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瞇起眼,唐凌掙脫開董青蓮枯瘦如柴的手,慢慢的站起身來,死死地看向門口逆光處出現的三個人。呼嘯的風在窗外刮過,帶動著那窗戶紙發(fā)出一陣陣雜亂無章的“嘩嘩”聲,無形之中,只感到有一股隱形的壓力撲面而來,狠狠地壓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唐凌僵直的站在原地,只感受到心臟處傳來“怦怦”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同窗外肆掠的寒風一道相得益彰。心頭有一種莫名的不安之感迅速擴大,從那里漫延到四肢百骸。饒是再怎么沒見過世面,饒是再怎么沒看到過宮廷之人,通過聽那道尖細的聲音,通過察覺那聲音里透出的自然而然的優(yōu)越感,唐凌也知道,宮里來人了。
身形稍微一頓,唐凌屈膝而跪,眼睫垂了下來,聲音是平靜過后的麻木:“民女參見公公。”
“這位是恪嬪娘娘身邊的夏公公,得知大少奶奶近日生產,且楚府內頗為不平靜,特奉恪嬪娘娘旨意,前來探望一二,”林如畫的聲音響起在耳畔,像是離得很近,又像是隔得很遠,忽然覺得有點不真實的感覺,“小少爺的歸屬問題,自然由夏公公定奪。”
那位所謂的夏公公翹了翹蘭花指,拿捏著自己怪腔怪調的聲音,每說出一句話都像是拉鋸般難聽,讓人渾身都不舒服:“咱家奉恪嬪娘娘旨意,來楚府探望娘娘之妹楚大少奶奶。娘娘說了,此事由咱家全權做主,所以這小少爺嘛……”說到此處,他忽然住了口,好像在意有所指,卻又根本什么都沒有表達。
唐凌一聽這話,頓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手足都在微微戰(zhàn)栗。她竭力壓下紛繁擾亂的心緒,努力將呼吸放的平穩(wěn),靜待夏公公接下來的話。
夏公公似乎察覺出了唐凌心情不穩(wěn),他故意一字一頓的說著話,仿佛在唐凌的心上敲下了一記重錘:“既然大少奶奶不愿將孩子交予楚家撫養(yǎng),那么咱家就擅自做主了。林如畫林小姐素來國色天香,擁有傾城之貌,更何況其心地良善,為人中肯,所以這小少爺由林小姐撫養(yǎng)最為妥當。”
唐凌幾乎已經聽不見林如畫在一旁頷首低眉的應下了,她跪在地上,任由冰涼的地面刺痛了自己的雙膝。此刻,她的滿腦子都充斥著那一句話,那句夏公公所說的最后一句話:“小少爺由林小姐撫養(yǎng)最為妥當……”此言恍若回音一般,不時地在耳邊回蕩,怎么也驅散不去。
林如畫行此番動作,她這又是打得什么如意算盤?
按理說,林如畫還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如果由她來撫養(yǎng)小少爺的話,這么一個黃花大閨女托兒帶口的,難免會引發(fā)其他人的閑言碎語。但是,林如畫敢于頂著流言蜚語的壓力,寧愿犧牲自己的名節(jié),拼了命的也要撫養(yǎng)小少爺,這究竟是個什么緣故?
唐凌的心思急轉,狠狠地抿住了雙唇,繃成一道蒼白的直線。難道,難道……林如畫是想借撫養(yǎng)小少爺之機,從而贏得恪嬪娘娘的好感,趁機攀上恪嬪娘娘的高枝么?這么一想,唐凌的眉心一沉,原來她這般心思縝密,竟然是存了這個念想!
稍微回過神來,唐凌略一掀起眼瞼,直視那位夏公公,不卑不亢的道:“大少奶奶臨死之前,說的明明是由民女來管小少爺的安頓問題。民女不才,雖然尚未婚配,然而畢竟伺候了大少奶奶這一場,所以民女決定親自來撫養(yǎng)小少爺。”
“喲?大少奶奶臨死前果真這么說么?”夏公公皮笑肉不笑的道,陰陽怪調的聲音令人不由得聞之作嘔,“咱家怎么沒聽到呢?”說完,他望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林如畫和楚安竺,隨即又將目光調轉至唐凌身上,得意洋洋的反問回去。
“夏公公明明聽到了,卻佯說沒聽到,實在是令民女費解,”唐凌揪住了他言語之間的一處紕漏,不急不緩的道,“方才公公說了一句話,不知道您是否還有沒有印象,‘既然大少奶奶不愿將孩子交予楚家撫養(yǎng)’,說明剛剛大少奶奶臨終時對民女的托付之語,公公您是盡數入耳,這么這會子又忽然說沒聽到呢?”
“你——”夏公公臉上不由得一陣紅一陣白,言語之間明顯帶了些惱意,可不到兩秒鐘的功夫,他就把自己給順利調整過來了。他畢竟是在宮闈之內混過多年的老油條了,見眼前這個少女伶牙俐齒,記性又好。一席話不僅扭轉了她自己的頹勢,反而把自己給堵得啞口無言,完全是用自己的話堵了自己的嘴。不過,他并不甘心這么輕易地就認輸,于是便梗著脖子硬聲開口,聲音里透出一股沉沉的壓迫之意,似乎要逼人窒息:“咱家有說過這番話么?怎么自己都不記得了?”
唐凌見其倚老賣老,以權勢壓人,不由得柳眉一挑,不再看他,而是將目光對準了門外。
夏公公心生疑竇,不知道唐凌為何忽然轉移了視線,便也將自己的目光滑向那邊。林如畫從鼻子眼兒里冷哼了一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唐凌,滿臉輕蔑不屑之意。倒是楚安竺面色鎮(zhèn)定,看不出心中作何想。
“夏公公雖然將這話忘了,但是在下卻是聽得一清二楚。”忽然有一個人影逐漸在門口明晰起來,唐凌一見來人是楊杰,頓時放下一般的心。真不枉自己從晚風閣走的時候,告知了他自己的去向,所以楊杰便上了心,這才一路悄悄跟來,出來解圍。
夏公公面色一沉,上下打量來人:“你是誰?”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仵作罷了,”林如畫睨了楊杰一眼,復又將視線收回,“公公何須同其一般見識?”
夏公公一聽,臉上便現出了輕視之意:“一個仵作,還敢來置喙……”
此言尚未說完,忽然從門口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雅溫和,但是在這溫和之中,還似乎隱藏著別的東西在內:“夏公公,你方才的言論,謝某也聽到了。”
夏公公一見來人居然是謝云琛,趕緊改了方才囂張跋扈的作風和態(tài)度,瞬間肅了肅臉,施禮道:“原來是謝大人,咱家久仰大名,今日得以相見,實在是三生有幸。”口中如此說,心頭在飛快的分清楚這其中利害關系。這謝云琛年紀輕輕的就做了青城知府,前途不可限量。而且謝家三代翰林院編修,勢力非同小可,如果沒有什么大的矛盾,還是不要招惹的好。心念及此,他眼珠轉了轉,換做一臉諂媚的笑意,開口道:“謝大人說的是,想必是咱家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使了。”
林如畫見場上風云突變,謝云琛明里出來幫唐凌,而夏公公反戈去附和謝云琛的話,那么自己的一番辛苦努力,難道就要這樣付諸東流了么?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原本想通過撫養(yǎng)董青蓮之子來靠上恪嬪娘娘這課大樹,不料卻是被人破壞。她為了拉攏夏公公,特意拿出了好些銀票以及幾件稀缺古玩給了他,沒想到這人居然是這等翻臉比翻書還快之人!
謝云琛微微避開林如畫毫不遮掩的忿怨目光,只是垂眸盯著別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夏公公顯然也是個見風使舵的主兒,見此情景,連忙笑著開口,邊說邊指著唐凌:“那么便依謝大人所言,小少爺就交予這個丫頭撫養(yǎng)罷。”此番出宮,于他夏公公而言,果然是不虛此行,不僅順手撈了一筆,而且還賣了謝云琛的一個大人情兒。心念及此,他禮貌的笑了笑,便推辭說要回宮復命,便告辭離開了。
唐凌這才松了口氣,只覺得自己像虛脫了似的,渾身都使不上力氣。
林如畫依舊是用那種絕望悲涼的眼神望著謝云琛,像是要一直望進他的心底去。她唇角勾起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笑意,方欲開口,不料卻被站在一旁紋絲不動的楊杰給打斷:“既然諸位都在,我楊某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