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這次前往謝府,特意將貼身丫鬟冬梅和秋月帶在身邊,在自己的閨房內將要穿的衣物用品一一收拾妥帖,又帶了些金銀細軟,將這些東西一股腦的塞進馬車。她依依不舍的便同爹娘道了個別,便坐上了另一輛馬車,冬梅、秋月也隨即跟上來。
再次來到謝府,唐凌只覺得五味雜陳,心頭涌起了好些說不清的滋味。從此以后,她就準備開始過上這種不尷不尬的日子,既要躲避林如畫的明槍暗箭,又要想方設法勸謝云琛履行娃娃親。
事實上,心內對謝云琛的感覺,同樣是有些復雜。唐凌很早就知道了自己定的娃娃親是謝云琛,近年來聞得他年紀雖輕,卻是很有作為,不由得便在心內構織起了金玉良緣的美好幻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順順利利嫁入謝府。可是這一切,全被謝云琛的冷漠拒絕和林如畫的貿然侵入而打破了。
正是如此,反倒激起了唐凌的好勝之心,她絕對不甘心就這么認輸!自己的未婚夫,她要憑借自己的本事將他搶回來!
“小姐,怎么了?沒事兒吧?”冬梅見唐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得擔憂的開口問道。這馬車有些顛簸,她用手緊緊地撐著身側的車壁,這才總算使得身體稍微保持了些許平衡。
“哦,沒什么事,”唐凌的思緒瞬間被打斷,她回過神來,索性伸手挑開一旁的車窗布簾,來透透氣。她原本還在隨意的東瞅西瞄,等到視線掃過東巷之后,她渾身驟然繃緊,腦海里面閃過前世之事,口里下意識地就帶了出來,“冬梅,你肯幫我一個忙么?”
“小姐只管吩咐便是,小婢一定盡心盡力的完成,”冬梅說完之后,這才想起還未問究竟是何事,于是連忙開口道,“不知是什么忙?”
秋月一聽,也很感興趣的望過來,一言未發。
“這些日子,你就在這東巷對面一直注視里面的動靜。若是見到一個男人在內里乞討,只要有女子想要走進去給錢,你就趕緊制止。”唐凌深吸一口氣,以一種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語調緩緩敘述道。前世的罪孽已經夠深重了,她不愿意再看到無辜的女子,自投羅網。而且在前世的時候,唐凌整日待在陳府的一個小別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并不清楚是否還有別的女子被這陳永一招給騙來當小妾。但是,多一道準備總是好的,為了避免更多的女子被拐去做妾,她所以才讓冬梅多去東巷那邊注意點兒,防患于未然。
冬梅爽快的應了下來,然而卻不明白唐凌此舉究竟是為何,想問,又怕僭越。于是便一臉吞吞吐吐的表情,猶豫不決。
唐凌猜出了她心頭所想,也不點破,只是黯然垂眸,輕輕吐出一句:“現在我還不能解釋這其中緣故,自有你明白的那天。你只要按我交代的做就是了,完成任務的同時還要注意保護自己的安全,聽清了么?”
“是,小婢都記下了,小姐放心吧。”冬梅微微頷首應道。
唐凌點了下頭,又將目光轉向秋月,開口吩咐道:“這些日子冬梅忙著辦事,謝府之內的動靜就要由你來多替我注意些了。林如畫不是什么好惹之人,她膽大心細,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來,你要多關注她的行蹤。若是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及時過來通知我。”
“是,小婢牢記于心。”秋月聽清楚了自己的任務,連忙點頭應道。
吩咐完了這一切之后,唐凌只覺得無比疲憊,油然而生的一種無所適從之感襲遍了全身。她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正準備閉目小憩一會兒,不料這馬車忽然停了,來了個急剎車,險些將她給顛下去。待到坐穩了身子,秋月已經一把掀開了車轎簾,開口喝道:“車夫,你是怎么駕馬車的?這般破爛技術,險些摔壞了我們家小姐,這責任你擔負的起么!”
唐凌知曉秋月的性子素來爽利,不拘小節,她見此情景也就習慣了,所以并未開口說任何苛責之語。
冬梅探過頭往外望去,剛看了一眼,她不由得一愣,下意識的道:“這位,莫不是謝大人之表親,喬公子?”
唐凌也是一愣,不過她關心的不是謝府怎么這么快就到了,而是這位神秘莫測的喬宇——謝云琛的表弟。自己仿佛還記得那天,他一身紅衣颯沓,渾身透出莫名的張揚邪魅,氣質卓爾不群。他先是策馬狂奔出城,后來拎著一袋甜點紙包,橫沖直撞的返回。
“小姐,小姐!謝府到了,小婢扶你下車吧。”秋月見唐凌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便扯著嗓子高聲提醒道。冬梅已經撐著車轅跳了下去,自去另一輛馬車那邊搬行李了。
唐凌反應過來,略一搖頭:“不用,我自己下去便好。”她下了車,見謝府門口,一個男子閑閑抱臂而立。他依舊是一身明艷颯沓的紅衣,但是已經不是上次所見那套。陽光煦暖,微風送爽,他整個人邪魅張揚,鮮艷熱烈,放佛一團火焰獵獵燃燒,上面鑲著黑緞的邊,透著上等雍雅材質。雪色的膚,嫣紅的長衣,兩色交匯,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竟是如此地驚心動魄。此時,喬宇見唐凌下車,不由得也是眼前一亮。只見眼前這女子,清麗脫俗,容貌姣好,雖然不是林如畫那種傾國傾城的絕色花顏,但是卻有自己獨特的氣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曾經被表哥拒婚的緣故,這女子眉宇之間似乎攏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愁怨,那雙柳眉不時微微顰蹙,眸色流轉之間,偶爾閃過一道戒備的光芒。
被人拒婚之后,還如此淡定從容,并未像旁的女子那般一哭二鬧三上吊,整日哭鬧喋喋不休,的確與眾不同!
唐凌見喬宇一直盯著自己看,不由得稍一側了側臉,躲避他的視線:“喬公子,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我不在這里,還會在哪里?”喬宇唇角微微上揚了一個柔和的弧度,開口戲謔的笑道,“我表哥是青城知府,我是他手下的一個捕頭,無論于公于私,自然天天住在他那里。”
想不到喬宇竟然是謝云琛麾下的捕頭,唐凌想起了他那如若無人之境的高超騎術,雖然是橫沖直撞卻是恰到好處的避開過往行人,既是如此,看來武功一定不賴。她再次仔細的打量了他幾眼,這話倒是有幾分可信度。
喬宇見唐凌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笑著舉手發誓:“我沒騙你!我特意守在這門口,歡迎未來的表嫂,而且還身先士卒的幫忙扛行李。”說到此處,他從冬梅手中接過大包小包,又喚來了好些仆役小廝過來幫忙。
唐凌聽到“表嫂”二字,眸色明顯一黯,心內似掀起了巨浪一般。不過就在那么兩秒鐘之內,她就把自己的狀態給調整過來了,面露歉意的看向累得額前隱約見汗的喬宇:“你也是這謝府的主子,讓你來幫我扛行李,實在是過意不去。”
喬宇騰不出手來,只得匆匆的道:“無妨,表嫂就別跟我客氣了。”他一邊說,一邊指揮著那些下人將東西搬至“攬晴閣”去,那里正是唐凌在謝府的棲身之所。冬梅、秋月在旁有條不紊的監工,順帶布置整修。
“現在還不是你表嫂呢,你直接喊我唐凌便是。”唐凌想起林如畫,只覺得自己“知府夫人”之位甚為不穩,所以便制止了喬宇的稱呼。
“好,看來表……哦不,唐凌你也是個爽快之人,以后咱們就互通姓名,直接以此稱呼罷了,”喬宇點頭,眉梢上揚,勾出一抹溫暖的笑意,“我叫喬宇。”
“我知道。”唐凌看著他忙上忙下,跑來跑去,愈發心生歉意,于是便自去倒了一杯茶擱在桌上,供他喝。
“你怎么知道?”喬宇面露驚奇之色,很快變換做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第一次見我,還喚我喬公子來著……莫非,我的美名傳遍了整個青城府么?”他一邊說,一邊將那裝滿裙衫的包裹給塞進一旁的衣柜里。秋月趕緊走過去,一件件收拾整齊,疊好放好。冬梅正在指揮一干下人,將那美人撲蝶雪白屏風給搬進來,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就累得滿頭大汗。
“你想多了,”唐凌毫不猶豫的兜頭澆下一盆冷水,淺笑盈盈,“我是聽別人提到過,才得知你的姓名。”
“原來是這樣,白興奮一場,”喬宇頓時沒了興致,方才忙活了一陣,他只覺口渴,于是便把桌上的那杯茶一氣兒給灌下肚去了,“是誰提到的?”
唐凌的表情僵了僵,頓了片刻,方緩緩道出這個名字:“林如畫。”
喬宇的臉色瞬間一邊,有股難以忽略的哀痛在他那雙黝黑的眸光間一閃而過,他的手微微一顫,險些將手中的茶盞給摔落在地。幸好他反應快,立即將茶盞扶正,擱回原處。
唐凌一怔,為何喬宇會有這種反應?實在是太過耐人尋味。不過這到底是他人私事,她也不好過多詢問。
冬梅見那幫人七手八腳的將屏風搬進來,雪白的絹面上頓時出現了幾個大煞風景的黑手印,甚是刺眼。她于是自己出去挑了一桶水進來,重新用抹布將其一一擦拭干凈,邊邊角角都不放過。
唐凌看了一眼冬梅的身影,忽地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復仇計劃,于是便看向喬宇,面色微露急切之意,詢問道:“謝大人現在在哪兒?我找他有事。”
“表哥今日輪休在家,現在應該在書房里,你對這里不熟悉,我領你去好了。”喬宇邊說邊站了起來,率先往門口走去。唐凌收回心神,趕緊跟著他的步伐,一路出了“攬晴閣”。
“這謝府的建筑構造,方位走向,若是讓我說的話,只怕會說上半天。不如改天我繪一幅平面圖給你,你看看,就差不多知道了。”喬宇看起來像是對自己的丹青之術頗為有信心,他唇邊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帶著唐凌繞過花架,穿過游廊,去了謝云琛的書房。
唐凌禮貌的笑笑:“謝謝你,接下來我和謝大人有私密之事要談,還請喬公子請便。”
喬宇點了下頭,并未有任何不悅之色,只是轉身離開了此處,那道張揚的紅色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唐凌推門而入,映入眼簾便是這一幕:謝云琛正伏案,像是在寫什么手札;林如畫偎在他身旁,纖纖素手有一搭沒一搭的在磨墨,目光盯著看謝云琛所寫之紙。好一副郎情妾意,柔情蜜意,這一切看在唐凌眼里,只覺得有些刺心。
謝云琛聽到動靜,溫和的面色微沉,待到掀起眼瞼看清來人是唐凌之時,他愈發冷峻異常,開口道:“原來是你。你進屋之前,不懂得先敲門么?”他已經從謝縉那里得知了唐凌近日要搬來謝府的消息,雖然極力勸止,到底拗不過老父,只得勉勉強強應了下來。
“我有要事來找謝大人,一時情急便忘了,不要責怪。”唐凌解釋道,心中又是一痛。原本溫軟如玉,待人彬彬有禮的他,為何一見到自己,就是這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哦?是么?”謝云琛面色依舊未變,依舊透出那股疏離之感。
林如畫剛要開口冷嘲熱諷,卻被唐凌打斷:“謝大人,我是有公事。”
林如畫一句話沒出口就被硬生生的逼在了嗓子眼里,氣得干瞪眼,正準備想詞還擊,身邊的謝云琛已經開口道:“如畫,你先出去罷。”
唐凌并不去看林如畫那副幾乎要吃了自己的表情,也不去看她離開的時候沖自己投過一個怨毒的眼神,只是淡定從容地看向謝云琛,暫時把那些有的沒的情緒壓在心底,平靜的將自己的來意一一道出。
“你說什么?”謝云琛眼睛瞇起,勾起了一抹微諷的笑,如同在聽天方夜譚一般,詫道,“你怎么知道十來天之后,會有一個乞丐在東巷乞討,借此敲昏給他施舍的女子,帶到自己府上納為小妾?若是本府親自派人前去捉拿之時,卻發生根本沒這事,你可該如何解釋?”
唐凌絲毫不懼:“到了那一日,我會親自過去引誘那乞丐上鉤。如果他接過我遞過去的銀兩,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那我也就無話可說。如果他趁機將我敲昏,那可就是證據確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