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端著那盅雞湯,和看門小廝說了聲,這才走了出去。外面天色漆黑一片,月色黯淡,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淺淡的薄霧,飄渺悠遠。空氣中冷風颯颯,吹在人的臉上如同刀割一般,生疼生疼的。唐凌站在楚府門口極為無語,這黑燈瞎火的,去哪兒找大夫啊。
唐凌沿著街走著,漫無目的,眼光隨意打量這周圍迷蒙的夜色。這熟悉的街頭,令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自己和謝云琛巧遇的事情,那一晚他溫和清潤的一吻,那一刻兩人之間靠得如此之近,然而這一切,終究被謝云琛那句“活不過二十五歲”給打破了……他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可是為何他不讓自己陪他走過這生命最后的一段時光?他寧愿選擇林如畫,也要將自己推開么?心念及此,唐凌眼眶一熱,一股淚意襲了上來,令她微微垂了眸,努力將那絲傷感的情緒給壓了下去。
就在那個晚上,她以為自己離謝云琛的心很近了,沒想到到了最后,林如畫的忽然闖入,令自己只能黯然退場。還好出去之后遇到了仵作楊杰,這才順利地完成了唐君毅交代的任務……提到楊杰,唐凌不由得眼前一亮,心思微動。楊杰是仵作,精通醫術,完全可以當大夫來使。反正已經這么晚了,不如就去找找他,一來可以讓他檢查下這雞湯是否被人動了手腳,二來也可以順路去探望一下故人,聯絡聯絡感情。
這么一想,唐凌不再遲疑,立即邁開腳步匆匆趕往這青城城郊。整條大街基本上空無一人,偶爾有無家可歸的乞丐,蹲在墻角縮成一團取暖。除此之外,在空曠的街頭,唐凌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以及略微急促的心跳。
等到她匆匆趕往城郊之時,只見這邊連著小鄉村,是一望無際的田地,現在基本上已經荒蕪了。枯藤纏繞,老樹殘喘,很有些搖搖欲墜的趨勢。陰風怒號,夾著些微雨絲的風刮了過來,唐凌只覺得那衣衫黏在身上無比的難受,又不能換洗,只能強忍著。
老遠就看到城郊那家糕點店鋪還閃動著幽幽的燭光,哈,他家人還沒睡!唐凌一見,精神頓時抖擻了起來,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奔了過去。
楊杰本來在家里幫忙娘親和面,為了明日好做糕點,結果他剛將面粉放入木盆里,就聽到門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一怔,這么晚了,還會有誰來家里?站在他身邊的楊母瞬間便將目光對上門口,微微顫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恢復到鎮定自若。楊杰走到一邊,洗了一下手又用毛巾擦干,這才從容的走到門邊打開。
甫一開門,他略略挑眉,映入眼簾就是唐凌被那微雨折騰得渾身濕漉漉的狼狽模樣。只見滴滴答答的雨水順著她清秀倔強的臉頰滑落下來,流入那緊貼肌膚的領口里。在她的懷里,還緊緊的抱著一個湯罐。
“唐凌?”楊杰那張萬年都沒什么變化的死人臉微微動容,伸手將唐凌懷中湯罐給接了過來,又將其迎了進來,“這么晚了,你怎么孤身一人在外面?”上次那件唐府之內借刀殺人案,他略有耳聞,得知唐凌被依律削去了戶籍,后來又被楚家二少爺楚安策給選進楚府里當丫鬟。
唐凌冷得上下牙齒咯咯打顫,見他探詢的目光望了過來,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答話,剛走進來被這屋內撲面而來的暖空氣一激,登時便連打了幾個噴嚏。楊母聞言而來,見楊杰露出和此人頗為熟稔的表情,于是便開口道:“姑娘先隨我一道去里間換件衣裳罷,這濕衣不及時脫下,只怕會得病的。”
唐凌聞言,連忙點頭稱是,開口道謝完畢之后,她在里間換上了楊母的一套還未穿過的嶄新衣衫。雖然這袖子褲腿有點大,但是她還是十分歡悅的換上了,頓時覺得自己現在渾身上下舒服多了。
楊杰將雞湯擱在桌子上,抬眼看向唐凌從里間走出。見到她這一副打扮,他雖然依舊是面色無波,然而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還是清晰地閃過了一絲戲謔之意,不過卻是轉瞬即逝:“唐凌,這雞湯……”
唐凌將自己的視線從桌子旁那高大頎長的身影逐漸轉移到桌上的那盅雞湯上,這才憶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趕緊道:“楊杰,你看這雞湯,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楊杰聞言,將那盅雞湯端起,湊到鼻尖嗅了嗅。他面色未起絲毫波瀾,又拿過一旁的湯匙輕輕地攪拌了下,這才將雞湯罐擱下,一臉篤定的看向唐凌:“這湯沒問題,很正常。”
“沒問題?”唐凌下意識的反問了過去,這才稍微放下了心。原來,那晚風閣的風塵女并未指使小蘭前來下毒,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董青蓮疑神疑鬼想多了而已。心念及此,唐凌便打算端了那雞湯回府,于是便略帶歉意地向楊杰和楊母道:“此番多有叨擾,實在是過意不去。你們趕緊休息罷,我這也要回了,不然大少奶奶又要操心。”
楊杰面色一動,那雙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的眸子猶如幽潭一般,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這么晚了,你孤身一人回去,實在是令人擔憂。”楊母見楊杰如此說,也點頭附和,建議唐凌就在自己家湊合一晚。
唐凌只覺得自己晚上住在別人家有許多不方便,于是略一思索便搖頭笑著推脫:“承蒙好意,我還是早些離去的好。”
楊杰將靠在門邊的一把傘拾起來遞給唐凌,囑咐道:“路上注意安全。”
唐凌見其雖然依舊是一副冷峻容顏,然而語氣間的關懷之意卻是溢于言表,她不由得心頭一暖,感激的“嗯”了一聲,隨即接過傘,消失在了茫茫雨簾中。
這雨顯然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唐凌撐著傘,躲避著這陰朔的風,深一腳淺一腳的往來時的路走去。天色愈發陰沉晦暗,黑漆漆的云壓得極低,滿滿密布,周圍的樹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看上去好像馬上就要倒下似的。雨聲震耳欲聾,響徹在唐凌耳畔,震得她一陣發麻,險些一個握不穩就把手中的傘給拋了出去。她緊抿雙唇,目光死死地盯著來時的路,不顧自己的衣衫已被雨水給淋濕。
她正埋頭往前走著,不料手中的傘被朔風一刮,硬是給掀翻過去。唐凌心頭暗暗叫苦,連忙把傘舉過來一瞧,只見那傘骨已經被摧殘得不成樣子,傘面也被撕裂了些許。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又下著這么大的雨,這可如何是好?
唐凌縮了縮身子,只感到無盡的雨水往她身上打來,那絲蝕骨的冰冷令她渾身不由得一顫。忽然,頭頂上方的雨停了。唐凌一愣,情不自禁的抬起頭來。煙青色的油紙傘下,緊握住那傘柄的一只手,骨節分明修長;順著目光往上看,那張被雨微微打濕的臉,面無表情,冷峻如常。然而那瞳眸間,卻是清晰地劃過一道擔憂關切之意。楊杰見唐凌只顧盯著自己看,不由得神情頗有些不自然,稍微轉移了視線,提醒道:“雨實在是下得太大,你就在我家將就一晚罷了,如何?”
眼下情形確實也只有這一條路可選擇了,唐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略一回過神來,點頭道:“好。”
傘下的兩人,相互扶持著往糕點鋪返回。此時只有一把傘,楊杰便將大部分都舉在唐凌那邊,任由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身上,那雨水順著他的頭發、臉頰、下巴滾落下來,幾乎都要匯成一條小溪。唐凌有些過意不去,便讓楊杰別這么做。可他卻執意不允,護著她一路奔回自己的家。
回到糕點鋪,唐凌洗了洗身子,便同楊母睡在一間。隔壁傳來了楊杰睡熟后均勻的呼吸聲,她忽然覺得心安,于是便安穩合目而睡。她不知道,等到她明天回到楚府,等待她的,將是一場意想不到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