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雖然沒下雨了,但是天氣還是陰陰的,黑云壓低,陰風肆掠。唐凌一夜未歸,心頭有些忐忑,于是很早就醒了,楊母還在旁邊的床上睡著未醒。等到她去悄悄地披衣出門之時,發現外間隱隱約約有跳躍的火光。她心頭一跳,擔心走水了,連忙推開里屋的門走了出去。只見外間中央被人燒起了一盆炭火,溫暖朦朧的氣息縈繞在整間屋內,“嗶嗶剝剝”的炭火燒著的聲音響徹在耳畔,紅通通的光芒在那一瞬間映紅了她的臉頰。炭火堆旁有一個人影,正坐在那里,手中托著一套女式衣衫,擱在火上烤著。為了擔心被烤糊,他修長的手指不時地上下翻動,使得那衣衫的每一個角落都被烤干。他的神情極為專注,根本未抬眼,沒有注意到那里間的門邊已經多了一個人。
不知為何,唐凌忽然感到胸口悶悶的,酸酸的,她輕聲的咳了一聲,終于引得那人抬起臉來,面上微露尷尬之色,很快便鎮定自若:“唐凌,你起來了?”說完這句之后,他清晰地看到唐凌的臉上閃過一絲戲謔的“一句廢話”,不由得也自笑了,不過由于他向來面色冷峻,不茍言笑,所以這笑容倒叫唐凌一時看傻了眼。
楊杰走過來,將已經完全干了的衣衫遞了過來,輕聲道:“換上罷,一夜未歸,想必楚府還以為你私自跑了呢。”
“就算跑了也沒用,我的奴籍還在他們手里呢,”唐凌說完,伸手接過,在轉身回里屋的那一剎那,忽然回頭真誠的說了一句,“謝謝你。”
楊杰微微點了下頭,并未開言,只是看著那道曼妙的少女倩影逐漸消失在了里屋內。
再次出來,唐凌將那盅雞湯仔細的收好,和楊杰道了個別,正要離開,誰知身后忽然響起一個略帶關切的聲音:“要不要我送送你?”
“沒事,我一個人走就好,又不是不知道路,”唐凌回眸一笑,笑容此時卻有些沉甸甸的意味在里頭,“再見。”
楊杰見她執意如此,于是也不再強求,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外,他才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返回進屋。為了幫她烤衣服,早上起來的有點早,這會子只覺睡眠嚴重不足。他剛想要回去接著補眠之時,忽然看見眼前多了一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他的娘親。她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言未發,神情之間有著某種壓抑的情緒在醞釀。
“娘親,您怎么這么早就起了?不多睡會兒么?現在離開門營業還早。”楊杰波瀾不驚的臉上微微現出些許詫異,開口道。
“杰兒,你實話告訴娘,你是不是看上知府謝大人的未婚妻了?”楊母表情肅穆,一絲玩笑的意味也無。
“娘親怎么忽然想到問這個問題了?”楊杰眉心一沉,不置可否。
“聽娘的話,少和謝家之人來往,對你來說沒壞處。”謝家原先一直是皇上跟前的紅人,祖上三代都是翰林院編修,即使如今地位不如從前,但是還是不容小覷。在楊母心底,有一個埋葬了二十余年的秘密,和皇家有關,她一直沒有對楊杰說。潛意識里,她不希望楊杰去攙和謝家之人那些事,免得驚動了當今皇上。
楊杰聽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凝眸思慮了片刻,仍舊是不得要領。他正要開口探詢,卻發現楊母的表情很有些驚惶傷感之意,知其不愿意說,只得好言安慰道:“娘親交代之語,我會牢記于心的。這天色還早,娘親還是先去多休息一會罷。”
“嗯。”楊母的神情還是有些恍惚,她心頭一酸,于是便轉過身,重新回了里屋。
而此時,楊杰的心里卻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瞌睡登時跑得無影無蹤,一絲困意也無了。娘親今天的反常表現很是可疑,為何不要自己摻雜謝家之人的事情?謝家素來是官宦世家,謝云琛更是年紀輕輕就當了青城知府,這其中固然有其自身的努力才華,但是,謝家三代宮廷翰林院到底還是為其從官鋪平了道路。眼下娘親忽然如此說,難道是擔心自己和謝家搶人,從而觸犯了當今皇上?心念及此,楊杰面色凝重,緘默不語,一個人靜靜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內。
卻說這邊唐凌回到了楚府,只感覺這府上上上下下一片驚惶之色,人人自危。她頓覺有些不妙,卻是不知發生了何事,趕緊抓了一個路過的小廝詢問道:“這是怎么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廝一見到唐凌,認出了她是大少奶奶董青蓮身邊伺候的人,趕緊一疊聲的道:“你要倒大霉了!你到底是怎么伺候的,大少奶奶昨夜下那么大雨,不知怎么回事兒去了楚府東邊那高高的古臺,結果……”
“結果什么?”唐凌心頭狂跳,聽得都要抓狂,一把揪起了那人的衣領,喝問道。
那小廝顯然沒料到唐凌看起來清秀婉約,實則發起火來這么恐怖,立即解釋道:“大少奶奶去了那高臺之后,就再也沒下來……后來被人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昏過去了,下身全是血……晚風閣那位的貼身丫鬟小蘭,被人發現死在了高臺之下,像是一路順著那臺階滾下去的,摔得血肉模糊……”
唐凌一聽,手中的雞湯盅“哐當”一聲落地,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她松開那小廝的衣領,只感覺自己渾身止不住的發抖,趕緊朝著大少奶奶董青蓮的住處奔去。
還未走近,一股刺鼻的血腥氣就迎面撲來,令人聞之欲嘔。屋內丫鬟仆婦來來往往,手中端著一盆又一盆的熱水魚貫而入。董青蓮在屋內叫的撕心裂肺,“啊——”的慘叫聲不絕于耳,像是那種快要扯斷的弦一般,聽得人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唐凌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慌不擇路的奔了進去,素日的理智之類的全部都被她拋到了九霄云外。她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歉疚與悔恨,要是她昨晚沒有離開,要是她昨晚及時趕回,說不定慘劇就不會發生。雖然她現在還是不怎么明白昨晚的高臺之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潛意識里,她總覺得,此事絕對沒有看上去的那般簡單。
此時,這屋內已經是一片人仰馬翻。楚家老老小小全部都聚集在外間,焦急的等待著里屋的情況。許久未露面的楚家大少爺楚安籌聽到門口似乎有人進來,下意識的一轉頭,目光瞬間就對上唐凌,開口喝道:“你是怎么伺候大少奶奶的?她現在這個樣子,叫我如何跟恪嬪娘娘交代?”
唐凌面色微變,聽到這里不由得覺得一陣齒冷。呵!到現在這個時候,這個男人并不關心屋內妻子和未出生孩子的安危,而關心的是如何向皇上的寵妃交代!她替董青蓮感到深深的不值,這個女子,情思錯系,終究是被貽誤一生了。然而眼前并非是傷感忿恨之時,她思前慮后,現編理由也已經來不及,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罷了。于是便趕緊跪下,盡量使自己的情緒恢復過來:“回大少爺,昨晚晚風閣小蘭送來一盅雞湯,大少奶奶擔心這里面有問題,著小婢出府去找大夫驗證一下,但是后來天降大雨,所以今日便回來得遲了。”
楚安籌臉色一沉,聽到唐凌提及晚風閣,不由得惱意更甚:“還敢狡辯!來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顯然這楚府是由楚家大少爺做主,楚家老少聽了這吩咐之后,并未有一個人出言。很快就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走了進來,一把拖起唐凌,將其拖到院內。大板和長木凳已經準備完畢,唐凌整個人被粗魯的扔了上去,背朝上臉朝下,她心頭一股絕望之意襲來。“噼里啪啦”之聲很快響起,在感受到板子和皮膚相接觸產生的那種劇痛之后,她咬著牙,終于開口大聲道:“大……大少爺,小婢愿意……查清昨夜的事實真相,懇請……大少爺寬恕!”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唐凌感到自己的尾椎骨都快被打斷了,身下一陣鮮血淋漓,趕緊識時務的道。
楚安籌很快走出,盯著唐凌看了幾秒,忽然揚手吩咐:“停!”待眾小廝撤下板子之后,他這才面色沉沉的補充道:“好!我就姑且信你這一回。畢竟到時候恪嬪娘娘要過問,我們楚府必須對此事拿出一個說法來!”