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琛見唐凌一副斬釘截鐵的表情,不由得微微起了幾分信意。他推開書案面前的手札,將手中狼毫靠在硯臺邊緣,隨即從容不迫的站起身來,慢慢踱步至唐凌身邊,站住不動了。外面的陽光透過窗欞投下破碎的光斑,一點一點的爬上唐凌的臉頰,暈染出一種朦朧的感覺,倒是添了幾分幻美的不真實之感。
唐凌感覺到謝云琛探究的目光投了過來,她卻是依舊不動聲色,只是任由他望著自己,一聲不吭。她知道,他還是對自己心存疑慮,并不怎么相信方才自己所言之語。
兩人的呼吸聲彼此交錯可聞,氣氛靜謐得有些詭異,就在唐凌以為這似乎過了一個世紀的安靜之后,謝云琛的聲音忽然毫無預兆的響徹在她耳畔,清淡溫和如初:“我姑且信你這一回。”不待唐凌出聲,他又自顧自的補充道:“希望你不要辜負了這份信任!”
唐凌心中明白,其實謝云琛還是不信任自己,只不過因為此事是公事,關系到他所治轄的青城府,他才不得不答應下來幫忙捉拿陳永。想清楚了這一層,唐凌不由得有些黯然神傷,她收拾了一下情緒,這才篤定開口道:“還請謝大人放心,我既然言之鑿鑿,一定是有我的緣故,只不過目前不便同外人透露罷了。”不卑不亢的說完這句之后,唐凌毅然決然的轉身,并未多看一眼身邊的男子,也不去管他究竟是何反應。
還好,他還算是答應了,那么這一趟也不算白來,不是么?
不料唐凌還未邁出書房,門外就響起了一個熟悉張揚的聲音:“表哥,表哥!有人報案,說是長安街繡女坊發生命案,咱們快些去吧!”
長安街?繡女坊?唐凌聽聞此言,渾身止不住的一顫,心頭隱隱升起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瞬間襲遍了全身,怎么也壓制不住。她的鄰居家女兒徐曉墨最近這段日子一直在繡女坊里學習女紅,除了一周回家休息一天之外,其余時間都泡在那里。眼下,這繡女坊出了命案,到底是不是她呢?
估計辦案多年的經驗,謝云琛敏銳的捕捉到了唐凌舉止神態的變化。他目光頓時犀利如電,寸寸逼近,像是要直直透過唐凌的瞳孔直抵她內心深處:“你怎么了?”
“哦,沒……沒什么,”唐凌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開口道,“我有一個認識的女孩兒也在長安街繡女坊學習女紅。所以繡女坊的命案,我也想去一探究竟,可以么?”
謝云琛深深地脧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并未表明自己的態度,只是抬起腳大踏步的邁出門,陽光在他身后,灑下了一片溫暖的色澤。
唐凌站在原地,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謝云琛到底是不是愿意她一同跟去。算了,管他呢!自己只管就這么跟去就是,他難道還會遣人把自己送回來不成!
喬宇站在書房門口,正要跟謝云琛一道離開,忽然見到唐凌也緊趕慢趕的跟過來,像是要跟他們一道去命案現場。他頗有興趣的挑了挑劍眉,看向唐凌,俊顏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你怎么也去?不怕尸體么?”
唐凌剛準備說尸體又不是沒見過,前兩天還見到謝云琦的尸體。后來轉念一想,這么說的話,定會挑起謝云琛的傷心事,那謝云琦再怎么說,到底還是謝云琛的妹妹。心思回轉之間,她便答道:“不怕,去瞧瞧也好。畢竟我鄰居之女在那里,若是死者不是她,我也算放下心來。”
謝云琛根本不關心喬宇和唐凌究竟在說些什么,他遣人喚來了仵作楊杰,隨即就和喬宇、唐凌先去了案發現場。
長安街離謝府并不算太遠,謝云琛縱馬在前,喬宇緊隨其后。唐凌不會騎馬,正準備去喊個馬車,誰知喬宇嫌馬車太慢磨磨唧唧,于是一伸手,便將唐凌拉上自己的馬背上,二人共騎一匹。
拋去前世陳永那件事不提,唐凌還從來沒和陌生男子這么親密過,她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便尷尬的將身子往前避了些許,緊緊地抱住馬頭,從而拉開同身后喬宇之間的距離。喬宇素來性子明快灑脫,見唐凌此舉,心知是她害羞之故,于是便微微一笑,也不點破,怡然自得的縱馬追上謝云琛。
謝云琛見唐凌坐在喬宇身前,依舊是一臉鎮定自若的溫和表情,沒有驚起絲毫的漣漪。
耳邊有風呼呼地吹過,揚起了唐凌的秀發,在空中打著旋兒。她悶悶地伏在馬頭處,心內自有難以言說的郁悶。謝云琛,他果然是絲毫不在乎自己的。
此時繡女坊已經是一片混亂,有些繡女在門口議論紛紛,說得指手畫腳,繪聲繪色;有的則大驚失色,滿臉難以掩飾的害怕惶恐之意,蹲在墻角瑟瑟發抖。唐凌用腳蹬下馬鞍,這才平安無事的下了地。她仰起臉,看向這處位于長安街西巷的繡女坊。這里的一切建筑均是古香古色,外面最頂端橫牌,用流暢大氣的書法寫了“繡女坊”三個字;內里假山石子路樣樣不少,游廊畫意,亭臺樓閣。每個繡女都有自己獨立的房間,上完刺繡課程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練習刺繡女紅。
好些老爺夫人都愿意將自己的女兒交給繡女坊,既能學到繡工本領,又能結識朋友女伴,何樂而不為?只是,這繡女坊建設之初,便是花了血本,所以這里的學費較高,一般人家根本出不起這錢。只有那些出手闊綽的富家小姐,才能進來。
謝云琛也顧不得安撫那些繡女們,他素來睿智的眸光晦暗不明,唇邊一動,便溫和開口道:“這繡女坊掌事的出來一下。”
卻說這掌事的,不過也是一個普通的中年婦女,她見知府大人親自蒞臨,也來不及寒暄,趕緊領著謝云琛他們去了案發現場。好多繡女見狀,紛紛跟在他們身后趕過來看熱鬧。那掌事的一邊走,一邊介紹道:“謝大人,這死者名為徐曉墨。昨晚吃完飯之后,大家在一起分組討論了下繡技,隨即眾人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徐曉墨也返回自己住處,然后就再沒出來過。今天早上我們見她沒起床,于是就在她門口喊她了半天,卻是一點動靜也無。后來實在是覺得不對勁,就齊心協力將她的房門撞開,不料就發現她已經死在了屋里……”
死的人果然是徐曉墨!唐凌原本僅存的僥幸心理,此時一下子化為烏有,她渾身一震,想起前兩天徐曉墨在街上還笑著和自己打招呼,心頭不由得悲慟不已,幾乎有些站立不穩。她頓時感到自己一陣眩暈不適,正要去扶身邊亭臺的雕梁畫柱,結果身邊有一個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那人掌心溫暖,指骨指節處隱約有老繭的痕跡。唐凌側過臉看去,只見這助人者卻是喬宇。喬宇的臉上帶了些許擔憂之意,劍眉微鎖:“唐凌,你沒事吧。”
為什么?為什么扶她的人不是謝云琛?唐凌心頭劃過一絲落寞孤寂之意,頰邊的笑容有些虛弱:“我沒事,謝謝你。”
謝云琛仔細聆聽那掌事的所言,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并未怎么關注身后發生之事。在掌事的帶領下,他來到死者徐曉墨的房間,深吸一口氣,隨即推開門走了進去。唐凌僅僅站在門口望了一眼,頓時就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心頭升起。喬宇站在她身邊,薄唇微抿,收起了平素玩世不恭的笑意,目光沉沉的注視著這屋內的情況。
徐曉墨倒在桌子旁邊的地上,身邊是一個翻倒在地的繡凳。她雙眼緊閉,面色毫無生氣,嘴角處流出暗褐色的血跡,已然干涸。桌子上有一個繡籃子,有一碗果子露,看上去像是被人吃了一部分,旁邊擱著一把銀勺。
謝云琛第一反應就是那碗果子露有問題。他仔細的避開地上的死者,走到桌子旁邊,小心翼翼的端起那碗果子露一聞,感到有股怪怪的味道,似乎有些餿了。奇怪,吃了餿東西之后,僅僅會拉肚子而已,為何會給吃中毒呢?而且,這旁邊放了一把銀勺,想必徐曉墨吃之前一定用那把銀勺驗過是否有毒。由此可見顯然沒毒,要不然徐曉墨也就不會吃下了那碗果子露。至于那把銀勺表面,就更沒毒了,若是銀勺本身有毒,在上面就顯示變黑。
“這碗果子露,是誰送來的?”謝云琛眼眸微瞇,慢慢的將那碗和那銀勺放回原處。
“是徐曉墨同組的丁素雅。”那掌事的很快不假思索的開口回答道。
那個名喚“丁素雅”的繡女很快就被喬宇帶了過來。丁素雅何曾見到過這場景,連忙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望謝大人明察!民女無罪!那……那碗果子露里,民女只是下了一點巴豆,吃不死人的!”
“本府還未說什么,怎么你就那么急著撇清自己呢?”謝云琛面色一派云淡風輕,剛說完這句,只見仵作楊杰已經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卻說,這還是唐凌第一次見楊杰。只見其從事的職業和其長相頗為搭調,他身形高大,擺著一張木訥的死人臉,面無表情,一進來就直撲尸體,開始檢查起來。
謝云琛一直在旁邊注視著他的動作,等了約莫有一刻鐘,見他終于長長的舒了口氣,整理好死者的衣衫站起身來。他檢查完死者之后,又走到桌邊去檢查銀勺和果子露。
喬宇站在門口,為了避免案情泄露,便將那一干閑雜人等全部摒除在外,隨即聽得楊杰公布方才的檢查結果:“死者是中了□□和鶴頂紅兩種劇毒而亡。那碗果子露的確是被人下了少量巴豆,銀勺也沒問題。”
什么?兩種劇毒?難道害死徐曉墨的,竟然是兩個人不成?唐凌不由得在心內大吃一驚,有股寒氣流躥至四肢百骸,她不由得下意識的伸出手撐住了旁邊的墻壁。究竟是誰,竟然對徐曉墨恨之入骨,恨到這種地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謝云琛聽聞徐曉墨是被兩種劇毒害死的,目光也是微變。他站在尸體旁邊,若有所思的盯著尸體看,想要尋找些思路。徐曉墨依舊倒在地上,在她的背后,是一張布置精致的床。謝云琛緊緊地盯著那個方向,臉色倏地一寒,他立即蹲著身子,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指,從床腳邊緣處拽過一個白色物體!
唐凌瞪大了雙眼,看向謝云琛手中的那條絹帕。那絹帕上繡著白雪紅梅,上面還沾染了徐曉墨吃得果子露的嘔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