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死死的看著這個嫵媚嬌艷的女人,胸腔里翻涌的怒氣讓他雙眸充血,他忽然用力,狠狠的將她推倒在軟榻上,然后重重覆蓋上去。
衣服撕裂聲,女人嬌媚迎合的低吟,男人粗噶暴躁的喘息,透過層層紗幔,低低吟唱。
……
“蘇陌塵書信要求嘉和帝放過瑤姐姐?”
葉輕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流淵。
流淵肯定的點頭,“是,剛收到的消息。”
葉輕歌漠然半晌,而后喃喃自語著,“他那樣一個喜歡玩弄權勢一旦有機會絕對不給敵人任何喘息機會的人,在明知道抓住恪靖刺殺一事作為要挾能夠從北齊活得更大利益的情況下,怎么會浪費這么好的一個機會?”
流淵沒說話。
“容昭呢,他的計劃被蘇陌塵一封信給打亂,之后可有做什么?”
“蘇陌塵是秘密將信送來京城,消息還沒傳出來他就已經進宮,可惜還是晚了一步。他去了御書房,不知道對嘉和帝說了什么就出了宮,臉色好像不大好。嘉和帝隨后去了永壽宮。”
話到此,他便不再多言。
葉輕歌眼里泛起幾分嘲弄。
嘉和帝去永壽宮還能做什么?光明正大的和自己父親的女人亂倫茍合的皇帝,歷來就不卻。只是江憶茗還真是有手段,居然能夠掣肘嘉和帝。
“百官進言是郭淮主張?”
“是。”
葉輕歌高深莫測的微笑。
“郭氏離衰敗不遠了。”
皇后中毒,身為父親的郭淮自然要鼓動百官為自己的女兒討回公道,這本是無可厚非。但丘陵城最近幾度世家傾覆,身為百官之首的郭丞相一族早已成為了眾矢之的,嘉和帝的眼中釘。這個時候,當該收斂而自保。
然,若他此時沉默,未免又太不近人情。
郭氏一門雖說也是豪門世家,也出過王妃皇后,風光一時無兩。但其本族卻是以清廉為名,其族中子弟自小學習詩書禮儀,端瑾孝恭,頗受好評,是以才能在短短幾十年發展如此迅速。
自己歸為皇后的女兒都被打入冷宮的罪婦所害,他若還無動于衷,就等于把他的冷血殘酷擺在所有人面前,也就是打他郭氏一族門楣的臉。雖然明哲保身了,但郭氏一族,風光也僅止于此了。更甚者,可能還會衰退。
這其實就是個坑,無論郭淮會不會為女兒做主,終將陷入兩難的抉擇。至于他最終還是寧愿冒著觸怒皇帝的危險而鼓動百官上奏,大抵是存了魚死網破的心。
好歹郭氏一族和晉王府是姻親,再加上宮中有皇后坐鎮,皇帝即便心生忌諱也不可能在此非常敏感時期對郭氏出手。只要再多一點時間,郭氏再強大幾分,或許,就會成為第二個讓皇帝無法撼動的晉王府。
人就是這樣,在被逼入絕境的情況下,要么認命,要么就會萌生更無休無止的貪欲和野心。
顯然,郭淮是后者。
而且葉輕歌隱隱有種感覺,從秦夢瑤被江憶茗刺傷誣陷清妃開始,再加上后面皇后中毒秦夢瑤落難然后蘇陌塵千里解救。
這一系列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局中局。
其中有容昭和蘇陌塵的插足。
而發展到最后的結局,他們的目的不約而同的對準了郭氏。
蘇陌塵為何要對付郭淮?還有,郭淮是容昭的舅舅,他為何容不下郭氏?
她這邊剛剛布好了局棋子才下到一半,后面就已經不需要她再掌控全局了。
這兩個向來不對盤的人,這次怎么會如此的有默契?
……
容昭出了宮后就直接去了郭府。
“明日早朝向皇上遞交辭呈。”
一踏入書房,他單槍直入,冷冷開口。
郭淮一怔,隨即面色沉了下來。
“胡言亂語…”
“如果你想讓郭氏一族步盧國公府等三大公府后塵的話,那么就當我胡言亂語好了。”
容昭神情不改,淡淡回擊。
郭淮神色不虞,見他不由分說就要離開,低喝道:“等等。”
容昭卻腳步不停,直直往外走。
郭淮又急又怒,“容昭,你給我站住。”
容昭這才勉強停下腳步,卻仍未回頭。
郭淮沉默半晌,走了過去。
“理由。”
“皇上已經容不得郭氏繼續繁榮,這個理由可夠?”
容昭還是沒看他一眼,聲音寒涼。
郭淮面沉如水,嘴角隱隱勾起幾分譏嘲,“以你的能力,只要你不松口,皇上即便再不容郭氏,也不敢貿然出手。”
“你憑什么以為——”
容昭緩緩回頭,神色清冷如霜。
“我會幫你保住郭氏?”
郭淮悠然目光睜大,“你——”
“沒錯,母妃是你的妹妹,我身上流著一半郭氏的血。可是舅舅,你不要忘了。”容昭微微一頓,語氣越發涼薄,“我姓容。”
郭淮狠狠一震。
容昭的聲音卻還在繼續,“你現在和未來可能的所作所為,觸及了皇權底線,也觸及我能容忍的極限。我現在還叫你一聲舅舅,便是看在親戚的面子上給你提個醒。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若不滿足于此,那就不能怪我無情了。”
郭淮憤懣,“別跟我說得那么高風亮節大義凜然。比起郭氏,皇上早就對你有鏟除之心。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幫他。容昭,你這是在助紂為虐你知不知道?”
“那是我的事。”
容昭不咸不淡的回應讓他啞口無言,“現在急流勇退,還能保郭氏一族上下幾百條人命。若完了一步,盧國公府和廣陵侯府便是郭氏的榜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確夠勇氣,但容我提醒舅舅一句,這份勇氣,也是需要用血來澆灌滋潤的。若你執意要拼死一搏,我也無話可說。”
郭淮死死的瞪著他。
容昭已經不想繼續和他多言,“我言盡于此,該怎么做舅舅自己拿主意吧。郭氏是血流成河還是幸免于難,全在舅舅一念之間。”
郭淮對著他的背影低吼,“子鳳為一國之母,若郭氏就此退出朝堂,那你讓她日后如何在宮中生存?容昭,你莫忘了,唇亡齒寒。皇上今日敢動郭氏,明日就敢拿你開刀。你這般…”
“這些,都不勞舅舅費心。”
容昭微側頭,語氣諷刺。
“至于子鳳,呵~”他輕笑聲如此慵懶而淡淡譏嘲,一字一句猶如利劍般戳中郭淮深沉陰暗的內心,“當年你和先帝達成什么樣的協議,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
郭淮一驚,有些駭然。
“你…你再說什么葷話?”
心虛之下他惱羞成怒,“什么協議,你不要無中生——”
“舅舅何必如此急著否認?”
容昭回過頭來,眼神幽深而洞若觀火,只輕輕一眼便將他看透,淡淡而漠然道:“郭氏一族雖繁華優容,但比起勛貴歷史,遠不如四大公府。先帝要給皇上選后,四大公府有的是合適的嫡女供他挑選,為何偏偏選了不上不下的郭府?因為四大公府已經昌盛百年,先帝早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心。你當然明白先帝的打算,所以你主動提議讓子鳳入宮為后,并保證郭氏一族世代效忠皇族,永不僭越背叛。當時皇上獨寵秦夢瑤,隱有罷黜后宮之意。先帝如何應允?所以和你達成協議,留下冊封圣旨,扶植郭氏代替四大公府昌盛之勢。”
他冷冷的看著郭淮早已因無法辯解而沉默的臉,冷嘲道:“或許你當時是沒二心。但隨著三大公府的覆滅,你這個兩朝元老如何沒有點其他的心思?你知道先帝為何選擇扶植郭府嗎?因為郭府已經和晉王府聯姻,和晉王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比起扶植我,你當然是寧愿扶植自己的孫子。你知道我向來隨性,拿那些什么姻親道德的條框來約束我不一定有用,再加上母妃去世,你再無法掌控我,自然會為自己尋求退路。你以為先帝與你達成協議便是許你郭氏榮耀永存?舅舅,你聰明一世怎的糊涂一時?子鳳為后,你一心自然向著自己的女兒,從此便再也不會成為晉王府的左膀右臂。先帝的確忌憚晉王府,所以拋出一個皇后之位斬晉王府羽翼。你所謂的榮耀昌盛,不過就是先帝給的一個糖衣炮彈。時至今日,你還不愿清醒么?”
郭淮聽著,臉色慢慢的變白。
容昭神色卻依舊淡漠,“你是不是奇怪我明明知道這些,卻依舊眼睜睜看著先帝和皇上一步步削弱晉王府?呵~”
輕笑之后,容昭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似乎有些疲倦了。
“子鳳入宮三年未曾有孕,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
看著郭淮從怔愣慢慢轉成震驚不可置信的臉,容昭又淡淡而諷刺的笑了,“因為皇上不需要一個流著郭氏血脈的孩子來繼承皇位,所以子鳳,她永遠不可能誕下你期待的皇子。郭氏的榮耀,僅止于此,再無后繼。但我可以答應你,只要她不動不該動的人,在我能力范圍內,她依舊是皇后,誰也無法動搖她的后位。”
容昭走后,郭淮在書房坐了一下午加一整夜。翌日,早朝上,他遞交了辭官奏章。滿朝嘩然,容昭卻毫無意外。嘉和帝先是意外,又別有深意的看了眼容昭。他明白,這是容昭在給他警告。他不讓自己動的人,自己就永遠不能動。同時,容昭履行了他的諾言,不會容許外戚坐大而威脅容氏江山。
鏟除世家大族可以,貶斥郭氏可以。但僅僅介于這兩者之間,超出他的底線,就不行。
憋著一口氣,嘉和帝卻不得不承容昭這個人情,允了郭淮的請辭。
從金鑾殿里出來,郭淮看著準備離開的容昭,叫住了他。
“小昭。”
他沒有稱呼穆襄侯,語氣有些微的復雜和無奈。
容昭停下腳步。
“舅舅有何要事?”
郭淮看著他,神色微微復雜。蠕動了唇瓣,半天卻沒說出一句話。
容昭看了他一眼,眸色微微和緩。
“舅舅,回臨淄吧。”他道:“遠離丘陵這是非之地,好好的安享晚年。至于子鳳,我說了,她不會有事。”
郭淮終是嘆息一聲,“罷了。你…保重吧。”
鳳鑾宮。
皇后躺在床上,有些發怔。
“父親辭官了?”
“是。”
皇后唇瓣顫抖,而后閉了閉眼。
“下去吧。”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皇后怔怔的看著帳頂發呆,良久才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郭氏終是衰敗了。
葉輕歌一點都不意外這個結局,只是沒想到容昭會出手。她心里隱隱有種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容昭好像知道很多事。可他卻一直沒有任何行動,似乎在刻意的放縱她的所作所為。
為什么?就因為篤定她就是燕宸么?
不,在他心里,只有鳶兒。
閉了閉眼,她有些疲憊道:“恪靖呢?最近在做什么?”
“自從刺殺蘇陌塵失敗,她就安分了許多。”
安分?
那是因為文宣王快要進京了吧?還有…蘇陌塵!
她置于身側的手微微收緊,只有這樣,她才能勉強克制住胸口燃燒著的瘋狂仇恨。
……
丞相郭淮辭官,清貴名門郭氏一族就此退出歷史舞臺,丘陵城的百姓再次多了一個茶余飯后的聊天話題。而作為郭淮女兒的皇后,依舊穩坐六宮之首,后宮無人敢小覷。
嘉和帝有心想要廢后,但容昭不許,他也無奈。而秦夢瑤,依舊不尷不尬的住在飛霞殿,朝中百官,無人敢有對此有異議。她手臂上的傷本就不深,幾天下來也好得差不多了。皇后的身體也漸漸恢復,唯有清妃,依舊還在禁足。
時間一天天過去,丘陵城幾大世家的歷史也隨之漸漸在人們口中淡化。新一輪的話題,乃是即將進京的文宣王和蘇陌塵,以及安國公。
不知得知女兒禁足的消息,這位三大公府中僅剩的國公是何態度?
而對于這一切,葉輕歌不大關心。她只關心蘇陌塵此次來北齊的目的,以及雪兒在哪里。
……
十日過后,蘇陌塵的儀仗隊抵達丘陵城郊,嘉和帝下令全城戒嚴,這個時候決不允許出任何岔子。這些事情,自然是交由容昭全權處理。本來想安排容昭和禮部的人去迎接蘇陌塵,但又想起容昭和蘇陌塵那可是不打不相識的情敵。這兩人一見面,保不準會出什么事兒。可蘇陌塵其人,他也聽說過,十分難纏。除了容昭,他還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人選。
苦思冥想后,他還是決定把這個重任交給容昭。容昭再怎么狂傲不羈,卻也分得清楚輕重緩急。
連夜召了容昭入宮,容昭竟然十分爽快的答應了。
出宮的時候,他看著城門的方向,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一抹月色斜斜打下來,照在他華艷的眉目上,清晰斑斕,美如畫卷。
他抬頭看著夜空中高掛的月色,忽然心中一跳,問正準備趕車的玄瑾,“今日初幾?”
玄瑾一愣,下意識的回答:“十五。”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什么,容昭卻反映更快,直接劈斷了車轅,讓馬兒脫離馬車,然后縱馬往安國公府而去。
畫扇那晚的話回蕩在耳邊。
每逢十五月圓,她的心痛之癥就會發作。
……
蘇陌塵即將進京的消息葉輕歌已經知曉,她坐在窗沿旁,沉思良久。直到月色慢慢從云層升起,清冷而柔和,華美而莊嚴。
她臉色微微一白,心口傳來窒息般的痛楚讓她立即皺緊了眉頭。
—扣—扣—
敲門聲響起,畫扇微微急切而擔憂的聲音傳來。
“小姐…”
屋內葉輕歌捂著胸口,低低道:“我沒事,你去外面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可是小姐您…”
“出去。”
葉輕歌的聲音已經帶了幾分怒氣。
胸口專心的痛遍布四肢百骸,似乎要將她的靈魂也給撕裂一般。
這一次的疼痛,好似比以往哪一次都更濃烈。
她一只手撐著窗沿,幾乎快要站不穩。門外畫扇的腳步聲漸漸離去,她才終于無法壓制接踵而來的疲憊和無力,癱軟在了地上。
疼痛還在無限蔓延。
她知道,這才是剛剛開始。
閉了閉眼,她暗自調息真氣,然而剛一動,胸口疼痛猛然加倍,她險些要驚呼出聲。最后只得死死的咬破嘴唇,指甲也狠狠嵌入了皮肉里。
她支撐著想要努力站起來,袖口里藏著的匕首掉了出來。
她撿起來,咬了咬牙,就要往自己手臂上劃去。
吱呀——
窗戶被推開,一個人猛然闖了進來。
“誰——”
驚呼聲剛起,她整個人就被攬入了一個熟悉而溫暖的胸懷,同時那人一把打掉她手中的匕首,怒道:“你還嫌身上的傷疤不夠多是不是?”
“你——”
“別說話。”容昭努力平復因剛才跳進來見到的那一幕而翻涌激越的心跳。
她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嘴唇發紫臉色泛白,渾身都因疼痛而痙攣。若非他及時闖進來,她是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樣,用匕首劃傷自己來麻痹自己?
比起初次見到她犯心悸之時的震驚和微微觸動,他則是心痛得不能自已。
將她打橫抱起來,走向床邊。
“你…要做什么?”
葉輕歌痛得臉色發白,渾身因寒冷而顫抖,下意識的伸手環著他的脖子,低弱的問。
見到她這般模樣,容昭更是恨不得能代替她痛。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到床上,然后坐在她身后,給她輸送真氣緩解疼痛。
葉輕歌苦笑,“沒用的。”
最初流淵也這樣試過,可根本毫無效果。而且輸送的內力越強盛,更加催化心口的劇痛。
幾乎是他的雙手剛一貼上她的背,暖流透過血脈緩緩流動,她立即顫栗失色。
“別…”
容昭一震,連忙松手,她失了依托,整個人軟倒在他懷里,微微的喘息。
“鳶兒…”容昭低頭看著她,她臉色比剛才更白,氣息也比剛才更弱,渾身冷得嚇人,若非還有那么一絲一毫的呼吸,他都要懷疑她是否還活著。
他慌亂了,緊緊的抱著她。
“告訴我,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少一些痛苦?我該怎么做…”
他雙手死死的抱著她,幾乎要將她揉到自己骨血里。
好冷,從未有過的冷從腳底開始蔓延,她幾乎能感受得到自己血液的冰冷。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問題,但這三年來哪怕是最痛苦的時候,也沒有今晚這般的痛。哪怕她為了練武,重塑已經定型的骨骼,為了鍛煉體質,常常在夜深人靜之時從山上跑到山腳,循環往復。哪怕最初日日心痛,她屢次承受不住倒在地上,摔破了膝蓋磨破了手心…
三年來所承受的所有痛楚,加起來都抵不過此時仿若冰雪入心,在身體里一寸寸蔓延。
她想起了三年前自己投入大火之中被那火焰燒灼肌膚的感覺,當日是焚心裂骨,而今日,是痛徹心扉。
老天爺是要用這種方法來懲罰她曾犯下的錯么?
如果是這樣,那么,她心甘情愿并毫無怨言的承受。
身后是他熾熱溫暖的胸懷,可以淡化她身體的寒涼,她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然而僅剩的一絲理智讓她強行保持清醒。
“出去…”
容昭抱著她不松手,“這個時候,我不會離開你的。”
察覺到她的身體冷得不正常,他將床上的被子扯過來,直接將兩人團團裹住。
“現在好點了么?”
葉輕歌依舊瑟瑟發抖,渾身冰涼心口陣痛,兩種痛楚在身體里交織,幾乎折磨得她崩潰成魔。好幾次,她都快要克制不住自己心里那股想要摧毀一切的瘋狂。然而那股憤恨的怒火剛剛發芽就被她死死的掐滅,用自己所有的意志和冷靜抑制著自己不要發狂。
她哆嗦著唇瓣,低喝。
“我讓你走啊…”
除了上次在刑部,她幾乎沒有用這樣幾乎暴怒的語氣對他說過話。
但鳶兒會。
容昭又是興奮又是心疼,下巴抵在她肩頭上,輕輕道:“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里陪著你。鳶兒,在我面前,你不用偽裝堅強。你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不必掩藏,我都懂。”
他眼眸里寫滿了疼痛和愛戀,“歸離要進京了,他是神醫,他一定可以治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眼睛一亮,“不對,我現在就帶你出城去找他,這樣你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他說著就要抱著她起來,葉輕歌卻制止了他。
“不…不要…”
容昭頓住,“鳶兒。”
葉輕歌現在也沒時間去糾正他的稱呼了,只是不斷的搖頭。
“不要去…我…哪兒也不去…”
短暫離開被窩那么一會兒,她就冷得再次顫栗起來,嚇得容昭立即又把她放回床上,用被子死死的裹著。然后又下了床,打開柜子四處翻找出兩床嶄新的被子,全都給她裹上。
“還冷么?”
葉輕歌縮在床角里,搖搖頭。
“好…多了。”
容昭想了想,又上床掀了被子把她抱在懷里,再用被子層層裹著。
她手心冷得像冰塊,放在他手心里,幾乎都要將他給凍成一塊冰。
“鳶兒…”
他疼惜的一聲聲喚著。
“別怕,我在這兒,以后沒人再傷害你了,別怕…”
或許是被子起了作用,也或許是他的胸口太溫暖,葉輕歌漸漸的感受到身體的寒冷退卻了些,迷亂的神智也慢慢清醒。
“這么厚的被子,你想被熱死嗎?快放開我。”
初春微涼,卻也并不冷。再加上練武之人身體強健,根本不懼這點冷意。四五床被子裹在身上,正常人受得了才怪。
“呵呵…”
他輕輕的笑,臉頰貼著她的臉,在她耳邊低低道:“鳶兒,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灼熱的呼吸燙得她耳根子一熱,身體里流傳的那股寒意似乎也隨之淡了不少,葉輕歌有些不自在的別過頭去,疼痛仍在蔓延,她卻早已習慣,所以聲音還算平穩。
“我不是鳶兒…”
“你就是。”
容昭強硬的抱著她,“鳶兒,別否認。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改頭換面成了葉輕歌,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我的眼睛可以被你所騙,但我的心不會。”
他低低喃喃的說著壓抑在心里多年的情感,“你是鳶兒。是那個在大燕上庸城拉著我奔跑的鳶兒;是那個對無哭訴對我無理取鬧又俏皮可愛的鳶兒;是那個帶我去街邊吃餛飩的鳶兒;是那個可以指著我罵我傻罵我笨的鳶兒;是那個…”
眼眶有些紅潤,容昭的聲音顫抖卻清晰。
“驕傲著拒絕我求婚的鳶兒。”
察覺到她身體一僵,容昭環著她身體的雙手再次收緊,在她耳邊低低道:“鳶兒,我的鳶兒…”
眼角控制不住的酸澀泛濫。葉輕歌努力克制因他的話而翻涌的情緒,甚至連心口不斷蔓延的疼痛都變得無足輕重起來。她知道容昭對她的感情,知道他對她的執念有多深,卻從未親耳聽見他這樣一字一句的對她訴說。
那些深埋在時光里的深情似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針,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重重扎在她心口上,痛得她幾欲失去呼吸。
奈何情深,奈何緣淺?
容昭…
兩個字纏繞在舌尖,她卻始終拒絕吐出口。
世人都道年少輕狂易沖動,那些青澀而懵懂的情感或許只是一時新鮮,隨著時光流逝便漸漸淡忘在歷史長河。然而正是因為年少懵懂,那些陌生的情感才越發的顯得彌足珍貴,如何能忘?
年少的她如實,他亦然。
閉了閉眼,葉輕歌不再說話。
否認無用,承認亦不可能,那么索性就由他去吧。
容昭也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抱著她,給予她此時所需的溫暖。
相識九年,從前他在她面前總是顯得十分扭捏拘束,不敢逾越分毫。重生以后,他屢屢因她失態也偶爾有肢體上的接觸,然而如今夜這般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卻是從未有過的。
無論是鳶兒亦或者葉輕歌,這是第一次如此靠近這個從始至終對她矢志不渝的男人。她在疼痛中越發能感受到他傳遞而來的溫度,甚至連他的沒一個呼吸,都在因她而顫抖。
她第一次那么深切的感受到這個她從未放在心上的男子對她這般的情深意重。
三年來她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想著怎么復國,甚至對自己也可以狠心到底。
父母之仇,背叛之痛,國破之恥。再加上這三年來承受的所有苦痛。已經足夠能夠摒棄所有的心慈手軟善良純粹,變成一個冷血動物。她以為她成功了,她以為她真的能夠做到無情無欲只為仇恨而活。
她可以做到面對任何人都那樣云淡風輕而溫柔的微笑,笑容背后是無盡的冷意和空虛。
她想,即便是日后對著仇人,她依然可以這樣的笑。
可現在她才知道,那些她曾擁有過的溫暖并未從她記憶里抹去。
她只是,刻意的想要去忘記,掩藏。
或許是三年來一個人承受太多,太沉重。她壓抑得太久,內心里空缺的那一塊兒無法填充。此刻被他這樣抱著,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她耳側,她清晰的感受到他已經失了韻律的心跳。甚至可以從他的呼吸中感受到他的努力隱藏著的每一分感情。
忽然便覺得心酸。
其實他們兩人何其相像?都那么擅長偽裝自己。
只不過她是深埋仇恨,而他,是深藏著對她的愛。
那樣的深情,跨越了時光河流,就那樣狠狠的擊中她的心扉。讓她無法承受,卻也無法再逃避。
濕氣在眼中堆積,她卻努力克制著不許自己流淚。
為什么…那么傻?
……
時間一點點流逝,子時過去,疼痛也在慢慢淡化,直至消弭無蹤。
葉輕歌漸漸恢復,想要動一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卻被容昭死死的抱著。冷意褪去,厚重的棉被帶來的灼熱感便成倍而來,她幾乎是立即就感覺到猶如火燒。
“好熱,快放開我。”
容昭回神,眼睛一亮。
“鳶兒,你…你好了么?”
葉輕歌如今熱得快出汗,也沒空解釋那么多,“好了,可你再這么抱著我,我沒被疼死冷死,就要被熱死了。”
“不許說‘死’。”
容昭微微放開她,故意板著臉低斥。
葉輕歌哭笑不得,總算是恢復了些力氣。
“你怎么來了?”
難怪流淵沒進來,看來是察覺了他的氣息,才有心躲避吧。
容昭下了床,低頭看著她。
葉輕歌被他眼神看的不自在,“你看著我做什么?”
容昭抿著唇,依舊目光不錯的盯著她看,仿佛要將她刻進骨子里。
“鳶兒…”
葉輕歌嘆息一聲,“我說過很多遍了,侯爺認錯了…”
“我沒認錯。”
容昭忽然抓著她的肩膀,目光灼熱如火,燒得她目光一熱,再次移開視線。
“時間不早了,侯爺還是…”
“滅四大公府,攪亂朝堂以及后宮,故意引得人心惶惶,除了利用皇上想要鏟除世家之心。你更大的目的在于,百廢待興。”
容昭突然開口,一字字清晰而篤定,劍一般的直刺她心口。
葉輕歌一震而駭然,克制不住的手指緊握。
容昭卻還在說,“官場更替,北齊會迎來新的朝局。然而幾大世家畢竟在北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如此大動干戈的一起拔除,也讓北齊元氣大傷。新的世家崛起,一切從頭再來。或許北齊會從此走上另一個巔峰,但這一切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時間。”
葉輕歌慢慢鎮定下來,抿著唇不說話。
“無論是永興侯府,還是周氏,亦或者其他慢慢開始步入勛貴的世家名門,都將代替幾大公府在朝廷立足。而在他們站穩腳跟,北齊重整元氣之前,沒有資本去干涉他國要務。比如,舉兵入侵。”
葉輕歌呼吸一滯,臉色微微有些泛白。
容昭聲音放緩了些,“從你回京開始,一步步算計到今天,都只是一個鋪墊。最后的目的,便是在你重返大燕之際,不會受到來自北齊的干擾從而復國無望。”
“我說的對嗎,鳶兒?”
葉輕歌眼睫輕輕顫動,而后微微一笑。
“侯爺在說什么,我聽不明白。”
到這個時候了,她還不承認。容昭胸口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看著她巧笑嫣然的容顏,那雙眼睛熠熠閃閃如星子般燦爛,剎那將他思緒拉到多年。那些深埋的情感,無法觸碰而壓抑的欲望以不可阻擋之勢在血液里燃燒沸騰。
他悠然腦海里一片空白,行動先于意識之前,他低頭抓住她的雙肩,對著她的唇,吻了上去。
葉輕歌怔住,眼眶慢慢睜大,隨即反應過來就去推他。
容昭正陷入那般陌生而溫軟的甜蜜里不可自拔,只想要更多,冷不防被她這么一推,腳下一個踉蹌,退后幾步。
葉輕歌明眸燃燒著怒火,“你——”
容昭呆呆傻傻的看著她,像是喜悅又像是不知所措,還有幾分羞赧,多重情緒重疊在一起,熏得他臉色微紅,華艷的眉目越發流麗炫彩。
葉輕歌竟看得一呆,胸口升騰的憤怒也跟著一頓,而后漸漸化為烏有。
剛才那一瞬間,她突然就想起了蘇陌塵。也就是在那個迷亂的夜晚,他第一次吻了她,那般急切狂躁而憤怒,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入腹中。與此同時燃燒起來的是那些被塵封的記憶,甜蜜的痛苦的絕望的…如洪水破閘而出。
她曾以為的幸福,成了此生揮之不去的夢靨。
而剛才,熟悉的溫度自唇上蔓延,身體里那股陌生的悸動伴隨著羞恥也跟著接踵而來。
他的觸碰提醒著她自己都羞于啟齒的骯臟和恥辱。
她用了所有理智才蛢命壓抑住心里那股濃烈的憤恨和痛苦。
他不是蘇陌塵,他是容昭。
他是那樣一個明烈坦蕩的少年,而她,曾是那般的不堪。
克制住身體的顫抖,葉輕歌低垂著眼睫,輕輕道:“我真的不是侯爺要找的人…”
容昭原本還在因剛才侵犯她而愧疚心虛,還未來得及道歉,再聽她這般云淡風輕的否認,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再開口之時語氣低沉而篤定。
“從你入京那天開始,從西街的餛飩店鋪開始,我就一直懷疑你的身份,只是一直沒有證據。后來你暗中算計樓氏下獄,緊接著盧國公府覆滅。盧懷遠給容瑩下毒一事也有你的手筆吧?我問過太醫,那個藥方并未有任何醫術記載。這世上懂得此法的,唯有神醫歸離。我記得,你曾為了你皇兄的病而拜歸離為師。”
葉輕歌無言以對。
“至于廣陵侯府,不用我再細說了吧?更甚者長寧侯府,你若沒有自己的勢力,怎知我扣下了葉輕倫的案子秘而不發?”容昭望著她,眼神悠遠。
“你本就會醫,所以進宮第一晚你就發現了子鳳宮里燃燒的香有問題。你知道皇上容不下郭府,但你又擔心我會在暗中斡旋,所以你選擇在四大公府倒閉其三后才最后來給郭府致命一擊。”
他眼神微微復雜,“只是你還沒來得及動手。”
是,她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他給終止。
他勸郭淮自己辭官,不是因為皇帝要動郭氏,而是她。她布好了所有局,就等著最后收網。若非容昭提醒,郭氏最終的下場絕對比起其他三大公府不遑多讓。
葉輕歌沉默著。
屋子里沒有燈,窗外的月色還未完全浸沒云層,淡白的光照進來。逆光的他容顏并不明朗,而那雙眼睛,幽深黑亮,透著洞察人心的光澤。
再這樣一雙眸光下,所有的陰謀算計都無處遁形。
葉輕歌看著看著,忽然便笑了出來。
“既然你都知道。”她語氣幽幽,眸光轉動,聲音較之從前的溫婉柔和低沉了許多,像是積壓已久的釋放,再無任何顧忌與隱瞞,就那樣坦蕩的暴露在他面前,“為何還要助我達成目的?郭氏是你外家,你念著親戚的情分保郭氏一族,卻依舊隨我愿郭氏就此衰落。又是為何?”
容昭一震,只為她能說出這番話,便是不再否認自己的身份。
渾身的血液都因突如其來的喜悅而激動顫抖,這么久以來的彷徨猶豫不安等多種情緒,終于在此刻落葉歸根。
她,就是他的鳶兒。
再沒有什么比這個消息更讓他狂喜。
他大步走過去,克制不住的一把抱住她,喃喃喚著她的名字。
“鳶兒,真的是你,你真的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
這次葉輕歌沒推開他,任由他抱著,神情卻微微恍惚,又似松了口氣。
三年來她都以別人的身份活著,日夜籌謀,活在陰暗中。她苦苦隱瞞害怕被人知曉自己的身份而壞了大計,如今被他看穿,也不必日日擔憂惶惑生怕露出蛛絲馬跡。
或許,這樣也不錯。
“鳶兒。”
容昭失而復得的抱著她,像抱著全世界的珍寶。
葉輕歌麻木的開口,“你一心為國,明明知道我做的一切乃是一把雙刃劍,或許會給北齊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為何不阻止?”
容昭微微松開她,黑夜里他眼睛如此幽深而明亮,燃著灼灼深情。
“鳶兒,我說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給。”
葉輕歌幾不可查的一震。
“我不知道這三年來你身上發生了什么,但我知道,那必是常人無法忍受的折磨和痛苦。”他望著她,眸子里滿是疼惜之色,“我知道你要復國,我幫你,我幫你奪回大燕,幫你正大光明的以公主的身份回去。”
公主的身份。
呵呵~
葉輕歌低頭漠然,然后抬頭輕飄飄的笑,有些沙啞的說道:“是,你猜對了,我就是燕宸,也就是你口中的鳶兒。”
容昭睜大眼睛,目光亮得出奇。
“可那又如何?”
至始至終她都坐在床上,仰頭看著他,目光平靜如水。
“無論是葉輕歌也好,燕宸也罷,都不值得你如此。我費盡心思攪亂北齊甚至想要破壞北齊根基,目的就是為了日后奪回大燕的時候毫無后顧之憂。”
她直直看著容昭,眼神似千山萬水也渡不過的溝壑重重。
“我,從未想過嫁給你。無論是燕宸,亦或者以葉輕歌的身份,從未想過。”
------題外話------
呼呼,終于相認了,真不容易啊,嗚嗚嗚…
話說這一章應該滿足了親們的期待了吧?世子打了三十萬字的醬油終于霸氣一次,有木有覺得很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