮人全都趕出去了。”
清妃不敢大意,臉上端起笑容,道:“哪有什么悄悄話?自打表姐出府以來已經快三年,臣妾許久不見表姐,甚是想念。皇上您也知道,臣妾素來喜靜,表姐又不太懂宮廷規矩,這么多人站著,怕是覺得拘束,故而臣妾才遣散宮人。”
嘉和帝挑眉,“原來如此。”他看向容昭,眸光幾分戲謔,“倒是咱們倆來得不是時候了。”
容昭顯得有些散漫,也沒有一點為人臣子的拘謹,“整個北齊江山都是皇上的,更何況這區區后宮?皇上素來對清妃娘娘情意深重,清妃娘娘禁足多日重獲自由,皇上惦記也是應該的。”
清妃臉色微紅,嘉和帝瞪了他一眼,“敢情這不是朝堂,你這性子就沒半點拘束,什么話都敢說了。”
容昭聳聳肩,神色依舊輕松自在。
“我隨心所欲慣了,這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再說了,您剛不也說了這又不是朝堂,還那么嚴謹規矩做什么?豈非給自己找不痛快?”
嘉和帝哼哼兩聲,“還以為你這幾年呆在王府里沉穩了不少,沒想到還是這么無形無忌。”他搖搖頭,又想起另外一樁事兒,道:“朕聽說昨兒個晚上你進宮了,還和皇后發生了沖突?這又是怎么回事?”他看著容昭,語氣沒有半分波瀾,“自從王嬸過世后,這可是你頭一次入宮,怎么又跟皇后吵起來了?”
提起皇后,容昭就皺了皺眉,語氣有些淡漠。
“皇上還不知道她的脾氣?她自幼便嬌生慣養,從前在閨中之時,外祖父和舅舅也寵著她,入了宮又是中宮之主,性子難免輕狂了些。雖然我和她是表兄妹,但素來與她性情不和,再加上早些年我也未在京中,難免疏遠。一言不合,她便惱了我。”他聳聳肩,不以為意道:“未免她遷怒他人,我只能匆匆離宮了。”
嘉和帝又笑了聲,道:“既知她的性子,你便不要招惹她就是,鬧得后宮不安,朕也煩心。”
容昭哼了聲,“我可沒招惹她,是她自己無理取鬧。”
當著皇帝的面指責皇后的不是,天下間也就只有容昭有這個膽子了。
嘉和帝又看了他一眼,頗有些無奈的嘆息一聲。
“得,看來朕這個和事老是做不成了。罷了,朕也不自討沒趣,今日召你進宮可是有另一件事。”他頓了頓,又看了葉輕歌一眼,道:“當年父皇臨終前下賜婚遺詔,之所以特意囑咐三年后宣讀,不外乎也是知曉你是個孝子,三年孝期未滿定然是不會娶妻的。但孝期歸孝期,你總不至于就此不上朝了吧?瞧著你這些年日漸消沉,朕心甚憂。如今好了,既然給你賜了婚,終生大事既已定,你也該振作起來了,明日就上朝聽政。”
見容昭要開口,他立即板下臉,道:“這是命令,不許推脫。”
容昭面部表情動了動,換了稱呼道:“微臣知曉皇上厚愛隆恩,才允臣放縱肆意這么多年。身為臣子,理當為君解憂。只是三年孝期已近,不過還差三個月。”他站起來,拱手道:“微臣斗膽,特請皇上恩旨,容臣守完孝期再臨朝。”
嘉和帝皺眉,清妃這時候笑著開口了。
“皇上,這是后宮,后宮是不能干政的。您要在這兒和昭世子商議朝政的話,那臣妾只能先帶表姐去永壽宮給姑姑請安,再回來侍奉陛下圣駕了。”
嘉和帝揮了揮手,“這哪里算什么政事?你和你表姐本屬同宗,小昭也屬皇室宗親嘛。到了這里,便就是自家人商量家事,這和朝政有什么關系?”
家事?
帝王家的家事,便是國事。
嘉和帝若有心讓容昭上朝聽政,直接一道圣旨下達晉王府即可,何必來這后宮女眷之地?還是當著兩個女人的面說出來?沒有朝臣作證,誰會當真?即便今日之言傳出去,然,一則后宮不可干政,就能讓淑寧宮血流成河。
反之,若嘉和帝真心為之,容昭若是反抗,再加上不滿先皇賜婚。由清妃作證,以及當著她這個‘未婚妻’的面,嘉和帝便是打著為她出氣的借口也能對容昭小懲大誡一番。
欲擒故縱,進退得意。
當真是好算計。
葉輕歌低眉淺笑,眼角淡淡冷嘲。
清妃玲瓏之心,多少幾分了解枕邊人,聰明的想要做個局外人,卻偏被嘉和帝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給攪合了進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當真是如坐針氈。只得勉強笑了笑,“是。”
嘉和帝眸光劃過笑光,顯然很是滿意清妃的識時務。復又看向容昭,等著他的答復。
容昭雖是武將,卻非粗莽之人,胸中自有溝壑萬千,豈能不知帝心彎彎繞繞?
他沉吟一會兒,道:“皇上有令,臣不敢不遵。只是微臣乃武將,自皇伯伯親封世子爵位之后便入軍參戰,未曾參與朝堂政事。若此時臨朝,職位未有空缺,倒是尷尬。”
嘉和帝一愣,顯然沒想到他四兩撥千斤的就把話題給拋了回來。
葉輕歌抿唇而笑,想起皇兄曾經對容昭的評價。
當時皇兄靠在床頭,手指把玩著明黃色的瓔珞,面色因先天不知而有些蒼白,雖是孱弱之軀,黑眸流轉卻難掩智慧。
“和蘇陌塵的云山霧罩深沉若海不同,容昭表面看起來似乎很簡單,可如果要你用一段簡單的話來評價他,你該如何形容?驕傲自大,自負狂妄?不,這些都是表象。撕開這重表象,你會發現你看不懂他。當你看不懂一個明顯很簡單的人,就證明這個人,他深不可測。”他唇邊笑意清淺而深邃,“這樣一個有才華有謀略又手握兵權的人,再加之身份如此貴重。但凡稍有一點野心,北齊的江山若要換個人坐,也不是不可能。”
“而你之所以對他認識如此片面,是因為他在你面前卸下了所有偽裝。換句話說,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卻相信你。他將自己的心坦誠的擺在你面前,只是你不想要罷了。”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葉輕歌心中百味陳雜。
嘉和帝慢慢笑開,“這有何難?九年前父皇便曾授予你穆襄侯世襲爵位,當時你拒絕了。父皇又考慮到你本就是親王世子,況且那時你尚且年少,單獨開府的確不大合適,便也就應允了你。如今你早已過了弱冠之齡,父皇雖故去,但這爵位卻是還為你保存著。”
葉輕歌眉頭一跳,頗有些意外。
要知道,當初先帝授予容昭的那可是一品軍侯,有調動京城守衛軍之權,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十萬天戟軍的領袖,等于給了他隨時隨地攻占皇城的權利。
嘉和帝早就對容昭心有忌憚,故而以賜婚羞辱之,此刻又給予如此殊榮,是安撫還是另有所謀?
容昭也是一怔,“皇上?”
嘉和帝卻不容他反駁,直接一錘定音。
“就這樣定了,待會兒朕就下旨。這次,你切可不許再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